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茗從小就長著一張“方圓十裏不得出現黃毛”的臉。


    很多人說小時候好看以後大概率會長殘,但是朱茗就是等比例長大了。小時候一雙大眼到現在還大,肉嘟嘟的臉頰到現在還肉,飽滿的嘴唇也依然飽滿。


    即便如此,媽媽對她的臉也還是有不滿,尤其是她的單眼皮,總被說眼裏沒有活力生氣。


    包括她有時會無意識微張著嘴,媽媽也看不慣,總說她這樣看起來蠢,“跟二愣子似的”。


    每當媽媽這麽說,她就悶不吭聲地把嘴閉上,抿抿嘴。但是這並不會讓她看起來聰明多少,反倒讓她肉肉的腮幫子看起來更鼓幾分。


    於是媽媽就嫌棄地搖頭走開。


    *


    被用侮辱性語氣叫“小豬”是朱茗的第一個人生課題。但是當她從幼兒園回到自家花店,哭著說別的小朋友都不喜歡她時,媽媽卻笑著告訴她,別人是因為喜歡她才叫她小朱的,是親昵的叫法。


    她也曾試著接受這個說法,畢竟這樣才能讓她心裏好受一點。但是她對別人的謾罵欣然接受,別人卻更拿她當傻子,就這樣形成了惡性循環。


    好在這樣的惡意總是隻存在於很小的時候。隨著年齡上漲,終於沒人會無聊到拿姓氏開玩笑,這時美貌開始發揮作用。


    小學高年級時朱茗開始被喜歡,被表白,被送禮物。媽媽教導她不喜歡的人送的禮物不能收,於是她把收到的鋼筆、發夾一一還了回去。


    初中亦是如此,以至於在緋聞滿天飛的情況下,老師多方探查仍未找到任何她早戀的證據。


    高中學了藝術,身邊多了不少黃毛,其中一個一整月沒吃早飯,把省下來的錢用來給她買生日禮物。


    那一天她坐在花店裏久久地看著收到的精致八音盒,問了媽媽一句:“那喜歡的人送的禮物要怎麽處理呢?”


    那一刻媽媽似乎確定了,自己的女兒並不是長得蠢,她是真蠢。


    *


    朱茗確實不算聰明。


    小時候總把心思放在人際關係上,為交朋友殫精竭慮,以至於上課時都沒怎麽聽。後來人際關係好起來,腦子裏又總有根弦沒搭上,學什麽都很慢。


    爸媽曾著急地給她請了一對一老師,但是在聽課時她總是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老師的語氣和表情上,但凡老師的語氣稍微著急一點,她想的就是——救命,怎麽樣才能裝作聽懂了,怎麽回答才能不惹老師生氣。


    於是家教老師給爸媽的答複總是——“基礎太薄弱,現在補已經來不及了,建議不要走文化路線”。


    爸媽徹夜難眠,但朱茗挺高興的。比起做題,還是畫畫有意思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花店長大的緣故,她從小對顏色敏感,在看媽媽紮花的過程中,又有一些對“美”的最基本的熏陶。尤其是媽媽在寫卡片時那一手流暢的藝術字,真是讓她學了個十成十,從小學起班裏的黑板報就離不開她。


    記得有一回一個美術老師路過,看她踩著凳子畫畫,就探頭問她學多久了。


    朱茗摳著手指唯唯諾諾:“沒學過。”


    “沒學過畫成這樣?你家是不是有人搞藝術?”


    這是很讓朱茗驕傲的事:“我媽媽是開花店的!”


    老師頓了頓,抬頭看著板報,搖頭歎了聲氣:“唉,一兩遺傳勝過一噸教育。”


    *


    是的,朱茗一直以媽媽為榮。


    白手起家把一家店盤活,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易事,但“茗品花行”現今已經是a市的老牌花店,訂單絡繹不絕。


    媽媽待客熱情洋溢,總能讓人覺得十分親切,但遇上麻煩客人時,卻也從來不怕起衝突。


    這天朱茗一踏進花店就心道不好,因為有位客人上門取花,正對媽媽包好的花挑三揀四,嫌這個蔫了那個黃了的。


    媽媽已經開始撇嘴:“老板啊,你說一大早來取花,我是一到店就給你包的最新鮮的,這到下午了你才來,效果肯定是比早上拿差點。要不你跟我說哪朵不行,我給你換一朵。”


    “我看都有點蔫巴了,你直接給我重包得了。”


    “沒有這樣的呀老板,那你讓我這束賣給誰呢?”


    “那我買花我肯定想買新鮮的啊。哦,你也知道賣不出去,那怎麽就要賣給我呢?”


    “你也別說這麽多了,這朵白玫瑰卷邊了,我給你換一朵新的。能不能行吧?”


    “再換你這也不值那個價了,你再打個折,能行我拿走了。”


    然後朱茗眼睜睜看著媽媽直接把花束從那人手裏搶下來往垃圾桶一扔,飛快地擺著手:“趕緊走趕緊走——慢走!不送!”


    *


    緊接著又是長達五分鍾的對噴和罵戰。


    把人轟走後免不了還要波及朱茗:“就知道在那站,你媽跟人吵架你幫個腔都不會?你爸還說畢業找不到工作來繼承花店,他也不看看你是不是能做生意那人!隨你爸隨得真貼切,傻不愣登跟一個模子刻的似的!”


