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立權之所以在聯合國大會上,對日本代表態度強硬,正是因為相同的理由。他已經擺出了自身擁有的強大武力基礎,現在的日本國內局勢一品混亂,除了中國,任何國家都沒有能力出兵。即便是剛剛安定下來的歐洲,也同樣需要時間慢慢撫平戰爭創傷。德國和法國人不可能給予日本任何支援,美國人也自身難保。想要在密密麻麻的變異生物圍攻下存活,唯一的指望,隻能是“蜂群”。


    日本方麵求援的信息,是從軍部那邊轉交過來的。盡管明麵上軍部並不認可西南軍區的合法地位,但是在私底下,雙方仍然保持著不為外界所關注的秘密往來。趙誌凱之所以一直沒有對王啟年采取行動,而是默許他肆無忌憚對“蜂群”予以幫助,正是看中了科學院的中立身份。很多時候,其實趙誌凱自己也很後悔:如果當初沒有給與蘇浩那麽大的權力,如果不是一再強壓505集團軍,如果在孫湛等人肆無忌憚動作的時候自己表現稍微公正些,事情恐怕也不會像今天這樣難以擺平。


    新東京基地市完全不是楊璐璐想象中的樣子。飛行戰艦徐徐降下的時候,楊璐璐真的很難相信,眼前這個荒涼破敗,到處都殘留著毀損痕跡的水泥平台,居然是一個以首都命名的基地市機場?


    然而,正從不遠處緩緩駛來的幾輛武裝越野車,恰恰證實了楊璐璐最不願意也難以接受的事實。那些軍用越野車塗著旭日圖案,車鬥裏站著全副武裝的士兵,大口徑機槍上掛著長長的彈鏈。直到小澤榮麗子從為首一輛車的駕駛室裏跳出來的時候,楊璐璐才確定對方是來迎接自己的人。


    越野車隊直接駛入了通往地下基地的斜坡。遠處的燈光飄忽不定,車速也不算快。距離敞開坡麵入口還有數十米距離的時候,楊璐璐聞到一股濃烈的腐臭。她轉過頭,朝著車窗外臭味來源的方向張望,發現距離斜坡大約六十多米外的鐵絲網後麵,堆積著數十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就在如此近的距離,幾頭長有針管式口器的蚊形類人正在腐屍間徘徊。它們把長而銳利的針管口器紮進腐屍,吮吸著發臭的膿液。對它們來說,這些充滿細菌的肮髒液體是最好的營養品。盡管百米開外就有一座警戒塔,塔上的探照燈不斷在附近照射,守塔士兵卻沒有開槍,蚊形類人也沒有想要攻擊警戒塔的意思,隻是慢慢品味著屬於自己的食物,偶爾抬起頭,漫不經心瞟上一眼從附近飛馳而過的越野車。


    “不是我們不想打。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類人是群居生物,殺死一隻就會引來一群。我們兵力有限,無法對所有區域進行防守。隻要它們不主動過來招惹我們,我們也懶得理會它們。”


    楊璐璐耳邊傳來小澤榮麗子明顯帶有疲憊的聲音。這女人依然很胖,她已經脫去了在聯合國大會時的西裝套裙,換上一身具有日本特色的戰鬥迷彩服。肩章顯示她是一名文職身份的中校,可楊璐璐卻看到小澤榮麗子背著突擊步槍,軍靴側麵還配有格鬥刀。


    這樣的場景,隻在楊璐璐幼年時代的記憶裏才會出現。


    在西南軍區轄區,戰爭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結束。現在,新昆明基地市與和平時期沒什麽兩樣。基地地上部分與新城連為一體,空氣潔淨程度超過曆史任何時期,有充足的水和電力,居民可以享受諸多生活福利和醫療保健項目。由於生物戰爭造成人口數量銳減,對新城範圍外區域的開發工作進度緩慢。尤其是那些早在幾十年前就從變異生物手中奪回來的廢棄城市,老宋也沒有太好的處置辦法。城市幾乎每個角落都長滿了雜草和蔓藤,與其說那裏是人類社會的文明遺址,不如說是從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廢墟。


