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明心而有情。


    情是靈物對於外界的第一感知,於是便生出許許多多不同的感情,情感構建出溝通的渠道,便成了人們口中的漫漫紅塵。


    紅塵多嬌,人間至美,修仙一途在於逆流而上,不該沾染過多的情絲雜欲,修行至合體巔峰,便要九九重劫渡劫斬道,力求讓自己從紅塵中超脫出來。


    當年純陽道人遊走紅塵,情字煉心,最終大悟超脫,慧劍斬情,為紅塵道成功證道第一人。


    天資聰慧的人,於修行路上悟性極高,過分的早慧,便容易滋生驕傲,自信不弱於任何人。


    穀臨風就是這樣一個人,哪怕萬萬年來,折在紅塵道上的前人數不勝數,哪怕心智再堅定的人,最終也會被溫軟情塵所縛,難以掙脫,最終眼睜睜看著自己墮鬼入魔。


    旁人對此避之如虎,他偏要去試試,他自信可以在這條道上成功,他的師父再三勸阻,他仍然一意孤行。


    於是後來他放任自己的情念滋長,紅塵修行第一關,是先動情。


    天水擂之後,薑嬋被鎖上神罰台,到最後自斬升龍淵,整個過程他都在,眼睜睜的看著薑嬋身死道消,承載他情念寄托的人已經死了,按理說隻要他熬過最難受的階段,他的前路就是一片坦途。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踏上仙路之後他的修行突飛猛進,隻是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隱隱約約看見一道模糊的影子,在他夢魘驚醒之時沉默的看著他,影子上朦朧顯現的,是他自己的臉。


    夢魘反複出現,心魔的輪廓逐漸加深,穀臨風以為薑嬋死去就代表情絲斬斷,可他反而越來越痛苦,夢中黏稠的黑暗裏,回頭望時,是一道深入天穹的天塹高崖,任他如何努力,也攀爬不上去。


    斯人已逝,他被陷在情天欲海中苦苦掙紮。


    如今他以為已經死去的人再次出現在眼前,穀臨風難以形容那種複雜又狂亂的心情,驚愕,困惑,欣喜,迷茫,黑暗中的海突然翻湧起來,經脈間的血液靈力倒流,刀子一樣寸剮過他的骨頭,疼得他幾欲發狂。


    穀臨風臉色煞白,踉蹌匍匐,兩手撐地,眼前一黑,開始大口嘔血。


    闖進來的薑嬋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金色紙張覆蓋下的光芒已經開始消散,眼前的人長發委地,雙臂撐起,後背的肩胛骨凸起,顯得極瘦,他在不斷嘔血,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了一樣,渾身抖得厲害,殷紅的血跡蔓延,如同樓下的牡丹花,徐徐盛放。


    有一瞬間,薑嬋覺得他馬上要死了。


    這時身後的肖潛身形一閃,出現在穀臨風身後,抓住他的肩膀將上身扶直,低聲喝道:“靜心,凝神!壓不住也得強壓,否則你會死!”


    穀臨風神色痛苦,咬牙坐正,開始強行將暴動的靈力壓回原位,氣息混亂無比。


    肖潛眉頭一皺,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枚丹藥,塞進穀臨風口中,右手靈力匯聚,幫助他催化藥力。


    薑嬋不是丹修,不敢隨意幫忙,便急聲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肖潛眸色晦暗,回答道:“功法逆行,以及,心魔企圖噬主。”


    薑嬋眼皮一跳,這怎麽聽起來有點像要墮鬼?修紅塵道本來就是在仙道和情念之間走鋼絲,穀臨風這是要玩砸了?


    這個過程持續大概盞茶時間,穀臨風臉上扭曲的痛苦之色在逐漸和緩,狂亂的氣息也平和了下去。


    少頃,肖潛收手,穀臨風也同時睜眼,臉色依舊慘白,衣襟上大片的血跡未幹,但明顯比剛才多了幾分生氣,看著眼前的兩個熟人,穀臨風坐在滿地血跡間低聲笑了一下,小聲道:“真狼狽啊……”


    聲音很小,仿佛幻覺,抬頭時穀臨風已經換了一張溫和的笑臉,輕聲道:“薑師妹,肖兄弟,好久不見。”


    十年未見,肖潛從少年變成青年,穀臨風這張臉卻越發的瀲灩,加上這披散著頭發嘴角帶血的模樣,頗有一種近乎於妖的俊美,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不過他這一聲薑師妹,倒又有了當初在虛雲國內和薑嬋一起被妖狼王追殺的熟悉感,初見的陌生氣氛被衝淡了許多,穀臨風還是那個穀臨風,心思最是靈巧,最懂得如何讓人放鬆。


    薑嬋莞爾,道:“好久不見,穀師兄。”


    穀臨風站了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滿身的血跡,又道:“二位,請容我整理衣冠。”


    被關在這裏倒是無所謂,但要出去見人,穀臨風向來是個很講究的人,這樣出去著實不雅。


    薑嬋點頭表示理解,轉身朝外走去。


    “肖兄弟稍等。”


    肖潛回頭,穀臨風彎起眼睛笑得溫和,態度和熙:“我在此為囚,隨身之物遺失,眼下能否借我一套衣袍?”


