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方芸進門,蔣湛深切體會什麽叫三個女人一台戲。


    三百多平的公寓裏,紅臉白臉黑臉咿咿呀呀扯著嗓子開唱了一小時。


    後來,裴夏流連忘返,戀戀不舍地進了衣帽間試禮服。方芸和顏梅又跟在門口等著。


    前一小時聊得太過興奮,方芸臉色通紅,眼睛瞪得溜圓,鼻尖都出了一層油光。


    顏梅比方芸也好不到哪去,她介於自己孕婦的身份,沒太敢激動,但也是眉飛色舞。


    蔣湛坐在三米開外的沙發區,趕緊讓自己的耳朵和大腦安靜一會。


    隻見方芸兩手撐開,圈成一個十來公分的環形,衝顏梅說道,“我跟童顏結婚那會,我的腰才這麽細,就這麽細,可你看看我現在。”


    她低頭自己看了一眼,“我現在穿m碼,m碼!你敢信?”


    顏梅就不看自己的腰了,也笑著說道,“我剛結婚那會也瘦,現在更沒眼看了,女人啊,一生孩子,還能有腰?嘖。”


    方芸撇嘴,“咱們三個就裴夏,要腰有腰,要屁股有屁股,你見過她大學時候的照片沒?和現在沒兩樣!”


    顏梅:“不過,夏寶對自己的美貌是一無所知,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要用實力說話。”


    蔣湛豎起耳朵,什麽?裴夏在大學的時候和現在沒兩樣?嘖,那豈不是很多人都曾覬覦他老婆的美色?!


    方芸八卦道,“有一年我們到羊城開年會,裴夏代表秦州分公司上台領獎,你猜怎麽著?下半場的遊戲環節,主持人一直叫她上台。那天她正好有節目要表演,穿著一條蕾絲包身裙,台下那些狗男人眼睛都綠了。我倆晚上住一間,她微信好友申請就接收了二十多個。後麵兩天的會議行程,主動過來加聯係方式的男同事,一個接一個……”


    顏梅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蔣湛起身往近走了走,咬牙切齒,那些男人真是太狗了!都覬覦他老婆的美色!


    方芸忽然笑起來,“她啊,礙於都是一個公司的同事,也不好直接拒絕,都加上了好友。然後她特意發了兩天的朋友圈,有老公也有娃,生活幸福,請勿騷擾。絕不絕!哈哈哈!”


    話說完,方芸笑著看顏梅,發現顏梅沒笑,而是一點一點扭頭,往後麵看。


    方芸笑容僵在臉上,跟著看過去。


    蔣湛垮著臉,盯著她們倆,滿臉怨氣。


    方芸:“……”


    顏梅轉回去頭,低聲說,“有人不高興了……那‘娃’不是他的娃,那‘男人’也不是他。”


    方芸同樣低聲,“不會吧,這麽小心眼兒?聊天而已嘛,再說,那會不是還沒認識他呢。”


    顏梅:“嗬嗬,不了解蔣家的男人,心眼小的嘞。”


    正在局麵尷尬時,衣帽間的門打開了,先是品牌經理人出來,然後笑著看向眾人,“裴小姐太美了,你們準備好尖叫和掌聲。”


    蔣湛神色一變,勾起唇角,邁步走過來。


    眨眼間,裴夏穿著一件白色高定禮服裙,從裏麵出來,裙子是低領包身設計,長度在小腿上麵,裙身綴滿閃耀鑽石。


    低領的設計,裴夏正好露出白皙脖頸和前麵後麵的大片肌膚,她臉上還化了淡妝,美的不可方物。


    所有人頓時一愣。


    蔣湛屏住呼吸,心跳一滯。


    “啊啊啊!夏寶,太美啦!”方芸搶先尖叫出聲。


    顏梅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裴夏麵前,“寶貝,真的太美了!美的讓我嫉妒了!”


    方芸視線往下看,“梅姐,你看她的腰!啊啊,太不公平了,她的腰為什麽那麽細!她明明比我還能吃。”


    裴夏伸手打方芸:“起開,到底誰能吃啊!”


    蔣湛過來,握住裴夏的手,眼裏有蜜糖似的,眼神甜得發膩,盯著老婆看,卻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裴夏看他,“怎麽樣?好看嗎?”


    蔣湛唇瓣動了動,溫聲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特別美,真的特別美。”


    裴夏笑得明媚:“你們的反應都太誇張了,是在我出來之前對過詞吧?”