    雖然是廢墟,也是寧靜和安詳的。絕對不是如眼前這種時刻充滿死亡危機,吃人獠牙近在咫尺,隨時可能把命送掉的可怕境地。


    敞開的基地大門顯然是專門為車隊預備著。當最後一輛越野車駛過地麵黃線,厚重的鋼閘也從正上方徐徐落下,發出沉重的碰撞。


    正前方是幾排相互交錯,形狀怪異的“牆”。那實際上是從甬道兩側及正上方伸展出來,能夠隨著電腦控製來回移動的電子防護壁。這種厚重的機械防護裝置最早是英國人開始運用。防護壁內部安裝有密集的槍炮射口,密度一般是每平米五挺12。5毫米重機槍,或者是四門20毫米機炮。供彈係統完全由機械控製,一條巨大的機械臂草操縱它們在整個甬道內部往複運轉。在左右兩側無法通行的情況下,一堵高12米,寬八米的防護壁足以擋住任何衝進基地的變異生物群。必要的時候,甚至能夠轉換武器結構,把遠程火力改變為火焰噴射器。


    車隊直接駛入甬道,在電子信號指揮下,轉入一條用日本標注著“106號安全區”的彎道。


    正前方是一片上千平米的廣場,車隊卻在廣場上越來越多的人群阻礙下,不得不停了下來。透過車窗,楊璐璐看見密密麻麻的人群正湧向幾輛似乎是剛剛開過來的卡車。尾部車廂敞開,士兵們從車廂裏拿出一個個包裝好的袋子或盒子,順序分發給聚集過來的平民。


    “你們定的抵達時間很不湊巧。現在剛好是食品分發時間。”


    小澤榮麗子的聲音從旁邊座位傳過來:“以前,我們每天隻能分發一次。那時候的食物也很簡單,隻是一個飯團,配有一定的油脂和鹽,以及維生素藥片。現在,我們可以每天分發兩次,食物卻換成了沒有加工過的米粒或者麥粒。油脂和鹽的數量縮減了一些,維生素還可以勉強維持。”


    楊璐璐從小澤榮麗子的話裏聽出了部分含意。現在的食物分發量差不多比過去增加一倍,也就意味著需要養活的人數量銳減,或者是糧食產量大幅度提升。以日本的現狀來看,後一種情況根本就不可能。他們隻有板著指頭能夠數過來的幾座基地市。既然每天能夠分發兩次,當然是基地內部的民眾數量越來越少。


    “新東京基地市的正常容納人口是三十萬。現在,各個地下區域都被廣泛利用,聚集在這裏的平民超過一百五十萬。從六十多年前開始,我們就不斷拓展新的居住空間,增建更多的空間農場。可是,做這些事情都需要原料。困擾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鐵礦石和各種稀有金屬。沒有它們,哪怕挖掘出再多的地下空間,也根本沒有利用價值。”


    盡管兩個人在車廂裏都坐在後座,楊璐璐卻可以感受到小澤榮麗子眼睛裏發出的痛恨目光。日本從來都是一個資源貧瘠的國家,這種延續了幾個世紀的困頓,直到他們挖掘至地下數千米以後也絲毫沒有改變。基地市選址非常重要,隻有設置在礦脈豐富的區域,才能最大限度進行礦石精煉與地熱能源運用。日本地處火山頻發地帶,他們並不缺少能源,卻沒有用以擴展基地市的必要原料。


    小澤榮麗子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如果新東京不是設置在這片狹窄的島嶼,而是在另外一個資源眾多的大陸,生物戰爭格局肯定不會是現在的模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也絕對不會是日本人。


    楊璐璐嘴唇微微露出一絲朝上彎曲的弧度。這不是她需要關心的問題,這些事情也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她看過太多比這更加悲慘的事情。這裏不是中國,她沒必要為了不同血脈的人產生同情,更不可能予以支援和幫助。


    “我的時間不多。”


    楊璐璐看了一眼手表,神情冰冷地說:“如果你們不想談判,那我就現在離開。別用什麽民眾擋路之類的借口來搪塞我。那不管用,我不吃這一套。”


    第475章慘禍


    楊璐璐看了一眼手表,神情冰冷地說:“如果你們不想談判,那我就現在離開。別用什麽民眾擋路之類的借口來搪塞我。那不管用,我不吃這一套。”


