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到童延峰無比期盼目光的時候,蘇浩強迫自己收起即將流露的絕望表情,展現出溫和寬慰的微笑,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對方肩膀,以皇帝特有的,帶有無上威嚴與親和力的聲音說:“當然有未來。我們會不斷進化,這就是希望。”


    黑格是臨時決定前往梧州的。


    作為一名旅者,永遠都沒有目的地。黑格從不看地圖,它對帝國的版圖卻有著比任何人都要透徹詳細的理解。即便是經驗豐富的勘探人員,對於環境和地形的概念,也遠遠不如黑格。每當想到這一點,黑格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快慰,自己沒有虛度光陰,至少,在漫長的歲月裏,多少算是做了一件不錯的事情。


    冷靜和死寂是眼前這座城市的基調。到處都是垃圾,廢棄的車輛和各種雜物滿大街都是。牆角和街道邊緣長出了野草,綠化帶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由於無人管養,原本應該是用作美化的灌木大麵積叢生,一些生長茂盛的植株甚至比房頂還高。它們以高大的喬木為依托,占據了土壤的每一點縫隙,朝著堅硬的馬路中間頑強蔓延。


    零亂、肮髒、死寂……站在通往城市核心地帶的公路上,黑格有些恍惚。它覺得自己似乎穿越時空返回過去,回到了病毒爆發時候的地球。這種淒涼殘破的場景已經成為黑格腦子裏永恒記憶的一部分。那並不是什麽美好而難忘的東西,隻有破敗與荒涼。


    區別肯定是有的。嚴格來說,梧州算不上真正意義的死城。這裏還有多達數萬的居民。他們仍然保持著以往的習慣,執著而執拗的生活著。與曾經多達數百萬的龐大人口基數相比,城內居民數量已經大為減少。由此產生的連鎖反應,就是街道兩邊牆壁上隨處可見,用各種顏料塗抹而成的大量廣告。


    “真正黃金地段旺鋪,跳樓價出血甩賣,每平米隻要一個帝國金幣。”


    “繁華街區頂級豪宅直拋,五十個金幣,請注意!隻要五十個金幣!”


    “本人有房屋出售,家具電器一應俱全,十一個帝國金幣即可交易,切莫錯失良機。”


    這些房屋出售廣告都是真的。無論黃金地段還是頂級豪宅,其中絲毫沒有撒謊灌水的成分。為了盡快把房子賣掉,擁有者開出了前所未有的超低價錢。類似的情況,黑格在其它城市也見過。那些店鋪房屋都位於城市最繁華熱鬧的地段,換在以前,每月租金至少高達上百個帝國金幣。現在,隻需要區區幾十個金幣,甚至更少,就能直接成為它的主人。


    空曠的馬路上到處都是車輛。這些失去磁力能源供應的機械製品,直接停靠在路邊,表麵布滿灰塵。其中,不乏頂級品牌的超級跑車。它們在紅龍星球上的地位,相當於地球和平年代的“寶馬”、“奔馳”、“勞斯萊斯”。這些既是奢侈品,也是身份尊貴象征的東西就這樣散落著,任由風吹雨打。很多車子玻璃已經破碎,到處布滿泥垢,有些車身上幹脆用塗料寫著“一個金幣拿走”、“本車售價三十個銀幣”之類的字樣。


    從皇帝下令在全國範圍實施軍管以來,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


    到處都是士兵,軍隊成為這個國家權力最大的機構。他們在公路上設置密密麻麻的檢查哨卡,對往來車輛行人進行身份核查。各個城市之間的聯絡被人為中止,除了擁有帝國軍部和情報總署核發的通行證,任何人員嚴禁離開居住區。


    很多人對這種做法感到驚愕,隨之產生了難以遏製的憤怒。在那些非“工蜂”和非信徒的平民帶動下,大規模反對浪潮開始在各個城市掀起,每天都有人上街遊行,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市政府前麵的廣場上靜坐示威。也許是看到靜坐沒有任何效果,反對者也變得越來越激進。他們用空酒瓶子和垃圾朝政府部門所在地亂砸,甚至通過被控製的媒體和網絡向外宣傳,叫囂著要求皇帝下台。


