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浩和欣研身上都穿著護衛隊員的防彈背心,很容易被誤認為警察。胡赫不希望外人擾亂健身館的現狀,也不想看到什麽該死的秩序守護者。何況,他親眼看到————對方手裏握著槍。


    押運車的速度正在降低,行駛方向卻背對銀行辦事處小樓。蘇浩不希望別人發現自己的藏身之所,繞個圈子,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隱匿往返路線。


    沒有風,知了在樹梢上死命地叫囂著。


    午後的陽光非常強烈,把地麵曬得滾燙,白茫茫的光線令人眼睛發酸,忍不住想要犯困。


    忽然,正前方的街道轉角,傳來瘋狂且歇斯底裏的咆哮。


    蘇浩和欣研下意識地朝聲音所在的方向望去,又迅速收回目光,彼此對視。


    “是幸存者。”


    女孩不由分說便轉動方向盤,用力踩下油門。


    蘇浩皺著眉頭,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


    他本能的想要製止。


    與欣研不同,蘇浩來自未來,也可以說是另外一個世界。在那裏,人類社會有著另外一套截然不同的生存法則。人們很難真正相信對方,“友情”這兩個字幾乎不存在。一塊麵包可以讓夫妻反目,一瓶幹淨的飲用水就能引起殺戮。陌生人眼裏充滿了敵意,除了赤裸裸的利益交換,你永遠不會明白“信賴”之類詞語的真正含義。


    蘇浩仍然沿用未來世界固定的思維模式。如果不是需要幫助,他也不會從地下停車場把欣研等人帶出來。這個女孩很聽話,也從不違背他的意見。但不管怎麽樣,蘇浩仍然對她抱有淡淡的戒備心理。


    他已經習慣於對任何事物都抱有懷疑。


    轉過路口,循著聲音來源,押運車緩緩駛入一條相對狹窄的社區馬路。正前方立刻出現一大群渾身髒汙的喪屍。它們就像盤踞在腐肉表麵的密集蛆蟲,朝一幢樓房的單元入口蜂擁。透過樓層表麵磚塊堆砌的空隙,可以看到它們的攻擊目標位於三樓,是一間房門緊閉的普通居民住宅。


    距離屍群二、三十米遠的空地上,有一個滿麵慌張,神情驚恐憤怒到極點的男人。


    他個頭粗壯,身材高大,皮膚黑而粗糙,看上去大約二十五、六歲。右手握著一根前端磨尖的鋼管,左手扣住斜擔在肩上的背包帶子。包很大,透過拉繩無法係攏的縫隙,可以看到裏麵裝滿了“好吃點”餅幹、“雙匯”火腿腸之類的食物。


    男子發狂一般嚎叫著,不斷用鋼管敲擊地麵,發出刺耳難聽的悶響。他用這種動作吸引屍群,企圖將它們全部引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同時,用鋼管尖端朝撲向自己的喪屍頭部猛刺,盡可能減少這些可怕怪物的數量。


    他渾身上下都是血汙,似乎消耗了太多力氣,鋼管揮舞的頻率越來越慢,吼叫聲也變得嘶啞。但他卻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一麵神情木然地來回奔跑,一麵焦急惶恐的四處張望。隔著很遠,蘇浩仍然可以看到他眼裏布滿血絲,臉上殘留著半幹的淚痕。


    “我們得幫幫他!必須幫助他————”


    欣研瞪著眼睛,咬著牙,惡狠狠地用力推檔,一腳將油門踩到底。押運車猛地向前一衝,叫囂著,以極其迅猛的速度筆直衝向屍群。兩頭距離最近的喪屍被當場撞飛,正前方車頭充滿威懾力的“護衛”二字,濺滿了暗紅腐臭的血。


    女孩跳下車,端平手裏的警用霰彈槍,緊張,卻極其仇恨地朝著屍群猛扣扳機。口徑粗大的動能彈頭轟然爆開,噴射出無數細小的鋼珠,在喪屍身體表麵鑽出密如蜂巢的小洞。


    蘇浩沒有說話,也沒有製止。他坐在車裏,默默看著瘋狂拚殺的欣研。從瞳孔裏釋放出來的目光依然冷漠,眼眸深處卻滾動著另外一些他從未體會過,也是剛剛才莫名產生的東西。


    他忽然發現,自己忘記了時間和環境等等最重要的一些因素。


    這個時代與自己身處的未來截然不同。人類尚未泯滅最基本的道德,他們仍然相信彼此。利益可以打動人心,卻不足以成為評判善惡的關鍵。


    在未來,蘇浩從未聽說過,有誰會為了一個從未謀麵的陌生人,勇敢衝向密密麻麻的喪屍。這種事情,無異於神話。


    現在,那個身材柔弱、單薄的女孩,正像瘋子一樣朝喪屍咆哮。


    她很笨————霰彈槍屬於近距離殺傷性武器,她卻在五十多米外就開始射擊。何況,這還是用於對抗防暴襲擊,殺傷力偏弱的警用彈頭。


    她很傻————那個人的生死關你屁事?居然就這樣開著車衝進來,不顧一切跳了下去。


    這就是末世?


