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恐怕無法滿足你提出的那些要求。”


    古裏阿卡多的笑容非常真誠,語速很慢,聲音也充滿了歉意:“我把你說過的那些話轉告了上麵,但是沒人相信,他們都認為你是一個精神錯亂的瘋子。當然,這種事情怪不得他們。你被街道辦事處那些人送過來的時候,已經附帶著一張精神病院開具的診斷書。你是一個極其危險的暴力型瘋子。這在某種程度上,倒也可以減輕你身上的罪責。可是問題就在這兒,我們查過,你沒有家人,沒有戶口,沒有居住地和財產。你,什麽也沒有。”


    高立權隻覺得自己的表情凝固在臉上。什麽也沒有,這句話代表的意思實在太豐富了。他自己就是從社會最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活標本,當然知道“沒有”兩個字意味著什麽。雖然這種事情在他看來並不奇怪,可是對於其他人,就有著完全不同的含義。


    即便是流落街頭的乞丐,仍然有著其籍貫地的存在意義。如果他什麽也沒有,那麽問題就顯得嚴重:這個人是從哪裏來的?或者,他究竟是不是人類?


    顯然,古裏阿卡多之所以說出這番話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探究高立權的來曆。或者應該說,他自己,包括他上麵那些人,都沒有意識到高立權身份的重要性。古裏阿卡多的笑容很是真誠,他用略帶抱歉的口氣說:“你告訴過我你是被冤枉的,說你沒有殺死那個人。我當然相信你的話。可是你得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單單我一個人相信就能改變你的處境。我把你的事情轉告了上麵,可是沒有人相信。事情就是這樣。”


    “有一點希望你明白。”


    停頓了一下,古裏阿卡多繼續道:“在這個問題上,我的確是在幫你說話。問題是上麵那些人根本不願意聽,甚至對我大肆譏諷。他們覺得你還有利用價值。喏,精神病院開具的診斷書,一個極其危險的暴力型瘋子。知道他們在你頭上安了一個什麽樣的罪名嗎?嗬嗬,是殺人罪。”


    說話的時候,古裏阿卡多也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鐵籠的門。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魚貫而入,分別抓住高立權的肩膀和胳膊,將他的雙臂反扭在身後,再用金屬鐐銬牢牢鎖緊。


    高立權感覺有某種不好的事情發生。可他什麽也做不了。那些士兵的力氣太大了,高立權一個人根本無法應對他們全部。當雙手被擰住的時候,一名士兵走過來,撕下一塊厚厚的膠布,用力粘住了他的嘴巴。除了從鼻孔裏發出憤怒而不甘的“唔唔”聲,高立權隻能瞪著眼睛,毫無用處的來回扭動身體,拚命掙紮。


    “你一定覺得他們為什麽要把你弄成一個瘋子,對嗎?”


    古裏阿卡多淡淡地說:“是我建議他們這樣做的。有個大人物的兒子,前幾天殺了一個女人。這種事情很常見,那些被父母從小慣壞的年輕人,脾氣性格都很暴躁。我看過那女人的屍體,雖然身體被撕扯的七零八落,但臉蛋還算漂亮。聽說,那個混蛋小子想要強上那個女人,對方不從,惹得他興起,所以就把那個女人用刀子砍成了好幾塊。這種事情誰也沒辦法掩飾過去。總得有人站出來為他擦屁股。上麵的人一直在尋找頂缸的目標,你出現的正是時候。隻有瘋子殺人才會將其分屍,腦子正常的家夥最多也就是在屍體上發泄一下欲望。既然你什麽也沒有,那麽我們就重新幫你定做一個身份。我記得,你上次告訴過我,你的名字叫做高立權是嗎?很好,上麵對你很滿意。殺人這種事情,會上癮的。你在禁閉室裏殺了被同時關押的流浪漢,也就肯定會想要在一個漂亮女人夜晚回家的路上,再把相同的事情來上一遍。總之,你玩得很過癮。當警察發現你的時候,你正好坐在一堆被切塊的屍體中間發呆。天知道你那個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麽。也沒人知道你為什麽殺人以後不逃跑?嗬嗬!事情就是這樣,我說得已經足夠清楚。如果你還有什麽地方不明白的,我可以再重複一遍。怎麽樣,還想聽嗎?”


    高立權感覺自己的眼鏡正在充血,很多顏色鮮紅的東西,以可怕的速度占據了整個眼眶。盡管無法說話,他仍然瞪大雙眼,死死盯著站在麵前的古裏阿卡多。


    “你在看什麽?”