    方芸翻眼,“梅姐說得沒錯,你對自己的美貌確實一無所知。”


    ……


    試完禮服,吃完晚飯,蔣業榮接走顏梅,方芸和童嚴去酒店休息。


    公寓裏安靜下來,裴夏坐在沙發上發呆,蔣湛端著切好的水果從廚房出來。


    坐到裴夏身邊,一句話沒說,先把一塊水果喂到嘴邊。


    裴夏剛張嘴要吃,蔣湛起身湊過去,伸出舌尖堵上。


    “唔……”裴夏蹙著眉哼一聲,抬手把他推開。


    蔣湛笑得心滿意足,“忍一下午了。”


    裴夏伸手拿起小叉,紮著一塊水果先塞進蔣湛嘴裏,然後自己吃一塊。


    蔣湛從她手裏拿走小叉,“我來,你今天辛苦了。”


    裴夏眼神發直,可不是辛苦嘛,沒想到試禮服這麽麻煩,以為第一件白色包身裙驚豔眾人就選那一條了。


    結果,他們看了這條,還想看那條,她整個一個工具人,妥妥試穿了8套禮服,還是有十幾套故意說沒看中,才沒試。


    蔣湛咬著水果,隨意問道,“老婆,你手機裏有你大學時候的照片嗎?”


    裴夏頓了頓,緩緩扭過頭,“qq空間裏有,怎麽了?”


    蔣湛暗搓搓期待,“我想看。”


    裴夏蹙眉,“有什麽好看的?”


    蔣湛撒嬌:“方芸姐說你現在和大學的時候沒怎麽變,我想看看她說的真假。”


    裴夏認真看他,兩秒鍾後,說道,“真要看?”


    蔣湛點頭:“真看,還能有假看啊?”


    裴夏認真道,“照片上還有高晟,你也看?”


    蔣湛頓時噎住,足足三秒緩過來,重重呼口氣,“看!我看你,又不是看他。不是,你怎麽還留著他的照片啊!我替你刪,拿來手機。”


    裴夏笑:“你看過就知道了。”


    蔣湛:“……”


    三分鍾後,蔣湛拿著裴夏的手機笑得幸災樂禍,“全是大合影啊!你要不說哪個是他,我還真找不到。”


    裴夏無語:“你是看我,還是看他?”


    蔣湛立刻道,“看你!當然看你,這還用問嗎!”


    裴夏拿起水果盤,邊吃邊說,“大學那會,我幾乎每天都在實驗室,圖書館,食堂三點一線,這些照片也是偶爾參加係裏的活動拍的,全是大合影,我跟他的照片,如你所願,早就刪了。而且,我本身也不喜歡拍照,所以沒什麽單人照。”


    蔣湛扭頭問她,“為什麽不喜歡拍照?老婆這麽好看的。”


    裴夏笑了笑,語氣淡淡,“小的時候有一年過春節,我媽帶我去拍照留個紀念,過年都會拍的那種全家福。當時我們正在拍照,外麵突然跑進來一個小男孩,看著比我小,他站那看了一會,忽然大聲說,這個姐姐沒有爸爸嗎。”


    頓了下,裴夏一臉風輕雲淡,“那時候的我最聽不得那話,回家路上我就跟我媽生氣了,一個人走在前麵飛快,她推著自行車跟在後麵。到家之後,我才發現她的眼睛又紅又腫,臉也舂了,北方冬天很冷,風像開刃的刀子似的,她是從照相館到家哭了一路。”


    蔣湛心裏揪著,合上手機放桌上,伸手把人圈在懷裏,“從那之後,你就不喜歡拍照了。”


    裴夏:“算是吧,印象太深刻了,忘不掉。”


    蔣湛抱著她,猶豫片刻後,問道,“有件事,我想了兩天,還是跟你商量一下。”


    裴夏側臉:“什麽事?”


    蔣湛抿了抿唇,“我們訂婚,你要不要告訴家裏人,邀請他們過來參加。本來我想讓人去接他們過來,再給你一個驚喜的,但想了想,萬一驚喜變成驚嚇,還是先問問你的意見。”


    聽蔣湛小心翼翼尋求她的意見,裴夏一時愣住。


    蔣湛邊哄邊解釋,“寶貝,你別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記得有一次你說過,舅舅對你還不錯,我們訂婚這麽大的事,如果不邀請他過來,是不是也要告訴他一聲?我聽你的,你想怎麽樣都行。”


    此刻,裴夏心裏千般滋味,沉默許久,她說,“好,明天我打給他。謝謝你,替我想到這麽多。”


    蔣湛又開始裝模作樣,“謝謝誰?”