    其實朱茗很怕別人大聲說話,唯獨她媽罵她的時候不怕。


    果然媽媽發泄完就問她:“怎麽這時候回來了?今兒下午沒課?”


    “對。”


    “嘖,上大學真好啊,沒課就能出來玩。”媽媽說著洗了把手去去晦氣,“午飯吃沒?”


    “吃過了。”


    “行,那媽給你削個桃子。”媽媽說著就開削了。


    *


    水蜜桃軟軟糯糯,抿到嘴裏就化了。


    與口中的香甜相對,手上卻粘嗒嗒的滿是糖水,惹得人心裏煩悶。像極了朱茗最近的心情。


    朱茗上學期談了個男朋友,媽媽是知道的。


    之所以沒有反對,是因為這次真不是黃毛,相反還很優秀——優秀得不像是朱茗找的。


    小夥子高高帥帥、幹幹淨淨,是那種很討長輩喜歡的長相。而且還很會來事,知道朱茗是本地的,就趁過節大包小包買了節禮送到花店來,待人接物大方得體。


    一問才知道家境頗好——父親是做外貿生意的,母親是大學教授。夫妻倆平時喜歡搞點油畫收藏,所以小夥子對藝術領域也很有興趣。


    小夥子叫陳盛,是a大的管理學研究生,算是朱茗的學長。據他所說,他是驚異於朱茗的天賦,看到朱茗在畫室作畫的模樣為之傾倒,所以對她展開狂熱的追求。


    一番話讓媽媽樂得合不攏嘴:“真的嗎?嗐,她也不會別的,就會畫畫。大學畢業要能當個美術老師,我也就滿意了。”


    “阿姨,那您可小看茗茗了。”陳盛笑道,“她的作品啊,我媽都說是天才之作。剛好我有個朋友,家裏開畫廊的,我打算最近幫茗茗引薦引薦。要是能把畫放到他那裏展出,憑他們畫廊的影響力加上茗茗的創作能力,我相信一定能在畫壇打出一片天的!”


    “真的假的呀?!”那是媽媽第一次相信,朱茗可能大概也許是能吃藝術這碗飯的。


    *


    所以當媽媽看見朱茗那慣常茫然的臉上居然出現幾絲愁容,便立刻警覺:“以往也沒看你沒課就往家跑啊,怎麽今兒突然回來了?跟小陳吵架了?”


    “啊?沒。”朱茗還是反應慢半拍,“我能跟誰吵架啊。”


    “也是。那是畫展的事不順利嗎?”


    “也不算吧……我還在畫呢。”


    “哦,那你擺這個臉幹嘛。”媽媽鬆了口氣,“那個家裏開畫廊的朋友,小陳帶你見了嗎?”


    朱茗又抿了口桃子:“見了。”


    媽媽快要被她這擠牙膏的樣子憋死:“然後呢?”


    “然後……都挺好的。”


    花店裏陷入長久的沉默,媽媽做了幾次深呼吸控製情緒,轉身把自己的ipad聲音又放大了幾格。


    放的是最近很火的電視劇,女主神情憂傷,滿口但是可是,左右為難。


    也像極了朱茗最近的心情。


    她想了想,試圖開口:“媽,我……”


    “真是夠夠的!”媽媽卻已罵起劇情來,“也不知道這導演怎麽拍的,這種人還能當女主呢?男一男二我看都不錯,就這個女主,一天天左右搖擺的,不接受這個也不拒絕那個,我看她就是兩個都喜歡!”


    朱茗被罵得啞口,一時間心跳加速,心如鼓擂。


    媽媽罵完便扭頭看她:“喊我幹嘛?有什麽事兒說。”


    朱茗趕緊低頭吃桃:“沒、沒事。”


    “你又犯這個死樣!有什麽事兒你倒是說啊,你怎麽就不能跟人家小孩似的能說會道的呢……”


    眼看這個火兒要壓不住了,爸爸突然拎著個紅色塑料袋出現:“喲,小朱回來啦。”


    但朱茗跟她爸其實更不熟,隻抬頭應了一聲:“……嗯。”


    爸爸伸手把手上的紅袋子遞上:“老婆,這是隔壁小賣部送的雪糕。”


    “哦對,我差點忘了,說給她帶辣醬的——你們幫我看會兒店啊,別又一聲不吭兩個都跑了!”媽媽說著從冰箱拿出幾瓶自製辣醬就去了,一時半會兒估計是不會回來。


    爸爸就往外瞄了幾眼,然後又回過頭來看朱茗:“怎麽了?什麽事兒不敢跟你媽說啊?”


    “真沒事……”朱茗眉頭微蹙,心裏尋思不跟媽說的事也不可能跟你說啊。


    但爸爸似乎猜出了是關於什麽:“我跟你說啊小朱,戀愛上的事兒呢,不要太老實。千萬不要說一談上戀愛了,就覺得自己有什麽責任了,抱著這樣的想法很容易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一定是要——人家說的那種叫‘騎驢找馬’。你談歸談,別的也能再看看。”


    爸爸說:“你才大二呢,隻是談戀愛又不是結婚,不存在什麽忠貞啊,一輩子啊什麽的。而且這裏頭有個什麽邏輯呢,就是……”


    他神神秘秘道:“就是你一門心思老老實實,那男方還未必呢——他可能還正騎驢找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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