    肖潛揚眉,爽快的借出一套衣服。


    “多謝。”


    “不謝,”肖潛看了他一眼,又刻意加了一句,“應該的。”


    穀臨風整理衣服的手一頓,抬眼看過去,二人目光交匯,片刻後又都笑了,意味不明。


    肖潛轉身,反手向後扔出一隻玉瓶:“紫晶破障丹,一共五枚,送你了,萬花穀現在熱鬧得很,你最好快一些。”


    穀臨風伸手接住,似笑非笑:“八品丹藥,這麽舍得?”


    肖潛頭也不回:“我願意給的東西,都是能舍的,但我不願意給的,誰也不能伸手來搶!”


    背影消失,穀臨風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那頁已經破裂的金紙。


    光影憧憧,落下一聲極輕的歎息,消散不見。


    閣樓之外,滿地六尾妖蠍的屍體,方耀仔細數著他殺掉的妖蠍數量,回頭指著肖潛得意道:“哈哈!我殺了五十六隻!比你多一隻,願賭服輸,快叫聲大哥來聽聽!”


    肖潛走下台階,儲物戒指光華一閃,兩隻六尾妖蠍的屍體砸落,和地上的那些相比,這兩隻明顯體型更大一些,體表的鱗甲也更為堅固。


    在方耀被噎住的表情中,肖潛慢悠悠的開口:“六尾妖蠍的鱗甲可煉製法器,所以我事先挑了最好的兩隻留下了。”


    “所以,”肖潛拍了拍妖蠍堅硬的鱗甲,笑得見眉不見眼,“該你叫我大哥。”


    方耀抬頭望天,認真的想了一下:“我可沒說要怎樣。”


    “你要點臉不?”


    “這怎麽能算不要臉呢?打賭的事!……能算輸嗎?”


    兩人站在一堆妖蠍屍體中互相嘲諷,場麵幼稚。


    薑嬋伸手捅了捅一旁的林飛:“你怎麽沒參與呢?”


    林飛冷哼一聲,白眼朝天:“我參與什麽?他倆爭當大哥,我爭當小弟?好歹我也是東皇閣頂門臉的天驕弟子,這種事我才不幹!”


    薑嬋失望搖頭:“你說你好歹也是東皇閣的天驕,雲中君的親傳弟子,怎麽會差方耀那麽多?”


    林飛頓時憋得臉色赤紅,想要反駁又無從說起,無聲狂怒了大半天,才悶悶說道:“東皇閣有四天驕,我是排末尾的一個,排在前麵的三個都比我能打,隻是他們都在各自苦修,不常露麵,所以基本是我頂在外邊。”


    “那東皇閣第一天驕是誰啊?”薑嬋好奇繼續追問。


    “是前任湘君最小的弟子,叫穆驚春,年歲不比我大多少,但按輩分我得叫師叔。”


    “那你的穆小師叔能打過方耀嗎?”


    林飛冷笑一聲,態度猖狂,對薑嬋提出這種問題表示不屑。


    被鄙視了,薑嬋猶豫著要不要對眼前這個狂妄的家夥進行一次愛的教育。


    方耀與肖潛的爭吵結束了,試圖耍賴但沒耍成功的方耀為了不叫那聲大哥,提著銀龍槍又把滿地的六尾妖蠍屍體翻了一遍,成功找到了一隻藏在同伴屍體下企圖裝死蒙混過關的妖蠍。


    方耀毫不猶豫的一槍將其戳死,挑起妖蠍的屍體得意的向肖潛展示,表示在數量上兩人現在打成平手,而後原地大笑。


    肖潛一時氣極牙癢,怒斥其相當沒品。


    方耀還擊,揚言此乃兵不厭詐之術。


    這場比試的結果就是兩人互相叫對方二弟。


    薑嬋歪著腦袋看了半晌,依然想不通他們這奇怪的勝負欲從何而來。


    穀臨風換好衣服從閣樓中出來時,兩人依然還在鬥嘴,最後雙雙冷哼一聲掉過頭去,誰也不鳥誰。


    穀臨風不明所以,看向薑嬋,薑嬋搖頭,表示她也不是很懂,被叫一聲大哥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嗎?鬥氣成這樣不太理解。


    出了極樂之閣,秦策再見這多年的損友,不免又是一陣唏噓,說起兩人各自的遭遇,皆苦笑連連。


    林飛看稀奇一樣盯著穀臨風看了許久,最後敬服的伸出一個大拇指,揶揄道:“不愧是修紅塵道的,連萬花娘娘都拿下了,那女子雖然年紀大了些,手段毒辣了些,但容貌身段算是一等一的,兄弟豔福不淺。”


    不提還好,提起這茬,穀臨風臉色一陣青白不定,苦笑連連:“這等要命的豔福,我屬實消受不起。”


    困在萬花穀的五年,簡直難以回首,若非他本修紅塵道,於情欲上心智教常人更堅定一些,否則那些牡丹花下的花肥就該是他了。


    剛脫困的穀臨風可謂一窮二白,身上衣服都是找肖潛借的,現在又找薑嬋借了一把劍,反手一劍將整座極樂之閣斬成飛灰。


    自被囚以來,他已經許久未曾握劍了。


    一劍既出,但胸中惡氣鬱結難消,穀臨風看向轟鳴不斷的前山,眸色愈發暗沉,氣息逐漸鋒銳,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穀臨風何曾有過如此屈辱的時候?竟逼得他不得不對著一個幾千歲的女羅刹出賣色相來保命?


    暴虐之氣在不斷滋長。


    他快壓不住心中那股洶湧的殺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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