    平民的憤怒當然可以理解。蘇浩下令實施最為嚴苛的物資管製計劃。市場上再也沒有充足的商品出售。工廠再也沒有生產家電商品的原料,棉花和各種布料均被列為一級管控物資,普通居民用電是可以保證的,但市麵上已經很難買到電池,駕駛磁懸浮車外出已經成為非常奢侈的事情。人們對這一切都感到難以理解,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管製計劃和軍管命令同時下達,三個月後,管製項目擴大到食品和營養物質類別。


    真各個帝國實施全麵配給製度。按照帝國衛生防疫總署和糧農總署聯合下發的文件,從即日起,帝國公民必須憑身份證或相關證明,到所在區域指定地點領取食品。每日正常供應量為:米、麵類熟製成品(麵包或米飯)一千二百克,或未加工過的米、麵五百克、肉類三百克、蔬菜五百克、油脂八十克、糖三十克、鹽三十克。


    這份配給單羅列的數量,遠遠超過地球混亂時期的人均配給物資,項目類別也要豐富得多。這是因為紅龍星球居民體質遠遠高於地球人類,帝國也沒有遭遇病毒爆發之類的大規模災難,隻是把物資集中起來,作為一種提前預防手段而已。


    “工蜂”和信徒對配給令均表示服從,對此持反對意見的,是那些未經轉化的平民。他們認為自己的行動受到限製,市麵上流通的商品數量也寥寥無幾。引發混亂的幕後推手,當然是因為物資管製遭受利益損失的富商集團。王國戰爭的血腥早已在一百多年前飄散,皇帝的形象已經變得很溫和、親民、很容易接近。這在富商集團看來,就是軟弱可欺的標誌,一些在政府部分擁有實權的家夥,甚至醞釀著是不是應該把“民主”進行得更加徹底,以全民選舉的方式,重新選擇另一個人來當皇帝?


    大清洗在半年前就結束了。殯儀館的生意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變得火爆,無論吸納了多少被流放者和謀逆人員,礦山和工地永遠都缺乏人手。被送進監獄的人其實不多,用秦無衣的話來說:“與其浪費糧食養著那些家夥,不如把他們直接判處流放和苦役,為帝國建設添磚加瓦。”


    市場蕭條影響著每一個帝國居民。水果早已絕跡,奶酪必須通過軍方關係才能得到,電影和電視再也沒有新作品出現,報紙和雜質發行量也大幅下跌。整體歸納來說,上麵刊載的內容其實隻有三種:第一,關於帝國高層頒布的各種最新法令。第二,關於物價和商業動向問題。第三,各種明星、導演、演藝人員糟糕的近況。


    來梧州的路上,黑格曾經在高速公路旁邊的加油站裏,看到一個蓬頭垢麵的乞丐。仔細辨認後,發現那其實是一個幾年前炙手可熱的當紅明星。那家夥具體叫什麽名字已經忘了,他出演過數十部作品,曾經被譽為“最天才的演員”。可是現在,他隻能像狗一樣跪在路邊,等候過往的車輛進入加油站,然後訕笑著快速用抹布在車殼上擦幾下,便伸出手向車主乞討。


    很多女演員的下場比這要糟糕得多。她們幾乎流入了夜總會和地下妓院,依靠出賣身體活著。這類人是最難轉化的群體,無論在地球還是紅龍星球,學者和演員都是難以接近,也很難改變其腦子裏想法的頑固人群。


    離開紅龍星球的人員順序已經排定。首要優先群體當然是“工蜂”,然後才是信徒。其中,對信徒的甄別劃分工作,完全由孟奇和教廷負責。狂信徒列為第一位置,其次是擁有教籍的普通信徒,最後才是信仰程度低微,但是對皇帝和教廷抱有好感,也比較容易被感化,被影響的那一類人。