    這番話說得異常冰冷,小澤榮麗子臉色微微一變,眼裏的痛恨目光變得越發深刻。


    她一直認為,中國方麵派出這個叫做楊璐璐的女人作為談判代表,應該是個不錯的好消息。畢竟,大多數女人性格都要比男性柔軟,對於悲慘的事情,她們往往很容易被感動。當主觀思維被外在情緒感染的時候,對事物本身的判斷就會出現誤差。最簡單的例子就是農夫和蛇,她們明明知道某些事情有可能對己方造成潛在威脅,卻總是在善良與愛心驅使下,給予對手幫助。


    “我知道你是神秘人的其中之一。”


    這句突然冒出來,沒頭沒腦的話,使楊璐璐微微蹙起眉頭,把視線焦點轉移到坐在旁邊的小澤榮麗子身上。


    “很奇怪是嗎?這是一個新詞兒。最初是從美國人那裏傳出來的,後來才慢慢引起我們的重視。”


    小澤榮麗子臉上已經沒有了冷漠陰狠的表情,她全身放鬆靠在座椅上,眼睛看著窗外,語調帶有濃重的鼻音:“你看上去比我要年輕得多。這隻是一種表象。實際上,你已經一百多歲了,年齡足以成為我的奶奶。”


    楊璐璐對這番話不置可否。“工蜂”的群體越來越龐大,無論與軍部還是其它國家之間的接觸,老宋等人總是必須出麵,進行最後的決策。無孔不入的情報人員早已建立起一整套關於“蜂群”主要成員的詳細檔案。一百多年的時間,很多國家前後更換了好幾屆政府首腦。老宋、杜天豪、曹蕊這些人卻仍然活著。這種生命延續方式是非自然的,也不是王啟年那種對身體進行半機械半生物改造產生的結果。尤其是“蜂群”裏的一些女人,比如楊璐璐,很多人都知道她其實是病毒爆發初期,從廢棄城市昆明逃出來的一個小女孩。長生不老曆幾乎是每個人夢寐以求的秘密,無論軍部還是其它國家,都在想方設法尋找其中關鍵。“神秘人”這個詞,正是六十多年前,美國中央情報局絕密檔案當中,對老宋之類“蜂群”首腦人物的統稱。


    “我知道你曾經看過,也經曆過痛苦與黑暗。那些事情對你來說恐怕已經成為記憶,很淡,也幾乎不用去想。我們卻仍然還在掙紮,仍然在死亡與痛苦中徘徊。這不是我們的錯,為什麽一定要由我們來承受這一切?”


    小澤榮麗子身體繃得很緊。看得出來,她明顯是在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楊璐璐覺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也不明白對方究竟想要表達什麽意思?不過,雙方實力對比顯而易見。楊璐璐自己就是五階強化人,身邊有兩名進化型“工蜂”擔任警衛。盡管車隊由五輛越野車組成,日本方麵派出的武裝士兵有數十人之多,卻根本不是中方代表團這三個人的對手。


    “你們比預定時間早到了半小時。”


    忽然,小澤榮麗子看了看手表,然後把目光轉向楊璐璐,問:“有沒有興趣參觀一下新東京基地市的陰暗層麵?我保證,這裏有很多東西是你平時從未見過的。”


    她的話說得極具誘惑,也帶有強烈而壓製過的微顫。楊璐璐默默注視了小澤榮麗子幾秒鍾,緩緩點了點頭。


    車隊很快駛入了一片用黃黑色斑紋線標注的街區。按照楊璐璐對基地市規劃設計的理解,這裏應該屬於第六層或者第七層附近的空白隔帶。所謂“隔帶”,指的是正常工程層麵之外的倉儲區。這類空間往往是連同主要生產車間一起建成,或者幹脆就是以挖空的資源層麵為基礎,進行簡單的防水、防震以及空氣循環設備安裝後,用於堆放額外的雜物。


    嚴格來說,這種地方並不適合人類居住。然而在楊璐璐眼前,這裏卻是一片繁華嘈雜的街區。


    街道很狹窄,兩邊林立著酒吧、賭場、藥店和各種稀奇古怪的店鋪。這裏的建築應該是居住者自行搭建,很少看見鋼筋混凝土樓房,基本上是把廢棄集裝箱堆砌起來,利用內部空間改造為居室和活動場所。


