楊子葉偷偷繞到欲曉身後:“幹什麽呢?”


    欲曉著實是被嚇了一跳,手裏的紙條都掉在了桌子上。


    楊子葉撿起紙條看了看,並沒什麽字兒。“想什麽呢,想的這麽出神?”


    “沒什麽,就是很無聊,沒看我能拿著一張廢紙玩兒半天嘛。”欲曉趕緊拿過楊子葉手裏的紙條,假裝漫無目的的在手裏揉搓。


    姚都方都地理位置的差異讓兩處蘆葦有些不同,所造出來的紙張也有所不同。楊子葉深知這一點。再看看窗邊還未飛遠的信鴿,楊子葉也明白:一定是姚都來信了!


    “你不是還要搜集情報嘛,你先去忙,不用管我。”


    “好,那你一個人小心一些。”


    白嫋和獨孤奕就在那個石林裏的宮殿玩兒了一下午。準備回去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了。


    東軒街即將宵禁,所以路上的人並不多。


    白嫋還是第一次看東軒街這個樣子。


    繁華之後的寂寥,熱鬧之後的死寂。天邊的黑幕漸漸籠罩過來,萬家燈火顯得微不足道。微弱的燭光照亮不了整個街區,正如一位善戰的將軍救不了一個國家。


    模糊間,白嫋突然注意到前麵的店鋪裏出來了兩個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像是一對父子。


    看清之前白嫋滿心都是羨慕,看清之後滿眼隻剩厭惡。


    獨孤奕也看清了那兩個人——微服的方寒和楚玉成。


    民間傳聞,方寒和楚玉成父子每年十一月初一都會去福祿寺為楚國後祈福,想來今天正是到日子了。


    獨孤奕察覺到白嫋的心情不太好,想要把她帶到一邊去。


    “那個……從那邊走近,我們去那條路吧……”


    說著獨孤奕就要去拉白嫋。


    “父慈子孝啊!看看又怎麽了?”白嫋徑直朝著方寒和楚玉成那個方向走去。


    獨孤奕的手差一點兒就碰到白嫋的袖子,但是她走開了。


    白嫋走到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既能聽見他們說話又不至於被發現。


    方寒聲音和藹,滿臉慈祥:“你從母後宮裏出來到現在總覺得你不開心呢,有什麽心事嗎?”


    “勞父皇費心了,兒臣無事,隻是憂心母後的身體。”


    方寒將手放在楚玉成肩膀上:“忘了今日的規矩了嗎?今日無君臣,我們隻是世間最普通的父子。”


    “是,兒子謹記。”


    看著遠處的宮殿,方寒不知道是對楚玉成說還是喃喃自語:“她身體不好,可是我一年之中隻有今天才能為她祈福……”


    白嫋不再跟著了,這種父慈子孝的場景看了也是白看,畢竟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並不不屬於她。


    說羨慕是有的,但是更多的還是嫉妒。


    憑什麽方寒這個父親會對自己發妻留下的一雙兒女不管不問卻年年願意身穿素服為那個代替了發妻的人祈福?多可笑啊!這竟是民間的美談!他竟然成了方都男子愛妻的標杆!


    一陣無名的痛楚湧上白嫋的心間,眼淚也不自覺的想要奪眶而出。


    她日夜渴求的家庭的溫暖,父母的疼愛竟是人家唾手可得的東西……


    隻一瞬間,一股孤獨、無力、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的感覺來臨的時候,獨孤奕握住了她的手。


    “先過來吧,要宵禁了,我們先回去。”


    什麽男女之間授受不親,什麽尊卑規矩白嫋都顧不得了,她就這麽任憑獨孤奕拉著自己的手,回到了上藝閣。


    獨孤奕把白嫋送回了房間,想要走的時候白嫋還死死的拉住他的手不放開。


    “先別走。”


    “好。”


    燭火燃燒過半,蠟油順著燭台流到了桌子上,變成一大片紅色的花。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坐著。月光透過窗縫照在他們臉上,像是沉寂的世界隻為他們兩個留了一束明亮。


    白嫋輕歎了一口氣,放開了獨孤奕的手,自嘲道:“想不到,現在在皇城裏能給我一絲安慰的人居然是你。”


    “我也想不到你會這麽在意方國主對你和其他皇子的態度。”


    “從小就得不到的東西,當然渴望。”


    獨孤奕也歎了口氣:“沒什麽值得渴望的,我也得不到。”


    白嫋抬頭看他:“不信!”


