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視的男人伸手拿過杯子,喝了口茶,往地上吐出葉子。


    喊道:“媳婦兒,給我倒杯熱水!”


    “來了。”


    女人在圍裙上隨意擦兩下手,拿起熱水壺為丈夫添水。


    趁著一會兒的功夫,丈夫說:“那個青菜少放點油,現在油價又漲了,孩子還那小。”


    男人說話沒什麽條理,但所有人都聽懂他的意思,包括女人。


    女人“嗯”了一聲,有氣無力地把水壺提回廚房。


    炒菜時女人不知想到什麽,短暫地出了下神。


    然後她又繼續手上的動作,將飯菜盛進碗裏,再一碗碗端到簡陋的桌子上。


    她用的不是那種有邊緣的盤子,而是印花搪瓷碗。


    很燙,但男人自始自終沒有回過一次頭,直到女人說:“飯好了。”


    男人有氣無力起身,趿拉板兒來到桌前,望著簡易的飯菜歎口氣,給自己倒杯劣質白酒。


    女人則是又上樓去,小心把孩子抱下來。


    女人身後還跟兩個孩子。


    難怪女人有時間做飯,原來是兩個稍大的孩子在照看那個小孩子。


    大孩子說:“媽,剛剛二蛋把弟弟弄疼了。”


    二孩大聲尖叫:“我又不是故意的!”


    女人很疲憊:“吃飯。”


    然後顛著懷裏的孩子,給他喂米湯。


    男人喝了一口劣質白酒,咂摸嘴巴:“明天我要出工,你早點起來給我蒸個饃饃啊。”


    孩子在女人懷裏撲騰,很不配合。


    女人又“嗯”了一聲。


    男人回頭望著電視機“嗬嗬”笑了。


    二孩說:“學校要叫家長。”


    “為啥子?”


    這句話是母父兩人同時問出口的。


    二孩:“我作業沒做完。”


    “孩爸,你去,三蛋太小我走不開。”


    “我哪有時間,你抱著三蛋去唄。”


    大孩說話了:“爸,學校要交書本費了。”


    “錢錢錢,張口閉口都是錢,你個賠錢貨。”


    大孩哭了,她很委屈,嘴巴張得很大。


    一頓飯就在低氣壓中吃完了。


    大孩去洗碗,二孩跟爸爸一起坐在電視機前。


    女人抱著三孩去洗澡。


    洗完後,大孩又開始跟二孩搶衛生間。


    二孩怎麽都不讓步,女人看不下去了:“你姐姐剛忙完,讓她先洗。”


    大孩得意洋洋看著弟弟,進了衛生間。


    二孩怨蠹看著媽媽,丟下一句:“難怪爸爸不喜歡你!”


    女人的傷心隻維持了很短時間,她要去揉麵,提前放進冰箱發酵一晚。


    還要為兩個大孩子準備明天上學的衣服,還要把洗好的衣服拿去晾曬。


    曬好的衣服拿來疊好。


    男人翹著二郎腿,不知看到了什麽內容,感歎道:“真羨慕你們女人,可以在家不去上班。”


    女人裝作沒聽見,她又上二樓把三孩放進嬰兒車裏。


    她知道明天一早還有一場硬仗——等送走兩個孩子和丈夫,回來還要麵對一廚房的鍋碗瓢盆。


    那些東西很油膩,但她必須要用手去觸碰它們。


    大孩也得上學,沒人能幫她。


    對了,還得掃地。


    為了早上不那麽匆忙,她決定現在就去掃地。


    地上是一些掉落的飯粒,有些被踩扁,有些很粘黏。


    她隻能蹲在地上用大拇指去摳。


    她沒有時間看電視,沒有時間悠閑喝茶。


    就算丈夫不用回家吃飯,她還有三個孩子。


    就算孩子不用吃飯,她還要疊被子、換床單。


    好像這個家有做不完的事等她做,而她孤立無援。


    也不是,她想著大孩再大一點,就有很多事能幫她做了。


    哎,她想,要是大丫不嫁人就好了,這樣家裏永遠都有幫手。


    她從沒想過,大丫要繼承她的忙碌和貧窮,以及生三個孩子的可悲命運。


    因為大丫的姥姥曾經也是這樣想的。


    男人終於洗好澡了,他走到女人身後說:“回去睡覺?”


    女人頭也沒抬:“地還沒掃完。”


    男人又說了一遍:“上去睡覺吧。”


    女人終於放下手中掃帚,小心把它靠在牆邊,跟著男人上樓去了。


    樓上大丫和二蛋在爭奪母父房間電視的使用權,被男人趕回了自己房間。


    兩人躺在床上,男人從不會問她今天過得怎麽樣。


    他隻會滔滔不絕講述自己在外務工時遇到的困難,用以激起女人的愧疚之心。


    或許他也不是故意的,但所有男人都是這樣做的。


    他們不會傾聽妻子,但他們知道,妻子永遠會傾聽他們。


    從小比誰尿得遠都能遭受誇獎的群體,又指望他們能懂什麽呢?


    關上燈,男人壓在女人身上。


    大部分時候他不會這樣做,大部分時候他連訴說都沒有,就會呼呼大睡。


    隻有在需要壓過去的時候,才會講那麽多話。


    好像這樣就能讓女人更配合他。


    他心知肚明:自己擁有對妻子的支配權。


    她不太清楚,因為從沒人教過她,但她心裏不舒服。


    不過想想,所有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她心裏就平衡許多。


    啊,也不對。


    她有個朋友不是這樣的。


    那個女性朋友考出了這個小村鎮,去大城市當了律師。


    以至於現在都沒有結婚。


    她們常常會聊到她,語氣裏都是對這種行為的不認可。


    可是隻有她們自己知道,偶爾夢裏,她們會變成那個誰都“看不起”的女人。


    熄燈了。


    五人就這樣站在一樓客廳中。


    空氣裏充斥著貧窮和無奈的味道,她們是女人,她們感同身受。


    這不是貧窮的事兒,有錢的家庭照樣會如此,隻是她們要做的“工作”更加高端。


    這種情況舒然舒空在孟家和曾經的李家看得多了。


    現在舒家和戚家也要慢慢變成這樣。


    薑楓開口:“那個,她們為什麽看不見我們?”


    姬豪爾:“這是全息影像嗎。”


    “不是。”薑楓指了指桌上還殘留的湯汁。


    姬豪爾走向這家人剛剛走過的樓梯:“那就上去問問。”


    舒然舒空已然習慣她的做派,況且她們也想問問。


    離熄燈不到五分鍾時間,男人已經呼呼大睡。


    姬豪爾一腳踹開房門,但床上兩人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女人睜著眼睛像是在思考,無論她們問什麽,她都不回答。


    直到婁嬌現出一個蛇頭,她攀到女人麵前,張開血盆大口嘶吼。


    女人卻眼都不眨。


    婁嬌皺眉,蛇頭低啞地說出猜測:“她們好像是假人,我沒聞到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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