    就在越野車剛剛駛入街區拐角的時候,楊璐璐聞到空氣中傳來一股濃烈的酒味。


    是的,那的確是酒。但氣味無論如何也談不上香醇,反而帶有高純度酒精的刺鼻感。


    氣味是從街邊那些擠擠挨挨的酒吧裏傳出來的。那是幾十個相互堆疊起來的集裝箱,中間的隔板被打通,隻留下金屬結構的框架,代替以透明的玻璃用作鑲嵌。整條街都是酒吧,各種花花綠綠形狀各異的招牌到處都是。透過玻璃和敞開的大門,可以看到吧台立櫃上擺滿了酒瓶。有價值不菲的人頭馬xo,也有王朝幹邑,還有來自中國最為著名的茅台白酒……但瓶子終究隻是瓶子,楊璐璐超卓的視力完全可以看清楚瓶子其實都是空的,裏麵沒有任何液體,僅僅隻是作為擺設。


    酒吧外麵站著不少身材魁梧的壯漢,由於基地市統一采用恒溫控製,這裏的溫度隻有二十五度左右。這些男人身上大多穿著皮質馬甲,敞開衣服露出汗毛濃密的胸口,胳膊和背上露出大片刺青,腰上隨時可以看見不同款式的武器。有手槍,也有匕首。還有幾個個頭頗高的家夥,幹脆直接背著一支霰彈槍。看到車隊駛近,壯漢們不約而同停止交談,紛紛拿出武器。直到確認車上的人沒有敵意,這才罵罵咧咧各自散開。


    車隊繼續前行。


    更多的街景出現在楊璐璐眼前。在酒吧街深處,隨處都能看到衣著暴露的女人。露背式吊帶和勉強能夠遮住臀部的短裙幾乎成了這裏的統一服裝。這些衣服製作粗劣,很多幹脆隻是用針線連接起來,剛好能夠圍在身前的幾根帶子。她們三三兩兩聚成一群,或者獨自站在街邊發呆。一旦有男人走近,她們立刻如見血的蒼蠅般圍攏過去,做出各種誇張的姿勢,盡量顯露自己的身材。盡管聽不清楚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麽,但類似的情況,楊璐璐幾十年前也曾經在基地市平民裏見過。那隻是男女之間的皮肉交易,男人為了滿足欲望,而女人卻是為了填飽肚子。


    除了酒精的味道,空氣中還彌漫著荷爾蒙的氣息。交易場所就是臨街的集裝箱,談不上什麽隔音效果,甚至可以從敞開的窗門之間看到裏麵一團團相互簇擁碰撞的肉體。男人來到這種地方就是為了發泄,女人盡管很反感這種粗魯和暴力,可是看在錢的份上,也隻能咬緊牙關默默承受。


    “十七歲以前,我就住在這裏。”


    小澤榮麗子指著側麵街道上一個標注著數字“304”的集裝箱,聲音落寞地說:“我母親是個妓女,她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避孕套那種東西是和平年代的產物,在這裏已經變得非常昂貴。女人們的避孕方法,通常是要求嫖客在高潮的時候直接射在自己臉上,以滿足對方的快感。並不是每個男人都喜歡這樣做,一旦客人得到滿足,女人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盡快清洗下身。盡管避孕率不是百分之百,至少有大部分精液被衝刷出體外。不過,事情總有例外的時候,如果懷孕,女人隻有自認倒黴。這裏來來往往的男人實在太多了,根本說不清楚究竟誰是孩子的父親。在我的字典裏,從未存在過‘爸爸’這個詞。他就是一個惡棍,一頭和變異生物沒什麽兩樣的人形種豬,一個提起褲子就什麽也不管的狗雜種!”


    “這裏是‘女優街’。很奇怪的名字不是嗎?這是男人們的叫法,盡管不喜歡,但久而久之,女人們也就習慣了。在這裏降生的孩子通常隻有三種命運:一是加入某個幫派充當打手,死在外麵,或者是在衝突中被殺。二是生下來就被當做貨物出售。有很多人喜歡食用嬰兒,他們的肉很嫩,骨頭很脆,富人區最著名的‘大和’料理店裏,嬰肉刺身很受歡迎。那裏每天都座無虛席,尤其是新鮮的嬰肉,必須提前一個月預訂才能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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