    “不信?”


    “不信。聽說你父親就你和你妹妹兩個孩子,他怎麽可能不愛你們呢!你可不要為了安慰我胡編亂造啊!”


    獨孤奕停了一會兒,仿佛是在跟自己做心理鬥爭,半晌才又開始說:“我跟你講個故事吧。某個官宦世家人丁日漸衰微,到這一輩隻出了他這一個男孩。或許是因為如此,他的父親對他極為嚴格,甚至是嚴苛……”


    “你說你啊!”在獨孤奕說第一句的時候,白嫋就意識到他可能要以他的故事來安慰自己了,怕觸及到他的傷心事,白嫋想要打斷他。


    “不是,官宦世家。”


    “是獨孤家。”


    “好好好,是我!”獨孤奕也知道自己肯定瞞不了她,所以幹脆就承認了。


    “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要觸及到你的傷心事了,還聽嗎?”


    白嫋隱隱覺得獨孤奕可能要說到南遊城,這的確是自己的傷心事。可人的傷心事總不能成為自己的軟肋吧!那不如就去麵對。


    “南遊城。”


    “是。”


    白嫋沒說話,沉默良久。


    獨孤奕沉默良久,全當默許。自顧自的說:“首戰那次是我第一次上戰場,回家以後人人都說我在家閉門半月修習兵法,實際上我是因為分兵去追你被打到十天下不了床。我從來不敢直視我父親,不是什麽敬畏而是害怕。”


    說完獨孤奕倒像是卸下了什麽包袱一樣輕鬆。


    “或許……或許……你父親隻是不太會表達呢……像……像你一樣。”


    “或許吧。無所謂了。”獨孤奕看了看她接著說“要不,你也說說。”


    “我沒什麽可說的了,和你比起來我還行。至少…我父……他吧,他隻是看我不順眼但是他不能明目張膽的要我死。”說完,白嫋又補充了一句“也許,你父親覺得對你嚴格就是愛你了。”


    獨孤奕笑了笑:“如果嚴格才是愛的話,那方國主應該最愛你兄長。”


    “我兄長?”


    “對啊!方國主對他最嚴格,不亞於我父親對我。”


    白嫋想了想:“和我比起來,那倒是。”


    秋末的風既帶有夏日的暖也帶著冬天的寒。一陣不大不小的風吹開了白嫋房間的窗子,為這間屋子帶來了不少的寒氣。


    兩人剛剛說的正投入都沒有意識到由於敞開心扉交談而出了不少的汗,如今冷風一吹居然都打起了寒戰。


    獨孤奕起來去為白嫋關窗子。關好之後又坐回了原位。


    “說起南潯兄來,我倒想起一件事兒來。”


    白嫋有些詫異:“關於我兄長的事兒?”


    獨孤奕點點頭:“在我們出使北澤的時候,方國主在朝中突然討論起了立儲之事,在我們回來之後就禁止談論了。”


    白嫋眉頭微皺:“你是說,他想要立我兄長為儲君?”


    獨孤奕搖了搖頭。


    “那是楚玉成?”


    獨孤奕再次搖了搖頭。


    “難道……不會是我吧!”白嫋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自己的語言。


    獨孤奕剛要再次搖頭,白嫋馬上製止他:“直接說,別兜圈子!”


    “朝中大臣多分兩派,分別支持皇長子和三皇子,當然支持你的也有,隻是很少。”


    “支持我的,是兵部程尚書吧。”


    白嫋想了想,覺得除了程安遠以外也沒人能支持她了。她思考了一下,方南潯是先國後而出,文武雙全。楚玉成是楚國後所出,頗得方寒偏愛。方都無論交到他們誰的手裏都算得上是好結果。但儲君到底會是誰呢?


    白嫋接著問:“那其他的人怎麽說?”


    “就是兩種聲音,立長立賢。論立長,他們都是國後所生的嫡子。論立賢,他們倒也都不是紈絝。所以這件事兒在我們出使結束之後就不了了之了。”


    獨孤奕對方都情況的了解還楊子葉布下的情報網。這情報網還算縝密,不到一年就能夠打探到朝中壓下來的消息。


    白嫋突然意識到,獨孤奕能夠得到她都得不到的消息,必然是在皇城裏布下了不少暗探。如果他真成為方都的敵人……後果不堪設想!況且,他手裏還有九州堪輿圖……


    白嫋看著獨孤奕,心情複雜:“你和我,為什麽不是一個國家的人呢……”她小聲說了一句。


    獨孤奕有些沒聽清:“你說什麽?”


