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蘇浩臉上顯出怒意。他握緊雙拳,呼吸也變得急促。


    “將軍,我不明白,為什麽不能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我們有極其龐大的炮兵,有空軍,還有戰略遠程攻擊部隊。隻需要一顆導彈,或者一次猛烈的炮火覆蓋,就能徹底解決所有問題。為什麽不使用它們?”


    屏幕上的與會者沒有回答蘇浩的問題。他們用微妙的眼神進行交流,作為旁觀者,蘇浩內心充滿疑惑,卻不明就裏。


    “蘇上校,這已經超出了你的職權範圍。”


    一名中年少將清了清嗓子,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嗯……你幹得不錯,撤退也很及時。說吧!你還需要些什麽?我們能給你什麽幫助?”


    蘇浩控製了一下呼吸,回答:“請安排部隊接應那些逃難的平民。另外,如果可能的話,請於明天午後,在對應方向安排一次大規模的空中布雷。雷場麵積擴大,變異生物攻擊城市的速度就會延緩。它們不會永遠占據這裏,我們終究還會回來……”


    袁誌成坐在會議桌側麵,慢吞吞喝著茶,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之前說話被打斷的中將怒意未消。他迅速翻閱著手上的電子文檔,找出新南陽基地的列車運行表,冷笑著發問:“蘇上校,根據軍運總局方麵的調度記錄顯示,你現在用於撤退的這些列車,從一周前就計入了運行時刻表。也就是說,這些列車從合肥戰役開始以前,就列入了使用計劃。對此,你怎麽解釋?”


    “這些車皮是我通過科學院王院長弄到的。”


    蘇浩絲毫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他昂著頭,平靜的看著屏幕:“從一開始,我就對合肥戰役計劃持反對意見。我先後向軍部三十多個部門提交過報告書,列出大量數據和證據,表明這份計劃根本不可行。這些反對意見書沒有得到任何回複。我向184集團軍總部投訴過,向軍法總局和警衛總局分別提請審核複議。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夠站出來製止這個計劃,然而時間就這麽一天一天過去,除了冷嘲熱諷,我什麽也沒有得到。”


    “我提前一周要求十列車皮的計劃有什麽不對?這些運力不是歸我自己所有,而是全部用於運輸難民。如果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車站看一看,看看我有沒有夾帶私貨?還是非法藏匿重要資源?”


    “你們隻看到戰役勝利,卻沒人想到失敗引發的一係列後果。很多人白白戰死,沒有任何意義。對你們而言,死亡隻是停留在紙麵上的數字。二十萬或者兩百萬沒什麽區別。你們不需要為此負責,不需要為此付出代價。你們永遠不會親臨戰場,永遠不會拿著機槍戰斧正麵對抗變異生物。躲在後麵辦公室裏動動嘴皮讓別人去拚命,這就是所謂的將軍。我承認,擅自調用列車是我的個人問題。我隻是不想讓更多人喪命,讓他們有機會逃離這座城市。事情就這麽簡單,不需要什麽複雜的調查。撤職?還是查辦?隨你們的便。我隻希望你們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被噩夢驚醒,好好問問自己的良知。”


    蘇浩說話的聲音帶著悅耳的磁性,然而口氣生硬,內容讓人不寒而栗,充滿毫無遮掩赤裸裸的指責。


    屏幕上的將軍們頓時臉色驟變。


    以一個上校的身份,對軍部成員說出這種話,毫無疑問是以下犯上。就連坐在一旁不動聲色的袁誌成,也不由得眯起眼睛,透露出好奇的目光。


    在袁家的相關檔案裏,蘇浩是一個精明的人,很善於捕捉對手的弱點,善於利用局勢和環境。


    袁誌成相信,蘇浩絕對不會犯“違逆上官”之類的錯誤。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這種有大量旁觀者的公開場合。


    “你”和“你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單獨指某一個人,後者指向整整一個群體。


    如果蘇浩的話語指向是某一個人,那麽袁誌成多少能夠猜透他的心思。


    然而,蘇浩的怒意狂放,冷靜的表情下湧動著憤怒岩漿。難道,他真的如此狂妄,想要以一己之力挑戰整個軍部?


    一個非常有趣的小家夥,一個值得期待的年輕人。


    袁誌成在心裏默默地笑著,坐看好戲。


    第228章替罪


    中將冷冰冰地看著蘇浩,仿佛看著一個已被宣判死刑,隨時可能被處決的犯人。


    “蘇上校,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中將眼神凶惡地盯住蘇浩,陰森森冷笑著:“我知道你在生物研究方麵很有一套,頗有建樹,眼光獨到。不過,這不能成為你自以為是的資本。身為軍人,就必須服從命令,而不是像多嘴婆娘那樣說三道四。誰給你權力擅自調用軍列?就算軍運總局修改列車時刻表,也必須上報軍部相關部門進行審批,核準之後,才能列入計劃。你的膽子真的很大,大到連軍部和軍運總局也敢欺騙的地步。難道你真的以為……”


    “張國威將軍,我的第一份反對意見書,就是以電傳方式直接遞交給你。”


    蘇浩直呼對方姓名,以冷靜尖銳的語氣迅速反擊:“當時是你告訴我,你也反對合肥戰役計劃,對戰役本身並不看好。你並不讚成184集團軍在這個時候發動進攻,認為太過於倉促,無論在時間還是部隊狀況等方麵,都沒有達到最佳時機。而且我們對變異生物的了解不足,有很多未知因素尚未得到證實……總而言之,接收意見書的時候,你說過,會盡全力讓參謀聯席會議否決戰役計劃,終止這次進攻。而現在……你居然說出這種話。嗬嗬!這就是你對我的承諾?”