    裴夏笑:“謝謝老公。”


    ……


    夏婉萍比哥哥夏罡足足小了十一歲,她是跟在哥哥身後長大的。


    父母都在國企鋼鐵廠上班,屬於雙職工。


    母親會在每天早晨五點半起床,做好全家人的早飯,然後把丈夫和夏罡叫醒吃飯。


    七點,夏罡去上學,母親這時候才會叫夏婉萍起床。


    然後急匆匆地給小女兒穿好衣服,一條濕毛巾在小臉上胡亂抹兩把,一手拎上皮包,另一隻手牽起夏婉萍,先去幼兒園,再去廠子裏上班。


    那時候的工廠經常加班,夏罡上中學,每天放學後第一件事到幼兒園接夏婉萍回家。


    夏罡對這個妹妹簡直好到不行,母親提前留好的飯菜,他總是挑出來肉和雞蛋給妹妹吃,他把零用錢攢下來,時不時給妹妹買些新奇的玩意和零食。


    三十幾平的職工宿舍,一家四口擠在一起,小日子過得清貧而知足。


    在裴夏的記憶裏,夏婉萍對自己兒時的那段時光總是無比懷念,每每提起,夏婉萍總會眼睛放出光似的,把那些已經講過幾十,上百遍的事情,再講一次。


    裴夏曾經很羨慕媽媽有哥哥,她就沒有。


    夏罡為人忠厚話少,裴夏從小沒有父親,舅舅便充當了許多次父親的角色,從小學到高中的家長會都是舅舅參加。


    對妹妹好,對唯一的外甥女也是偏愛。


    後來,裴夏是怎麽跟舅舅疏遠的,仔細想起來,大概是在夏婉萍去世之後。


    舅媽要夏家老頭老太太留下的那套老破小樓房。


    老頭老太太還活著的時候,點名把房留給夏婉萍。夏罡當時已經工作,住在職工宿舍裏。


    老頭說他就是靠自己給老婆孩子弄出一套房的,夏罡也得靠自己。


    這擱誰家都得鬧一場的事,夏罡沒鬧,舅媽也忍了,一直等到夏婉萍去世才提出來。


    那天舅舅發了很大的火,一個老實了半輩子的男人,氣得兩眼充血,當著兒女和裴夏的麵,就要抬手打老婆。


    巴掌還沒下來,舅媽一聲尖叫,癱坐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


    裴夏覺得沒勁兒,一個人開門下了樓。


    約莫著時間吵完了,她又折返回去,告訴舅媽,房子她不要,反正她以後也不會回去。


    這些年,她真的沒再回去過。


    舅媽和表姐表弟都說她性子冷,白瞎夏家對她那麽好。


    隻有舅舅知道她為什麽不回去,也從沒怪過她。


    深城的深秋不會很冷,時間接近淩晨,房間靜謐黑暗。


    裴夏側身躺著,蔣湛從後麵把她圈在懷裏,兩個人都沒出聲。


    裴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從前她想起家裏的事情也沒這麽大的情緒,可今天她卻覺得委屈得要命,眼淚不斷地從臉上滑落,怎麽也控製不住,咬著唇,暗自流淚。


    身後明明已經熟睡的人,忽然收緊手臂,垂下頭蹭著她的頸窩,一聲很低很悶的聲音響起,“想哭就哭出來,別難為自己了,其實你沒那麽堅強,都是裝的,我早知道了。”


    裴夏動了動,扒著枕頭,把臉往上埋,整個身體都不由她的打顫。


    蔣湛睜開眼,抬手在她身上摩挲片刻。頓了頓,翻身起來,躺到裴夏的對麵,和她對著臉。


    把人拉進懷裏,手在女人的背上一下一下輕拍,“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以後有我陪著你,你不會再哭了。”


    裴夏抬手打他,哭得抬起臉,“你怎麽這麽煩人。你剛才不是睡著了!”


    蔣湛眯著眼,收了收手臂,低頭吻了一下女人額頭,緩緩開口,“說了,我早知道。”


    手指點著女人的額頭,然後是心口,“你的這裏和這裏,都在想什麽,我全都知道。不瞞你說,我對自己都沒這麽了解。”


    裴夏哭著眼紅,聽蔣湛說得臉紅,又難過又想笑,忍不住臉上掛著淚就彎了嘴角。


    蔣湛還在說,“你不信?要不然我們玩個遊戲?看看默契度?”


    裴夏:“你猜我現在想幹嘛。”


    蔣湛:“你,想,睡,覺……”


    下一秒,裴夏沒出聲,行動表明一切,她立刻打了一個哈欠,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掛在男人身上,“困了,睡吧……”


    蔣湛:“滿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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