    古裏阿卡多順著高立權的眼鏡偏過頭,看見了自己肩膀上剛剛換過,嶄新的警察徽章。


    “一副新肩章。嗬嗬!你正在看這個嗎?”


    古裏阿卡多朝前走了幾步,俯低身子,把那副閃閃發亮的肩章讓高立權看得更加清楚:“沒錯,他們給我加了兩顆星星,還有一條橫杠。我連續升了好幾級。這是一件好事情,我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樣,每天呆在又髒又臭的牢房裏巡邏,然後聽著你們這些渾身罪惡的家夥發牢騷。你們總是在不停的抱怨。抱怨人生,抱怨別人,抱怨自己窮困難熬的命運。知道嗎,這種地方我連一分鍾也難以忍受,雖然我臉上帶著微笑,心裏卻總想著怎麽樣才能把你們這些肮髒邪惡的家夥腦袋一刀一刀全部砍掉。我憎恨你們,厭惡你們。可是對於你,卻不得不說聲‘謝謝’!因為是你讓我擺脫了這一切,是你重新給予了我人生的目標和價值。正如你現在看到的,我已經不再是普通警員,而是一名高級警司。上麵對我提出的建議非常滿意,任命我為這個看守所副所長的文件很快就會下來。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我必須謝謝你,真的。”


    高立權感覺大腦裏有某種東西正在粉碎。他見過不少卑鄙的家夥,可是像古裏阿卡多這種掩飾得非常巧妙,內心卻充滿黑暗的家夥,還是第一個。


    “看在你幫過我這個大忙的份上,我會給你安排一個不錯的地方度過餘生。”


    古裏阿卡多笑道:“宋城監獄,那是以環境殘酷和守衛森嚴著稱的特設監獄。相信我,你在裏麵會有一個好位置。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所以在押運函件當中,我會把你的情況描述的嚴重一些。你是一個極其危險的瘋子,一個惡貫滿盈的殺人犯。他們一定會給予你特殊招待。”


    第743章日常


    “別想著逃跑或者申訴,你永遠沒有這種機會。那邊,同樣也有我的人。他們會無時無刻都在牢牢盯著你。別用那種怨毒的眼神看著我。說真的,我這絕對是在幫你。你能做什麽?在外麵的世界,你能不能活下來還是一個問題。你必須辛苦工作才能賺回生活的錢。說不定連肚子都無法填報。每個人都會用鄙夷的眼光看著你,你也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監獄就不同了。有厚厚的圍牆,有全副武裝的看守,外麵的人無法進去,你什麽也不用做就能輕輕鬆鬆吃上飯,有定時檢查身體的醫療福利,還有獄警每天對你免費提醒的各種服務。除了環境狹窄一些,封閉一些,總的來說那的確是個好地方。人要學會知足,腦子裏不要總是充滿各種不切實際的空想。我也想成為百萬富翁,我也想要身邊總是圍繞著漂亮美女。但是,可能嗎?”


    古裏阿卡多的這些話,牢牢印在了高立權腦子裏。就這樣,他從一個落魄的自由流浪漢,變成了宋城監獄裏的一名囚徒。


    也許是因為古裏阿卡多的建議,上麵的那些大人物對高立權很是重視。為了確保押運過程中不會出現問題,他們甚至調用了一輛重型飛機。盡管高立權對這個世界的法律條文不是很清楚。但他隱約可以猜到:既然他們把自己首先定位為一個瘋子,那麽也就意味著,自己不用承擔殺人罪的過失。但無論如何,終身監禁之類的事情不可避免。他們不需要自己開口,也不願意看到自己以正常人身份出現在看守所外麵。更重要的,他們無法用正式名義槍斃自己。相比之下,永遠禁錮在無法逃脫的監獄裏,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就是法律之外的特殊空間。隻有真正手握權力的人,才能這樣操作。你仍然還活著,但你已經失去了一切。


    思維重新返回現實。


    高立權剛剛走進牢房,沉重的鐵製牢門就在他身後“咣啷”一聲重重關上了。房間裏的光線很暗,高立權看見牢房兩側各有一張粗糙的鐵質床鋪,左邊的那一張已經有人。那家夥原本正打著鼾,看守們把高立權推進牢房的動靜很大,直接把這家夥從美好的睡夢中驚醒。他很不高興地坐了起來,用帶有敵意目光看著高立權,嘴裏不斷打著嗬欠。


    那是一個身材體格跟熊差不多的大塊頭。破爛的氈子從他身上刮落,露出了毛茸茸的寬闊胸脯。就著牢房裏昏暗的燈光,大塊頭目光不善地看著剛剛走進房間的高立權。他的黑色眼睛幾乎被灌木叢似的濃密眉毛遮擋住,頭發和胡子都剪得亂七八糟,參差不齊。


