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左手的小拇指切下來。”


    蘇浩帶著殘忍和冷漠,平靜地說:“我隻相信鮮血立下的契約。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你會獲得我的友誼,還能得到更多。”


    村長的手指並不好吃。肉質很老,外麵包著一層厚厚的繭皮。對於這種絲毫沒有誘惑力的食物,蘇浩隻覺得光是看看就很反胃。老頭離開後,他帶著那截斷指獨自走到屋子後麵,對著那團被半凝固血水裹住的髒物看了很久,才拔出格鬥刀,從白色指骨連接的部分,小心翼翼挑出一點點勉強還算是幹淨的肉絲,皺著眉頭,帶著說不出的厭惡,塞進嘴裏慢慢咀嚼。


    蘇浩感覺自己越來越像是一個吃人生番,一個披著人性外衣的怪物。他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吃人,或者是少吃人,盡量采用以詢問為主的方法來獲取信息。然而,沒有人會主動交出自己的秘密。他們寧願死,也拒絕開口。殘忍至極的刑罰正是因此而被創造出來,但實際上能夠起到多少效果?恐怕連執行者自己都不清楚。


    想要探知對方腦子裏的秘密,最簡單管用的方法,就是讓他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或者,把對方的細胞納入自己體內黑色顆粒的控製範圍。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隱藏再深的秘密,全都一覽無遺。


    肉味很腥,血的口感很粘。咽下那團被嚼得爛乎乎棉狀體的時候,蘇浩隻覺得說不出的反胃,身體裏有種不知名的東西在劇烈翻騰。盡管大量信息已經通過神經末梢迅速傳遞至大腦,蘇浩卻根本沒有探究秘密的快感,隻有無法言語的難受,隻有他自己才會明白的空虛。


    地球之後,到達了紅龍星球。


    現在,是第三階段世界。


    在這裏,蘇浩沒能找到關於金字塔或者亞特蘭蒂斯人的任何訊息。然而,內心深處的恐懼卻越來越強烈。一個又一個不同階段的世界,就像是一個個相互整合的套子。走出一個,會發現外麵還有一個。也許,順序是由外及內。但不管怎麽樣,這種幾乎是無限製的循環,已經使蘇浩產生了厭倦。


    他穿越時空返回病毒爆發前的地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拯救那個世界。蘇浩看了太多未來世界的人類悲劇,也受夠了那個時候幾乎是暗無天日的生活。既然無法改變現實,就隻能朔源而上,從根本上強化人類應對病毒的能力。如果單純以“改變”作為定論,那麽蘇浩無疑是做到了。


    然而,“改變”並非“拯救”。想要徹底結束這一切,就必須走進金字塔,走進傳送門,找到亞特蘭蒂斯人。


    它們不存在與第二階段世界,第三階段世界也從未聽說過關於這個神秘種族的任何信息。


    它們就像是空氣一樣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裏隻有強大的帝國,人類與黑暗生物對立,就像地球時代的幸存者和變異生物,紅龍星球上的中央山脈與外圍世界。


    這是否意味著,在黑暗世界內部,可以找到關於亞特蘭蒂斯人的線索?


    蘇浩對此毫無把握。


    他真的覺得很累,想要躺下來休息。


    人類的英雄又怎麽樣?


    英雄也是人,也有家人,也需要休息,不喜歡戰爭,想要享受和平。


    蘇浩腦子裏出現了欣研的身影。


    她被一片燦爛柔和的光芒包裹著,仍然是那麽漂亮,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蘇浩不由得抬起頭,血肉帶來的反胃與嘔吐感已經消失,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虛空中那個宛如泡沫般的美麗身影,可泡沫就是泡沫,手指剛剛接觸到光幕邊緣的瞬間,一切都消失了。


    期盼與衝動凝固在蘇浩臉上,眼睛看到的,隻有一片黑暗,以及街道對麵粗糙堅硬的木牆。他呆站了幾分鍾,背靠著牆壁,仿佛渾身上下所有力氣瞬間消失,慢慢坐倒在地上。


    “吱呀————”


    木屋的門開了,莫邢馗從裏麵走出來。身後,是一片被火焰映照出來的搖晃光影。


    他慢慢走到蘇浩身邊,撿了一塊還算幹淨的地方,彎腰坐下,從衣袋裏摸出香煙,遞了一支給蘇浩,自己點燃另外一支,緩緩地吸著。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從你把我救活,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認定了這一點。”


    蘇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低著頭,任由夾在指尖的香煙默默燃燒,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


    “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老婆在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那個時候,我多少算是個有錢人。生活在帝國內域,有一整套豪華別墅,銀行裏有一大筆存款。就算是什麽也不做,每年光是利息就夠我花用不盡。”


    莫邢馗仰靠著牆壁,凝望著頭頂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完全沉浸在對過去的追憶當中。


