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比外麵溫度高不少,但跟東廂和主屋卻不能比。


    兩廂麵積一樣,但打眼望去,空空蕩蕩,在寒冬裏更顯清冷。


    床上的兩床被褥,不是短絨的,是緞子的。


    光滑的表麵,光是看著就覺得冷。


    “宋姨,才兩天不見,我感覺好久沒見到您了。”薑楓的聲音響起,她和宋娟從屏風後走出來。


    來到妝台前,宋娟用毛巾輕輕按壓薑楓的濕發。


    “楓兒,你......休息夠了就趕緊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薑楓抓住宋娟的粗糙的手:“宋姨,你也不歡迎我回來嗎?”


    薑楓問得很急切。


    宋娟了解她,把手抽了出來,繼續為她梳頭:“你是姨一手帶大的,怎麽會不想你回來。


    但是......”


    宋娟欲言又止,“總之聽宋姨的,我還能害你?今早公家已經通報了李家那事兒。


    要是知道你還活著,免不得再鬧出風波。


    趁事情還能了,你下山去,離開這兒,現在的火頭峰已經不是我們女人該待的地方。”


    薑楓不明白,她隻是覺得心裏難受。


    從回來到現在,一切都怪怪的,爹怪怪的,娘怪怪的,弟弟更是怪怪的。


    她迷茫地盯著跳動的燭火。


    宋娟歎口氣:“你那個朋友,宋姨看得出她為人可靠,你要跟她相互扶持,逃出這座囚牢才好。”


    “宋姨,為什麽是囚牢?”


    “哎......楓兒,你娘和你爹,你應當比我更了解。有時候,捂住眼睛,耳朵也能聽見。


    就算耳朵也塞住了,你的感受騙不了你自己。聽姨的,啊。”


    “姨,今晚您留在我房間,這兒暖和。我去東廂找一下朋友,等我回來啊。”


    宋娟慈愛地點頭。


    很快,披著披風的薑楓站在了弟弟門口。


    她記不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娘就不許她和弟弟相互躥房了,總說兩人年紀大了,該避嫌。


    推開東廂的房門,暖風夾帶香氣撲麵而來。


    望著裏麵簡約大氣,又不失風格的陳設,薑楓一時竟不敢抬腿。


    進屋後,她忘記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了,隻是急切從門口走到書桌,手輕撫過每一個花瓶。


    她好像在尋找什麽,好像要證明什麽。


    又匆匆走到浴室,這裏麵有個人造的小型活水溫泉。


    下麵是燒得滾燙的鵝卵石。


    淋浴是濕的,姬豪爾隻用了淋浴。


    她脫下披風,抹去額頭的汗珠。


    這裏竟然會感覺到熱。


    嗬,想想自己屏風後的浴桶,她不禁笑了出來。


    走出浴室,她又情不自禁坐到梳妝台前。


    這個鏡子是巴洛克風格的,跟古樸的陳設格格不入。


    當初薑爹從山下的洋人集市買回,她以為是給自己的,可是薑爹說,要是嫁出去了,鏡子就落灰了。


    於是這麽好看的鏡子,就成了薑繼業的。


    薑爹說,戰後,藍星的資源嚴重不足,尤其是玻璃。


    每位百姓都要為新大陸做貢獻,要學會節省。


    所以她也沒再好意思要新的鏡子。


    可是為什麽薑繼業能有呢?


    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一旦開始思考,很多淩亂的回憶就會自動串聯起來。


    例如,娘不讓她進弟弟房間,真的是女男之妨嗎?


    又比如,她回來到現在,弟弟都沒看過她,真是因為要上學嗎?


    還是說,弟弟是覺得她不該回來。


    為什麽弟弟可以上學,她這個年紀卻要嫁給死人。


    為什麽婚禮上,自己的娘和爹完全不出現。


    難怪,當得知她還活著,娘爹的臉色那麽難看。


    真傻啊,薑楓。


    黑漆漆的房間內,她對著鏡子努力練習微笑。


    這個笑容她從小就練習過很多次,隻要她這樣笑了,娘爹下次就會打她打輕一點。


    不能露牙,嘴角微彎,眼睛要彎成月牙兒,最好眼下出現細紋。


    同時,肩膀要聳起來,背要齁一點,不能挺太直。


    每次有人說話,她就會這樣笑。


    接著就會被誇:「楓兒真乖」或是「你家楓兒真懂事」。


    鏡子裏的她笑得顴骨僵硬,這個表情已經成了下意識的反應。


    就像巴普洛夫的狗見到食物會流口水,後來訓練久了,聽到鈴鐺聲就會流口水。


    她是狗,不,在這個家,她還不如狗。


    她很想躺在弟弟的床上感受一下,床頭昏黃的蠟燭映襯著毛絨絨的被褥,看起來很溫暖。


    剛躺上去沒感受多久,一個黑色的身影就撲了上來。


    “姬豪爾?不是,爹?!!!”


    她慌忙推開薑爹,驚魂未定地抱著被子,“這麽晚了您怎麽在這兒?!”


    薑爹這才看清女兒的臉,他先是尷尬,接著開始暴怒。


    “大晚上的你怎麽在這兒!好不容易回來了,不好好休息!不是不讓你來弟弟房間嗎!”


    薑楓有點懵,她不懂爹為什麽忽然如此生氣。


    聲音趕忙軟了下來,又用那種委屈討好的聲音說:“對不起爹,我睡不著,來——”


    “停,”門口的姬豪爾打斷了她,她站在那兒看戲已經很久了,“很明顯,你爹是把你當成了我,你爹想強暴我。”


    她語氣平淡,就像在敘述無關緊要的事。


    這反而挑起薑爹更大的怒火:“你個狗n養的b子,瞎說什麽!有證據嗎?”


    “救命啊。救命啊。”姬豪爾提高了好幾倍音量,在黑夜中喊了起來。


    毫無情緒波動的“救命”,聽起來很瘮人。


    “有人性騷擾啊。薑楓的爹,怎麽是你啊。”


    她麵無表情地大聲敘述台詞,就像一台無情的念詞機器。


    薑楓坐在床上,愣愣看著這荒唐的一幕。


    爹慌張的背影像是上門偷雞的黃鼠狼,被人發現後,在雞籠中毫無頭緒地亂躥。


    剛熟睡的薑家人再次從睡夢中醒來。


    仆役罵罵咧咧地打開門,主屋也再次燈火通明。


    薑楓娘大聲呼喚丈夫的名字,顯然主屋是得不到回應的。


    堵在門口的姬豪爾還在重複:“薑楓爹,你要做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我是你女兒的朋友啊。”


    ......


    很快所有人都來到東廂門口,匆匆趕來的薑楓娘站在人群外不敢上前。


    反倒是宋娟推開人群,扶牆走了進來。


    她第一時間點燃自動蠟燭,讓整座東廂變得跟主屋一樣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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