    他顯然還沒有睡醒,帶著惺忪的睡眼,大塊頭又打了個嗬欠,帶著濃重的鼻音,把腦袋和目光都朝著高立權這邊慢慢轉過來。


    “該死的,為什麽總是在老子睡覺的時候有人進來?上次是卡卡拉替可,再上次是拉法森。現在又是一個自以為是的混蛋。尼瑪,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痛扁一頓外麵那些看守。沒看到老子正在睡覺嗎?偏偏還要把門關的那麽重,這種見鬼的做法有損老子的健康。”


    大塊頭顯然是想要找麻煩。他把身體朝著床邊挪了挪,正打算穿上拖鞋,卻碰巧看見了高立權被昏暗燈光照到的半邊麵孔。那張臉上溝壑縱橫,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燒傷和刀傷。無論在任何時候,這種極其不正常的傷口,都意味著擁有者曾經遇到過難以想象的痛苦和遭遇。那真的非常可怕,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此人要麽心性堅毅,要麽狠辣無比。


    大塊頭原本已經握緊了拳頭,想要狠狠教訓一下高立權。看到那張臉,緊握的拳頭又慢慢鬆開,內心的憤怒和焦躁瞬間消失,變成了一種本能的畏懼,以及不安。


    “這是一個不太好的夜晚,對於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


    大塊頭注視著高立權,看了好幾秒鍾,才用沙啞的聲音低語道:“歡迎來到宋城監獄。希望你喜歡這個該死的地方。”


    高立權沒理他,直接走過去,坐在屬於自己的那張空床上,低下頭,注視著胸口和肋骨位置已經腫起的青淤。


    那些武裝看守打起人來肆無忌憚,槍托和厚厚軍靴在高立權身上留下了深刻明顯的印痕。看樣子,這些痕跡還要在他身上保留的時間很長,至少,好幾個月。


    “看來那些看守不喜歡你,夥計。”


    大塊頭獄友看著高立權的動作,有些幸災樂禍,就這樣評論道。


    高立權抬起頭,注視著他,平靜地說:“你說對了,沒有人喜歡我。說真的,有時候就連我自己也不喜歡自己。”


    “嗬嗬!我喜歡你這種幽默的家夥。”


    大塊頭獄友嘟囔著,慢慢活動著肥厚的嘴唇,朝著高立權伸出自己的右手:“我叫霍克斯,你呢?”


    “高立權。”


    後者接住這隻手,用力握了握。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近了一些,高立權看到霍克斯身上的體毛很長,看上去就像是一件厚厚的毛衣。也許是炫耀,或者是試探實力,霍克斯使勁兒捏了捏,高立權也不動聲色用更大的力氣回敬了他。這種屬於男人之間的私下角力很有效果,彼此雙方都對力量和能力有了初步認識。他們就這樣坐在那裏互相打量著對方,過了足足好幾分鍾。


    “新來的家夥,你該不會給我找什麽麻煩吧?”


    力量對比,最終還是霍克斯首先放棄。他鬆開了手,看著虎口上剛剛被握出的紅色印痕,含含糊糊地說:“在這個地方,每個人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此前的幾個人也是如此。如果你也這樣,嗬嗬……那麽,我們會相處得很好。”


    威脅的成分顯然大於友好成分。在這種地方,也許從來就不可能存在著什麽友誼,更不要說是兩個人才剛剛見麵。高立權冷笑著:“我向你保證,實際上,如果這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談話,我一點兒也不會在乎。”


    這回答很強硬,霍克斯也從中聽出了極其強硬的太俗。他很有些惱火,卻也沒有發作的借口和理由。他把手指插進頭發,用力朝後理了理,躺了下來,嘟囔著說:“嘿嘿嘿嘿!不用把話說得那麽直接。夥計,你隻需要記得,我們是獄友,是住在同一間牢房裏的渣子,不是朋友。”


    “朋友”兩個字,把高立權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勾起。


    他脫掉靴子,慢慢躺在了床上。


    毯子很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黴味和臭味。天知道自己究竟是它的第幾個主人?撲麵而來是一股濃烈的汗臭,毯子表麵沾滿了各種不知名的汙垢。高立權已經無暇計較這些,他隻覺得腦子很亂,充滿了各種說不出的古怪思維。


    對於這個世界,高立權沒有一丁點兒好感。尤其是古裏阿卡多,高立權覺得,簡直就是惡人中的傑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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