    白嫋催促著:“沒什麽,快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課業要做。”


    “好吧。”


    獨孤奕出來之後欲曉就將密信內容告訴了獨孤奕,獨孤奕也開始暗中觀察觀察方都的調兵遣將情況。


    月光透過烏雲撒到皇城裏,楚國後站在宮門前靜靜地望著月亮。


    她倚靠在門框上,身著一件米白色長衫,頭上不飾一物。清冷的氣質堪比月亮。微微緊鎖的眉頭裏寫滿了心事,不時的輕歎幾聲。


    “公主,夜裏涼,當心受風。”楚國後身邊的侍女帶著一個相對厚一些的披風來給她披上。


    “我……算個什麽公主啊!無論在哪兒都是一顆棄子罷了……”


    “公主別這麽說,至少上古城派人來了……”


    “主上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用回去了。”


    楚國後床上,放著一封剛剛打開的信,信封上寫著——姑母收。信件落款——千詞。


    方姚邊界,南遊城。


    自從獨孤奕首戰之後這座城就這麽荒著,方都按照約定將城池割讓,但是姚都卻遲遲不派人來接手。南遊就這麽成了個三不管的地界。


    近半年以來吸引了不少逃荒逃難、沒有戶籍,或者是逃離奴籍、賤籍的人在這裏生活。這裏仿佛成了這些無家可歸者的新家。


    當初被獨孤家留下來清理戰場的小卒倒仗著自己的官職成了這座城的臨時掌權者。他們聚集在南遊府衙裏,就這麽鳩占鵲巢。


    其中一個小卒坐在明堂的椅子上,嗑著瓜子兒:“唉,你說咱們是不是被拋棄了啊,咱們本來都要晉升了,如今卻隻能守著這麽一座破城。”


    旁邊一個人一隻手按住烤雞,另一隻手狠狠地撕下一隻雞腿塞進嘴裏:“貴人多忘事兒吧,在這多逍遙自在啊。在獨孤府還得謹小慎微的守規矩,生怕毀了獨孤老將軍苦心積累下來的名聲。”


    “唉你聽說了嗎獨孤老將軍被撤職軟禁了,歐陽公子入方都上藝閣為質,長策公子回顧家另立門戶了,獨孤郡主就在這南遊城離奇失蹤了,到現在都沒找著呢!”


    “啊?怎麽可能?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啊?”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的事兒了,在姚都都傳的沸沸揚揚的了,說主上要棄了獨孤家……”


    那顧小卒吃驚的嘴裏的雞腿都掉了下來:“啊!不會吧!主上為什麽這麽對獨孤家啊!不會懷疑獨孤家有二心吧?獨孤家世代追隨主上,就算誰會有二心獨孤家也不會有啊!”


    “不清楚。聽說獨孤老將軍一下子蒼老了不少,已經臥病在床了。”


    第三個小卒在旁邊感慨:“可惜,一代名將最後會以病床為伴。”


    “若不是顧夫人醫術高深恐怕獨孤老將軍已經沒了……”


    “唉!不知道歐陽公子做何感想。”


    就算不是獨孤家的士兵,也感歎獨孤老將軍的境遇。


    當天晚上,一群身穿夜行衣的蒙麵人腰間別著匕首,手裏拿著短劍潛行至南遊城,第二天一早又喬裝成乞丐出了南遊城……夜裏好像沒幹什麽。隻不過從這天開始南遊城的乞丐越來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這裏收留乞丐的消息傳了出去。乞丐數目變多了也沒什麽影響,畢竟這裏沒人管。


    姚都,永安城。


    姚國主將楚千詞扣留在永安城幾日遲遲不放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到這裏來當質子了呢。


    楚都國主在上古城急的沒辦法了,發了近十封信盼望姚國主放人。


    楚千詞直接拿著旌旗上了姚都朝堂。


    “因聯盟後續事宜滯留幾日,多謝姚國主款待,本打算再多留幾日以遊覽姚都盛景,奈何家父年邁體弱,實需我回去在身前盡孝。希望姚國主能夠早日放我回去。”楚衍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發言。


    姚國主一臉剛剛想起來的表情:“呀!孤隻想著多盡地主之誼,忘了貴國的國情了。那就盼望使臣下次來時再行遊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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