    宇宙飛船的生產速度正在加快。但無論如何加速,以帝國目前的工業整體狀況,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指定時間造出足夠的移民船。蘇浩隻能退而求其次:必須帶走所有的“工蜂”和狂信徒。到時候,根據飛船空間和具體情況,盡量帶走更多的信徒。


    普通平民是完全被拋棄的。這不能怪蘇浩,也怪不了任何人。從王國戰爭結束到現在,足足一百多年的時間,“蜂群”給過他們很多次機會,無論處於哪一個社會層次,或者不同的所在區域,都有“工蜂”與他們接觸。願意加入的人欣然接受,思維頑固的人拒絕服從。這完全是意識形態問題,無關於善惡,可是在決定生死的時候,卻可以主宰你和你家人的未來。


    軍管的意義,在於區域控製。距離工業區最近的城市,在去年就已經完成清場。士兵們把指定區域內的“非工蜂”民眾全部帶走,空出的房間由其它城市移居過來的“工蜂”占有。在不明就裏的外人看來,這種兩地之間的民眾房屋交換,實在很無聊,也意味著皇帝在統治方麵愚蠢透頂。除了帝國高層,誰也不會知曉其中的秘密。


    很多城市變得蕭條,從各地集中過來的“工蜂”使指定城市變得擁擠。這種情況延續時間很短,每一艘升空的飛船,都會帶走數以萬計的“工蜂”。盡管帝國高層從未公開過移民計劃,仍然有少數猜到了內容。然而,猜測終究隻是猜測,他們沒辦法印證自己的想象,也沒有傻到衝撞軍隊設置的防線,直接進入飛船發射場一探究竟的地步。


    黑格找到了自己預訂的酒店。這裏屬於某個富商,走進酒店大廳的時候,他就坐在收銀員的位置上,神情困頓,似乎對一切都感到麻木。


    原本六十多層的酒店,如今隻有兩層樓的房間還能維持。房費出奇的便宜,那是因為就斷不再負擔食物和其它娛樂項目。皇帝對普通民眾的配給物資絲毫沒有商量,用罐頭做出來的菜就是那麽幾樣,與其另外付錢請人加工,不如自己動手更加實惠。


    哲羅姆就住在黑格對麵的房間。


    他是一個非常執著的男人。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哲羅姆對黑格的想法也產生了變化。


    哲羅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麽時候愛上了黑格?


    這的確是愛!哲羅姆在腦子裏問過自己無數遍,每次答案都一樣。


    判斷“愛”或“不愛”的標準很簡單,如果黑格願意,隻需要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哲羅姆會毫不猶豫的為它去做任何事情。這聽起來有些殘忍,也很可怕,卻是陷入每一個陷入愛河男人都會做出的愚蠢舉動。


    第507章頑固


    房間談不上舒適,到處都是蟑螂和螞蟻,牆角破洞裏甚至不時可以看到老鼠。對於這種生物,黑格從未忘記自己與它們帶有相同的基因。它蹲在鼠洞前看了近十分鍾,那隻可憐的小東西顯然不明白為什麽黑格身上回發出自己熟悉的氣味兒?體型外貌卻與自己沒有任何相同點?


    被褥床單還算幹淨,周圍很安靜,窗外的街道看不到人影。其它城市都是這個樣子,梧州也不例外,房間對於當地所剩不多的居民來說,其實根本不算什麽。他們真正需要的是食物,以及安全。


    迪莉婭的房間在哲羅姆隔壁。準確地說,應該是二樓客房拐角的隔間。這裏隻能擺下一張床,價格非常便宜。


    她的變化很大,頭發染成了金黃色,藍色的隱形眼鏡遮擋住棕色眼眸,嘴唇上抹著光澤鮮亮的粉紅唇彩,耳環很大,很亮,看上去很性感,也足以吸引男人的眼球。


    迪莉婭和哲羅姆身邊已經沒有仆人和隨從,保鏢的身影也消失了。車子不再是過去那種豪華漂亮的款式,而是最常見的大眾款型,車廂很小,顏色暗淡,動力隻能算是一般。


    來自貴族後裔的經濟援助早在一年前就徹底斷絕。“複辟”這種事情,從來都很燒錢。迪莉婭的計劃的確得到了很多人讚同,也得到來自方方麵麵的援助。但這種情況僅限於一年前。皇帝頒布經濟管製與軍事管製法令後,貴族後裔們紛紛收回了各自的物資和人員。他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能夠把飯吃飽就已經很不錯了,那裏還有推翻皇帝複國的心思?


