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芥子看了眼手表。七點差十分,距離傍晚到來還有一個小時。


    即將步入初夏的五月,天黑的特別晚,時常讓人誤以為時間尚未悄然流逝。


    芥子有的時候也會這樣,坐在辦公室的卷宗文件裏,低頭再抬頭時,以為隻過去了一個小時,卻沒想到已然大半天都過去了。


    這是人之常情,是就連她都會偶爾踩進去的陷阱。要是一會他來了,她就遲到一事上綱上線,會不會實在蠻橫無理?


    芥子第三次叫來服務員給自己上了杯水,然後不疾不徐的一次性飲下半杯。


    更何況,夏油傑是初犯。在往日裏,他可從來沒有遲到過。一定是遇上了很棘手的工作。


    芥子想象他此刻正大步奔走於地下停車場,他的西裝衣擺染著油墨的味道,緊貼肌膚的襯衫帶著條條皺痕。


    他下午可能經曆過一場腥風血雨般的會議,所以他興許眼神疲憊,表情倦怠,但芥子知道,他仍不失魅力。


    這場臨時起意的約會會不會成為他的負擔?芥子看著攤開已久的菜單出神的想著。


    沒有人能在周一傍晚精氣十足的麵對曖昧對象。


    其實今天下午發消息前,芥子就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五分鍾之後,夏油傑不僅接受了邀約,還表現得格外期待,仿佛這次晚飯不是普通的見麵,而是聖誕節的宏大盛宴。


    被重視的感覺幾乎讓芥子差點忘記了周末的心酸往事。可事實上,她幾乎不可能忘記。


    周末是糟糕的一整天。所以她現在需要從別的地方,獲取能掩蓋糟糕的幸福能量。


    夏油傑和雙胞胎就是最佳人選。


    計劃裏,芥子本來是想約上雙胞胎一起的。可菜菜子完全聯係不上,而美美子一聽到不是二人世界,就立刻委婉回絕。


    最後家庭聚會則變成了“浪漫”夫妻檔。不過前提是,她的丈夫能如期赴約。


    “小姐,我有什麽能幫上你嗎?”


    服務員在領班多次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願的開口問道。


    “不用了,謝謝。”


    一個小時前,她該點菜了。半個小時前,她就該和某個人一起,對今晚的菜肴專業評價了。


    “我有給你們添麻煩嗎?”芥子不帶任何語氣的問道,可惜這個問法本身就像一種挑刺兒。


    “不是的。抱歉,讓您有這樣的想法。”


    這家西餐廳是新宿排的上號的高級餐廳,服務態度和座位費成正比。是芥子犧牲了三個小時的睡眠時間,才預約上的戰利品。


    “隻是在您之後,還有客人預約了這個包廂。”


    服務員已經夠客氣了,芥子沒有辦法責怪他趕客的行為。這樣對任何人都不公平,錯誤本就在她和夏油傑。


    “好吧。”她放下杯子,無奈的說,“我去趟洗手間回來就走。”


    芥子把公文包放在座位上,空著手去了洗手間。她上了個廁所洗了個手,背靠在內置的高級梳妝台邊沿,想著一會要麵對的種種。


    失約的夏油傑不算什麽,浪費掉的座位費在她的銀行賬戶裏也隻是九牛一毛,畢竟還沒開始點菜呢。真正頭疼的是:仍在鬧脾氣的五條悟,戶口上忽然多出來的比她女兒還小一歲的小流浪兒表弟,還有即將到來的,阿久出的行刑日。


    芥子又洗了把臉,在用紙巾擦幹水滴時,她看到鏡中的自己並沒有因為最頭疼的事而煩躁不安,反倒在為了不算什麽的失約,蹙緊眉頭。


    芥子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走出了洗手間。她在計較和釋然中選了一個最折中,也是最“芥子”的辦法,不過還沒等到她實行,某位遲來的,差點被“針對”的性感熟男,便坐在她的位子上,向她招手。


    “這是我的位子。”芥子不高興的說“你不能遲到的同時還占著我的位置。”


    他甚至還把她的公文包藏在了後背,不要以為她沒有看到。


    夏油傑朝她張開了手,“我沒有占你的位置哦。”


    他是忙傻了嗎?


    芥子瞪著他,準備伸手搶回自己的公文包時,她被猝不及防的拉入了他的懷抱。


    夏油傑把她安置在自己紮實有力的大腿上,那雙暗含堅韌肌理的手臂,緊緊的攬著她的腰。


    芥子感覺自己像個因為不開心鬧脾氣而被家長抱在腿上,輕拍後背不斷安撫的小朋友。


    她不悅的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想說,她可不是小朋友。但他身上的氣味太好聞,又是那麽的令她安心。


    傑就是擁有這種魔力。


    在他第一次用手指摩挲她手腕時,她就知道,這個樣貌英俊帥氣的家夥,是個不甚機敏,善用神秘魔法的可惡法師。


    他一定會帶著能毀滅她的力量去侵占她的整個世界的!


    “你太狡猾了。”芥子嘟囔道。


    “抱歉,芥子。”他在用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按摩她的後腰,仿佛提前知道她哪個部件正麵臨著年久失修的難堪。


    “出門前我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如果不解決的話會對我的職業生涯造成很大的傷害。”夏油傑點到為止的停止觸碰芥子,隻是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猶如一次親密訓練的結束。


    “我一般是做不到輕易原諒別人的。”芥子開始適應了坐的地方不是凳子。


    “我是別人?”他好大的膽子。


    “我是別人,總行了吧。”芥子再次掉進了周末延續至今的某個怪圈裏。


    他不說話了,隻與她麵麵相覷,在這間預約費高的不可思議的私密包廂裏,他包容的注視,以及寬容過頭的微笑,讓芥子感受著雀躍且能稱之為幸福的能量正源源不斷的,重新降臨到她的身體裏。


    “你在等什麽?”芥子探究般回望著他。


    “等你感到安心一些。”


    “我沒有感到不安。我很好,好的不得了。”


    “真的很好嗎?”他輕輕晃了晃她,像在哄一個小孩。


    芥子咬緊了下唇,鼻頭泛酸,她倔強到近乎沒天理的性情,在這一刻,開始出現了崩塌的趨勢。


    可夏油傑卻沒趁勝追擊,他好像天然的知道,麵前這個人有怎樣的自尊心。


    他隻是耐心的等待著,等芥子稍稍好起來,等她心甘情願的把整個周末的心酸,都一一傾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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