    “我把全部心血都傾注在唯一的女兒身上。給她最好的教育,她想要什麽我就給她買什麽。我感覺自己欠她很多,想要把一切都彌補回來。可是我錯了,事情永遠不會按照你的想法進行下去。她身邊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朋友,都是些不折不扣的賊胚、流氓、渣子。她學會了吸毒,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甚至連續幾天都見不到人影。我開始狠下心來想要好好管教,她卻嘲笑我是躺在她媽媽遺產上麵混吃等死的懶鬼。也就是從那個時候,她不再管我叫‘爸爸’,甚至直接從手機裏刪除了我的通訊號碼。”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做錯了?我可能不是一個好丈夫,但絕對應該是一個好父親。我給了她一切,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收獲。我和女兒之間的爭吵越來越多,再也沒有她小時候那樣的溫馨甜蜜。直到有一天,警察打電話通知我,說是她因為吸毒過量,死在了醫院裏。”


    “那個時候,我完全傻掉了。什麽責任啊!義務啊!憤怒啊!統統不見了。我感覺自己一夜之間老了很多,我很後悔為什麽沒有及時製止她?為什麽給了她太多的物質,卻從未想過她需要一個真正的父親。有些東西是錢永遠無法替代的。這個道理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弄明白。然而太晚了,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心灰意冷。我想死,卻不想自殺。於是選擇了成為雇傭兵,把一切財產都捐了出去。”


    莫邢馗很平靜,蘇浩卻話語當中聽出一絲蒼涼。


    “你擁有一種奇特的能力。”


    莫邢馗歎了口氣,說:“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意識到這一點。我患有很嚴重的器官衰竭症,必須在規定時間裏持續注射生物激素。我不知道你在手術過程中究竟都做了些什麽,我再也不需要那些裝在真空膠管裏的藥水,也不用每天都拿著注射器朝自己胳膊上紮針。也許,你是一個非常高明的醫生。畢竟,要進行這種手術,隻有皇家醫學會裏的人才有資格。但你顯然不是,那些人也永遠不會來木葉鎮。他們就算是犯下違逆帝皇的重罪,也仍然有著重要的利用價值。”


    蘇浩沒有回答,隻是保持著固定的姿勢,一口接一口慢慢吸著香煙。


    “肯森和我交換過意見,他的想法跟我一樣,都覺得你是個好人,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莫邢馗的表情很是感慨,帶有上年紀人特有的溫和與友善:“不管你究竟是誰,曾經做過什麽,你都是我們的朋友。其實,有些事情你不用背著我們。需要的時候,我們甚至可以幫你動手。把煩惱和痛苦埋藏在心裏,是非常愚蠢的做法。你得把它們釋放出來,重新在心裏裝進一些讓自己感到快樂的東西。我們都犯過錯誤,關鍵不在於如何懺悔過去,而是必須正視現實。”


    蘇浩依然沒有說話,夾在指尖的香煙已經快要燒到盡頭。


    有那麽幾秒鍾,莫邢馗覺得似乎是在蘇浩眼角看到一縷晶瑩的閃光。它出現的是那麽迅速,那麽微妙,從眼眶邊緣剛剛滲出的液體僅僅隻存在了一瞬間,就立刻消失。隻有微微顫動的睫毛證明它的確出現過,卻沒有留下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村長是一個信守承諾的家夥。當然,這種美德究竟是因為恐懼而產生?還是村長本人大腦的原始意識所支配?的確值得打上一個巨大的問號。


    在規定時間裏,他弄來了足夠多的鋯石。為了滿足蘇浩需要的數量,村長帶來的鋯石足足裝滿了兩輛平板車。他生怕因為數量不足,惹惱了這些穿著奇特的陌生“勇者”。反正,褐紅色的石塊不值錢,荒僻山脈穀地裏到處都是。


    血肉傳遞的信息證實了這一點。包括此前被殺的村民,記憶細胞裏都有關於那個紅色山穀的相關部分。在蘇浩的命令下,莫洛施村的其餘村民把所有收集到的礦石打包,用繩索捆緊,暫時擺放在卡卡的小木屋裏。


    村長左手斷指部位裹著厚厚的棉布。他弓著腰,滿麵媚笑站在蘇浩麵前。


    “你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蘇浩這句話,使村長多少擺脫了一些內心恐慌。然而,他接下來的動作,卻使村長在驚愕之餘,感到了突如其來的狂喜和幸福。


    蘇浩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帝國銀幣,放進村長的手心,言語溫和,帶有顯而易見的鼓勵成分:“我不會讓你白白做事。拿著,這是給你的。”


    圓形銀幣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屬光澤,被機器衝壓出來的標準外觀,在村長看來簡直就是最完美的藝術品。銀幣正麵的雙頭鷹看起來凶猛狂暴,北麵的皇帝頭像充滿威嚴。雖然這個空間領域也有類似的金銀貨幣,製作工藝卻很粗糙,遠遠不如這枚銀幣光滑,握在手裏也感受不到表麵凸起的圖案,隻有一片令人很不舒服的刮刺感。


    即便這東西隻是普通的金屬,其價值也遠遠高於空間領域的其它貨幣。何況,它表麵浮泛出來的銀亮光澤絕對無法作假。它的確是銀質,非常值錢。


    站在周圍負責運送鋯石的其他村民慢慢圍攏過來,用羨慕嫉妒的目光盯著村長手裏那枚銀幣。想要發財,是每個人的共同欲望。很快,村長周圍已經響起一片讚歎和驚訝的聲音。老頭頓時感覺到威脅,連忙把手裏的銀幣緊緊捂住,絲毫不肯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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