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神識世界,其實更像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儲存著無數的記憶和想象,元神隱於其中,便是這片世界的主宰,一念動天地變,無拘無束,無邊無際。


    肖潛需要丹陽子激活烏啼橫骨,神識世界需要完全敞開,對於師父,肖潛是從不設防的。


    於是,丹陽子愉快的把徒弟賣了,十分幹脆的送薑嬋進入肖潛的神識世界。


    既然是進入神識世界,自然是以元神的狀態,這還是薑嬋第一次進入他人的神識世界,如同穿過一片柔軟的雲層,如溫水一般將她包裹,一切感知被無盡放大——


    薑嬋難以抑製的一陣輕顫,唇角溢出一絲輕哼,明明是元神狀態,卻有了一種強烈的實體感,仿佛未著寸縷,隻覺得渾身被絲絲拂過,帶起一股隱隱的戰栗,感知中屬於肖潛的氣息縈繞左右,將她團團包圍,一如海浪般洶湧。


    這種過分親密的狀態,令薑嬋一時氣息不穩,麵紅耳赤。


    難怪,難怪這種事情非要雙修伴侶來才行,這種神識接觸太過親密,她才隻是進入肖潛的神識世界,還未找到他的元神,就已經又如此強烈的感應,在這種感知被無限放大的情況下,確實很容易情難自禁,靈神相合。


    雖說薑嬋已經早有準備,但真正處於其中時,還是難免生出幾分難言的悸動。


    至此,薑嬋才明白進來之前,丹陽子為何還特意囑咐了她一句,語態嚴肅,又有些古怪。


    “嗯……咳!丫頭啊,待會兒進去之後,無論你感知到什麽,都不要慌亂,那是正常反應,定守心神,稍作調息即可,嘶……反正你記住了,任何時候守住心神!切勿被幹擾!否則你不僅幫不了那小子,你自己還有可能出現意外!千萬記住了!”


    調整呼吸,穩住心神,默念《清靜經》,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清淺的經文在神思中流淌,撫平躁動的情緒,待薑嬋冷靜下來時,一睜眼,所見便是一片廣袤深邃的世界。


    奇異瑰麗的流光如天如海,一路往世界深處延伸,這些微小的流光裏,是肖潛一生的記憶與神思空間,在這片龐大的流光海中,薑嬋也成了一粒微小的光點。


    薑嬋嚐試靠近其中一個光點,隔著一層如水一樣的薄膜,那裏有一座繁華的小城,古樸寧靜的宅院,穿過重重宅院,盤虯古樹下,一名小童與一中年人盤坐而對,小童不過六七歲年紀,生得玉雪可愛,正認真聆聽教導,他年紀雖小,卻已經能熟練地引氣入體,天姿不俗。


    街道喧鬧,市井繁華,宅院寂靜,古樹幽幽,小童調息結束,兩眼放光,嘴角一咧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稚嫩的聲音高興的向眼前人說道:“父親!孩兒今日又比昨天多牽引了一倍的靈氣!”


    麵對小童天真的誇功,中年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繼而揉了揉小童的腦袋,笑意溫和:“嗯,不錯!不過修行一途漫長,你才剛涉其中,未來甚遠,切記不可恣驕懈怠!”


    小童正色點頭:“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中年人一臉欣慰,忽而又似想起了什麽,附身對小童道:“潛兒啊……其實,你娘親在世時,曾為你定下一門婚事,是寒江城薑家的小姐,待你再大一些,為父便帶你前往寒江城,正式向薑家提親,你娘若還活著,她也會為你高興的!”


    小童愕然,眨了眨眼:“我有未婚妻?寒江城又在哪裏?”


    中年人笑而點頭:“嗯,薑家那孩子為父也隻見過一次,倒是個頂好的,你見了也一定會喜歡的。”


    聽聞此言,小童瞬間漲紅了臉,囁嚅了半天,有些別扭,低頭小聲問道:“那……那她長得好不好看?是不是也像小玉一樣……”


    中年人一愣,轉頭看了一眼中庭外,正在手持樹枝,叫囂著追殺同伴的本家女童,頓時大笑起來,卻也不明說,隻神秘兮兮的說道:“你日後見了她就知道了!”


    言罷一臉得意的轉身離開,小童大急,一路追過去:“父親……”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逐漸走遠,隔著那層薄薄的光幕,薑嬋心頭突兀的升起一股難言的柔軟,這是尚且年幼的肖潛,童稚天真,卻已經開始展現他那驚人的天賦。


    對年幼的肖潛而言,這或許是他第一次知道薑嬋的存在。


    他雖沒見過這個未婚妻,卻並不妨礙他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想象,薑家的小姐,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


    元神世界承載著肖潛所有的記憶與暢想,薑嬋在這猶如茫茫大海的光點中穿行,見到了她從沒看到過的往事。


    十二歲那年,肖潛成功築基,一躍成為落月皇朝近千年來年紀最小的築基修士,名震四方,少年天才當如是。


    十四歲,肖潛修為停滯,境界一路倒退,他驚慌過,無措過,迷茫過,也曾加倍努力的修行,但無論怎麽做,都無法阻止自己體內的靈力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消失,氣穴之內空空如也。


    昔日的天才淪為廢人,又聽聞,薑家小姐得瑤台宗宗主賞識,拜親傳弟子,立為少宗主。


    莫名其妙的修為倒退,無法解決的修行問題,他人的閑言碎語,明裏暗裏的嘲諷,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看這個曾經的巔峰天才徹底墮入爛泥的那一天。


    少年人隻剩一腔自尊撐起體麵,還要安慰父親不必為他傷懷,直到薑家小姐那一句退婚,撕破了他的體麵,說不清是一種什麽感覺,他甚至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他那從幼時就開始憧憬的未婚妻到底長什麽樣,就被滿腔的屈辱和憤怒衝昏了頭腦,以一種幼稚又可笑的方式定下了那個約定,勉力維持著那點可憐的尊嚴。


    他獨自在後山大哭一場。


    直到耳畔傳來一聲輕笑,白發老者的虛影不知何時浮現,揶揄取笑他的哭相。


    在這浩瀚的記憶中,薑嬋見證了肖潛與丹陽子的初見,山風蕭蕭,穿林如龍吟,峰崖霧端,白發老者負手迎風,氣韻縹緲,恍欲乘風而去,黑衣少年滿臉倔強,正色跪地俯首,三拜九叩,朗聲稱師。


    一白一黑,一立一拜,天地為證,結下這段師徒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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