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越太子府。


    一個由廂房該建的靈堂裏,慕容甫和和媛公主的棺槨並排成列著。


    槨內放置著大塊冰,以防屍身腐爛。


    大涼正值盛夏,天氣炎熱,整屋子的冰不到一天就化了大半,不到淩晨就得換新的。


    西越侍衛們每日忙活的事就是買冰換冰,不讓自己的主子運回西越時太過難看。


    現在他們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了國師以及這兩具毫無生氣的屍體上。


    似乎能把他們給維護好,就能保證他們在回到西越後免於處罰。


    然而國師好似丁點兒不在乎,每日還是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神情間不見絲毫悲痛。


    仿佛躺在廂房裏的是陌生人,而非他的兩個愛徒。


    夜間三個侍衛正在守夜。


    一名侍衛小聲道:“你們聽說了嗎,前個兒國師在大涼帝麵前要那睿王妃去西越為質,帶那個女人回去國主應當會放過我們罷。”


    同伴黯然道:“這誰知道呢,總歸是我們護主不力才讓太子殿下遇險的,現在隻期望國主能放過我的家人,要殺要剮衝著我來就行。”


    “沒指望了。”另一個侍衛搖搖頭,“今天下午我出去買冰的時候聽說那個睿王妃有喜了。”


    “如今她肚子裏揣著皇家子嗣,就算大涼帝願意放她去西越,那睿王也不會同意的。”


    第一個侍衛急了:“他睿王再能耐能違抗聖旨不成?!不管有沒有懷孕都得按照原先的來……”


    幾個人正討論著自己的身家性命,靈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道黑影在月光的照射下尤為駭人。


    “國、國師!”有侍衛發現急忙站了起來行禮。


    其他兩個侍衛亦趕緊噤言站在兩邊。


    銀玖微揚了揚下巴,侍衛次第退下。


    待院子裏沒有任何動靜後,他輕吹口哨,江鴻遠從院子暗處走了出來。


    他進入屋子後端正的在慕容甫棺槨前叩拜,燒紙,上香。


    “老師,慕容兄當真是江晚寧推得嗎。”江鴻遠心裏悲憤不已。


    外出這幾年遇到銀玖和慕容甫是他之幸,二人一是他的恩師,一是他的摯友。


    想到前些天二人還在東宮打過照麵,現在卻陰陽相隔,江鴻遠實在難以接受。


    銀玖沉默半晌,道:“不管是不是她推的,她都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老師,慕容兄和和媛兩條人命!我們為何不直接殺了她!”江鴻遠道。


    “殺了她?!”銀玖笑得很危險,“不行的。”


    好不容易找到江晚寧,怎麽能輕易放走。


    江鴻遠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低聲問:“老師,你是不是對江晚寧有私心?!”


    心底壓了許久的問題終於問出口,江鴻遠的心都快跳了出來。


    銀玖身為老師可以帶著他和慕容甫遊曆,帶給他們許多在老學究身上學不到的東西,但除卻了師生關係外,江鴻遠不曾問過銀玖私事。


    他知道這個老師絕不像平時相處時看得那樣簡單,否則怎能在危機四伏中幫慕容甫廢了西越前太子,奪得儲君之位。


    可這一次江晚寧殺的不是別人,是慕容甫!


    是他的朋友,老師的愛徒!


    老師總不至於會為女色所迷惑,把師生情誼拋至腦後罷。


    “啊……”銀玖一聲喟歎,沒有否認,“帶她離開大涼,離開謝辰瑾就是我的私心。”


    自己費盡了千辛萬苦把江晚寧拖拽到這異世,就是想與她再續前緣的,怎能看著她陪伴著他人呢。


    江鴻遠咬了咬唇:“老師!她殺了慕容兄!她殺了你的愛徒!你竟對那蛇蠍女人心存旖念?!”


    “虧我們這幾年一直敬重您!現在慕容兄屍骨未寒,你竟在他棺槨前這般厚顏無恥,說出這般沒有良心的話來!”


    銀玖不怒反笑:“這些年我的學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難不成每個人死了為師都給為他們扶靈守孝?!”


    “至於你口中的‘敬重’不過是我幫慕容甫奪了太子之位後,他有意再利用我鞏固地位,以方便以後登基罷了。”


    “至於你,小鴻遠~”


    銀玖麵具下的眼睛眯了起來,像是在笑著。


    他拉長聲調走到江鴻遠跟前,彎腰用食指點在對方額頭,“你背著為師做那些小動作,可不是乖學生呢。”


    “好在你的那些手段對付不了江晚寧,若她因你有了任何損傷,今日躺在棺槨裏的人就會是你呢。”


    銀玖的語氣始終帶著笑意,若不聽內容還以為他是在與江鴻遠閑聊逗樂。


    但被食指摁住額頭的江鴻遠卻麵色發青,冷汗淋漓。


    不知為何他額上傳來一絲莫名的疼痛,似針紮般一下下紮進他的腦海深處,讓他頭痛難忍。


    他想捂住頭想呻吟,但卻發不出聲音,動不了頭。


    “小鴻遠往後好好在東宮做門客,知道了麽,千萬不要對江晚寧再動什麽歪心思哦。”銀玖依舊溫聲問著,食指的力度稍微輕了些。


    腦子的疼痛減輕了些,江鴻遠這才得以有力氣點頭:“知、知道了。”


    “這才是為師的乖學生。”銀玖鬆開食指,在他肩頭拍了拍,“好了,再去給慕容甫燒些紙錢罷,今日一別你怕是此生都沒有機會再在他墓前悼念了。”


    說著他閑閑離開了靈堂,江鴻遠把帶來的紙錢燒完後倉皇跑了出去,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出了太子府。


    回到相府後,江鴻遠在鏡子前仔細看著自己的額頭。


    方才老師是用針紮他了嗎,他對著燈光看了半天也不見有針眼,也不見有血跡。


    沒有針紮?那為何會那般疼?!


    江鴻遠想起銀玖的話不由打了個冷戰。


    與銀玖相處了三年,他今日才發現往日所接觸的不過是銀玖的冰山一角,而掩藏在水下的則是讓人瞅上那麽一眼就會驚懼不已的暗冰。


    在事關自己生死的這一瞬間江鴻遠這才發現,慕容甫的冤屈遠沒有自己活著重要。


    往後他與銀玖的師生情分怕是也就此中斷了。


    他躺在床榻上,努力把今日的事拋至腦後。


    至於江晚寧,她就要去西越了,往後不再見到她,那便把心裏仇恨逐漸擱下也成……


    另一廂,銀玖坐在房頂上,看似百無聊賴的在觀月,他慢悠悠把手裏的火折子打開往下一扔,自言自語:


    “有喜了?懷孕了?嘖嘖,真是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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