    迪莉婭的先祖封號是公爵,她也認為自己是真正的女公爵。女人在很多事情上的執拗與頑固,真的足以令人害怕,甚至瞠目結舌。她一直認為控製黑格是整個計劃的關鍵,因此,無論處境多麽艱難,迪莉婭也必須維持哲羅姆的各種正常消耗,使他看起來符合美男計的必須形象。


    超短裙、黑絲網襪、高跟鞋……這些代表性感和豔麗的東西,變成了迪莉婭的日常穿著。她總是在酒吧和夜場裏與男人調情,用美色從男人身上換取金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迪莉婭根本不會這樣。可是沒辦法,想要維持計劃的正常開支,就必須跟得上黑格的腳步。


    第一次接客,迪莉婭賺了很多。她天生帶有高貴的氣質,加上還是處女,盡管在床上的動作很是生澀,卻讓男人感到驚喜,留下的嫖資也比事先商定得更多。


    這種事情從來就隻有一次。後來,接客的數量逐漸增加,得到的錢卻越來越少,迪莉婭的心理和外形也不斷變化。她知道應該用什麽方法勾起男人的欲望,知道男人對女人的要求,也明白如何掏空男人錢包裏最後一張鈔票……在過去的那段時間,迪莉婭在每個城市的夜總會裏轉悠,可是,即便是這些地方,豪客的數量也越來越少。夜晚、酒精、香煙、毒品……這些東西對女人的摧殘與傷害極大,迪莉婭臉上開始出現皺紋,熱切的信念也被不斷消磨。


    第一次站在街邊的時候,迪莉婭覺得自己徹底墮落了。那天晚上,七個異常強壯的男人輪番上陣,幾乎把她活活玩死。那是些出於社會最底層的人,都是重體力活負擔者。他們通常還有另外一層身份:黑幫分子,或者是搶匪、暴徒。他們玩得很嗨,甚至在迪莉婭下身穿了幾個銅環當做紀念,臨走的時候連一分錢也沒有留下。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迪莉婭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男人都會主動拿出錢來找女人過夜。客人分為很多種,夜總會裏的有錢豪商屬於第一層次。可如果你選擇站街,願意十個銅子兒一次被人隨便上,就可能會遭遇到提起褲子就走人的混蛋。


    地上到處是髒紙和汙物,迪莉婭拖著幾乎快要被撕裂的身體回到住所。她足足休息了半個多月才恢複過來。報警是不可能的,那隻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無可奈何,迪莉婭隻能把那晚的可怕經曆,自嘲為“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迪莉婭和哲羅姆就這樣一直跟著黑格。黑格很強大,對於這一男一女,它並不在意。交往的次數多了,彼此也很熟識。最初,對於黑格,迪莉婭一直有種高高在上的鄙視。她認為黑格不過是抱住皇帝粗腿,被隨意玩弄的那種女人。後來,迪莉婭很少,也不再出現在黑格麵前。她覺得黑格與自己之間真正存在著距離。無論吃穿用度,還是說話談吐,自己是那麽卑鄙,那麽的低下,對方卻是高貴優雅的黑天鵝。都說金錢是萬惡之源,但金錢也是證明人生價值的基礎。一個妓女,怎麽可能與公主想聽並論?


    越是這樣,迪莉婭腦子裏想要“複辟”的念頭就越發強烈。隻要推翻皇帝的統治,我就能恢複公爵的身份。到了那個時候,誰也不會記得妓女迪莉婭,隻會跪倒在高貴女公爵的腳下,惶恐卑微地親吻自己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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