    這就是在未來世界已經被拋棄的善良?


    蘇浩覺得思維有些沉重,其中添加了太多自己從未考慮過,也根本沒有想過的東西。這些陌生的思維意識並不令人厭惡,卻觸動了心底最柔軟的位置,讓他覺得身體正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也不是寒冷,而是感動。


    “這個傻丫頭,竟然連招呼也不打,就這麽冒冒失失的動手……”


    蘇浩搖著頭自言自語,他取下突擊步槍,拔出彈匣迅速檢查了一下,推開車門,朝距離最近的喪屍大步走了過去。


    第8章團隊


    陶源做夢也沒有想到,真的有人會幫忙。


    離開房間的時候,他一直非常小心,沒有發出絲毫聲響。這並非謹慎過度,他曾經親眼看見————兩名逃難者就因為說話聲過大,被聽覺靈敏的喪屍團團圍住,啃得隻剩下一堆骨頭。


    他到處搜尋食物,動作也很麻利。從離開房間到返回樓下,隻花了不到半小時。然而,通往樓上的單元入口已經擠滿了喪屍。密閉的房間裏,也傳來剛滿六個月兒子的哭聲。


    大人可以忍饑挨餓,嬰兒卻不明白這些。


    陶源目欲眥裂,他用盡力氣嚎叫著,狂暴擊殺著每一頭喪屍。他想方設法把屍群從房門前引開,卻幾乎沒有什麽效果————喪屍對氣味和聲音的反應方式非常特殊,它們能夠判斷獵物強弱,數量多少,然後做出正確選擇。


    陶源感覺很幸運。自己不是一個人。隔著厚厚的防暴頭盔,他無法看到欣研的麵孔,卻可以從身材和動作判斷出這是一個女人。這使他不再絕望,也膨脹出對喪屍越發強烈的殺意。


    但他也同時忘記,自己的體力消耗太多。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恢複。


    聚集在單元入口前的喪屍太多了。粗略計算,至少超過五十頭。


    粗暴的槍聲,帶有明顯女性特征的叫罵,使無法破門而入的屍群開始掉頭攻擊外來挑釁者。外圍屍群已經轉向,十餘頭喪屍從單元門內蜂擁出來。它們跟得很緊,與陶源和欣研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這些感染者顯然不知道什麽是累,布滿屍斑和腐爛膿液的臉上,紛紛露出令人畏懼的貪婪和恐怖表情。大張著嘴,手臂朝前伸得筆直,仿佛那團鮮美的,會自己跑動的肉近在咫尺,隻需要再朝前延伸一點點,就能狠狠抓過來,肆意啃齧。


    陶源臉色灰白,他感覺肺裏的氧氣幾乎都被抽空,呼吸的速度無法滿足身體負荷。腳步越來越沉,背包也越來越重,像山一樣死死壓住自己,連朝前邁步都很難做到,更不要說是揮動鋼管拚殺。


    很快,衝在最前麵的喪屍,與他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至不足五米。


    那張可怕的爛臉比任何時候都近,甚至可以聞到從牙齒縫隙中散發出來的濃腥。那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做過美甲的手指很長,卻尖的像錐子,薄得像刀。


    陶源嘴唇顫抖得厲害,瞳孔緊縮得比針尖還要細密。忽然,正在倒退的他,被地上的縫隙絆倒,顧不上搓揉疼處,連忙歪斜著身子爬起來,艱難而痛苦的努力挪動腳步,大口喘息著,再次舉起鋼管,對準喪屍膿爛烏黑的眼眶狠狠刺入。


    這一擊,耗盡了他所剩不多的最後力量。


    陶源像爛泥一樣癱在地上,連半跪著爬起來這種最簡單的動作都覺得困難。


    疲憊不堪的身體正在瘋狂碾壓著求生的意誌,粉碎堅決和毅力,使腦子裏殘存的最後念頭,變成即將被死亡吞噬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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