    “我打聽過,參謀聯席會議自始至終也沒有收到過我的反對意見書。你根本沒有把文件遞交上去。我不知道你這樣做究竟是出於什麽心理?嫉妒?搪塞?首尾兩端?還是不想沾染是非?將軍,這就是對待問題的態度嗎?不想管,不想問,當麵承諾事後嗤之以鼻。你以為前線是什麽地方?戰場上的士兵都是可以隨便拋棄的累贅嗎?”


    蘇浩的目光如劍一般盯住張國威。


    從一開始,張國威就是被蘇浩牢牢鎖定的攻擊目標。蘇浩從未狂妄到想要一己之力挑戰整個軍部的程度。之所以偷換概念,把“你”和“你們”混淆,隻是在當時那種場合下的必備手段。他要讓屏幕上所有的將軍們感到被鄙視,被嘲諷,進而誘發他們的怒火。當然,挑釁的輕重多寡,是一個非常微妙的動作。當所有人把注意力和怒意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蘇浩才會不失時機把話題引向,專門針對,讓憤怒的將軍們恍然大悟————原來,蘇浩的咆哮對象不是自己,而是張國威。


    蘇浩和張國威之間並無仇恨,即便是在未來世界,他和這個人也沒有什麽交集。


    張國威身上兼具的各種職務當中,有一個是“參謀總部信息分析室主任”。按照相關條例,像蘇浩這樣的軍人,如果對上級部門製訂的條例和計劃感到不滿,或者想要提出意見,必須以書麵或電子文檔形式,將報告發送到信息分析室,經過相關人員一層層篩選處理,最後匯總到部門負責人,也就是張國威手裏進行審核。


    蘇浩上報意見書的態度非常急切,他幾乎是強行接通軍部網絡,以無比強硬的語調要求盡快處理自己的意見書。由於牽涉到合肥戰役,時間上已經很緊迫,加上許仁傑和王啟年的背景,張國威不得不親自出麵,對蘇浩的問題作出回複。


    這件事情在當時鬧得很大。主要是因為蘇浩的反對意見尤為強烈,他一再要求軍部盡快做出處理,同時上傳了大量對戰役計劃的推演數據。為了擴大影響,他甚至通過信息分析室的公用網絡,把意見書分別傳送給其它一些相關或不相關的部門。目的,是為了引起更多人的注意,讓某個說得上話的家夥對此產生興趣,能夠站出來直言幾句。


    蘇浩的做法,無疑加重了信息分析室的工作量。很多人對此感到不滿,也因此牢牢記住了“蘇浩”、“合肥戰役計劃”、“反對”、“瘋狂”等一大堆不斷被提及,重複頻率極高的詞語。


    “張將軍,早在合肥戰役以前,我就向你闡述過問題的嚴重性。這計劃成功率極低,會造成大量人員傷亡,整個東南第三戰區也可能因此崩潰,變異生物的進攻狂潮甚至會波及鄰近戰區,引發不可預知的可怕後果……這些事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說過,一定會把我的反對意見在總部會議上公開。而現在,你卻對我說出這種話?”


    蘇浩的言語刻骨狠毒,一個個字如箭一般又狠又準,全部射中張國威的心髒,讓他感覺有種身體正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恐懼。


    張國威無法否認,蘇浩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我和他的確進行過交談,告訴他我其實也很反對合肥戰役計劃,告訴他會把文件轉交,會在會議上公開提出……可是那又怎麽樣?這不過是應對中下級軍官的常用手法。你懂不懂什麽叫客套?懂不懂什麽叫委婉?懂不懂什麽叫官場語言的藝術?如果不是蘇浩你小子到處亂發反對意見書,弄得其它部門烏煙瘴氣,我才懶得管這些事。我可是將軍,要不是看在許仁傑和王啟年的份上,你算哪根蔥?


    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奇妙,幾分鍾前被蘇浩幾句話成功挑起的所有人的憤怒,此刻已經全部集中到了身上。他們的眼睛不再注意蘇浩,而是釋放出嘲弄、鄙夷、冷漠、疑惑等目光,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盯住的張國威背,注視著他的臉。


    心底躥出一股寒意,瞬間貫穿張國威全身。他感覺額頭上正在冒出冷汗,又多又密,就連背心也是濕漉漉的,粘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你……你撒謊!你是在……”


    “我沒有撒謊————”


    蘇浩的表情繃得更緊了。冷漠而刻板,其中帶有顯而易見的憤怒與仇視,就像寒冬集結吊在屋簷下麵的冰錐,又冷又硬。


    “很多人都能證實這件事。他們看到我上傳文件,看到我和張將軍你之間的談話。我一再提醒你,必須盡快中止合那份計劃。我一直在等,卻沒有人給我答複。直到現在,戰線崩潰了,成千上萬的人因你而死。他們被變異生物當成食物撕咬,數以萬計的軍用物資被白白拋棄,生物狂潮很快就要衝擊新南陽基地市,死者的數量高達幾十萬……好好問問你自己的良心,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就因為你他媽的‘官場上的藝術’,所有人都得給你陪葬————”


    蘇浩的話,可以說出字字誅心。


    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放過張國威。


    184集團軍敗了,新南陽基地市的陷落,多達數十萬的戰死者……這一切都需要有人承擔責任。章盛飛、章文、184集團軍的主要參謀人員,都是直接責任人。然而章盛飛已經戰死了,他用生命和鮮血洗刷了恥辱。戰死的軍人不容褻瀆,可問題仍要處理,必須有一個足夠分量和身份的人承擔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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