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新蘭州,緊接著又是新成都,連續爆發兩起變異生物大規模圍城事件,使呆在京一號基地裏的將軍們紛紛看到了危機。他們再也不向從前那樣認為自己是安全的,開始對自身所處位置和周邊環境感到憂慮。這種無形的焦慮也感染了越來越多的人。不僅僅是高級軍官,就連中、下級官兵,甚至基地市內的普通家屬和平民都產生了類似的想法。


    在和平時期,舊首都的人口數量極其龐大,遠遠超過廢棄城市蘭州與成都,甚至比兩城總人口數量相加起來更多。一旦發生意外,衝擊京一號基地的生物狂潮將是無比龐大的數字。


    光是想想,就令人覺得膽寒。


    坐在會議桌首位的,仍然還是軍部主席趙誌凱。


    盡管新蘭州基地剛剛經曆過生物狂潮衝擊,很多大小事務都需要有人主持處理,袁誌成還是從自己的管區迅速趕過來,於幾小時前匆匆走進會議室,像往常那樣坐在會議桌右側。


    兩個最有權力的人不約而同選擇保持沉默。


    無論趙誌凱還是袁誌成都很清楚,早目前這種局勢下無論說什麽都是多餘。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新成都防禦戰的圖像畫麵早已被所有與會者牢牢刻畫在腦子裏。他們的所有思維都被強化的恐懼衝擊得幾乎崩潰。很多人麵色發白,說話節奏結結巴巴,無法保持正常速度。


    他們都是將軍。有資格坐在這間會議室裏的人,都是控製整個國家,整個軍隊運轉命脈的大人物。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他們都應該是最安全的。


    可是現在,他們當中不少人卻緊張恐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趙誌凱在心裏暗自歎息著,抬起眼皮,把目光轉向坐在旁邊的袁誌成。他發現,這位以往的政敵,同樣也用疑惑和垂詢的目光注視自己。


    趙誌凱能夠讀懂袁誌成眼睛裏的想法。


    毫無疑問,生物狂潮肯定是目前人類軍隊遭遇到的最大危機。其嚴重程度,甚至比幾年前的病毒爆發更可怕。


    比起剛剛結束的新蘭州戰鬥,趙誌凱更加關注發生在新成都基地市的這場變亂。


    是的,這是一次變亂,甚至應該在前麵添加“陰謀”、“計劃”之類的詞語。


    許仁傑重傷,71集團軍目前一切事物均有71集團軍參謀部負責。他們發來了關於新成都戰鬥的所有情況說明,其中就包括此前查處104戰鬥工兵團團長的貪汙案件,以及c019號監控飛艇在廢棄城市捕捉到,王婧靜自殺身亡前的一部分拍攝畫麵。


    趙誌凱對王婧靜的個人身份資料毫無興趣。像這種毫不起眼的女人,在基地市內外到處都是。她們存在於每一個角落,居住在任何可能的位置,每天都在為了食物和水而奔忙。她們會與傭兵一起外出狩獵,會在田地裏耕種,會在酒吧夜總會裏出賣身體,也可能隻是依靠撿垃圾過活。


    每當想到這裏,趙誌凱就會覺得不寒而栗。


    一個普通無奇的女人,竟然引發了一次數十萬規模的生物狂潮。如果不是許仁傑布置得當,如果不是蘇浩所部及時增援,恐怕新成都基地市早已被攻陷。


    她僅僅隻是一個人,隻是一個人啊!


    71集團軍對事件的來龍去脈全部調查清楚:濫用權力發放空白物資調撥單的軍官已經被捕,軍用倉庫的所有守衛人員被列入軍法管製。作為補救措施,新的物資管理條例已經連夜製訂出來,戰用信息素之類的東西將被嚴加看管,杜絕再次出現類似的情況。


    其實,引發生物狂潮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變異生物都喜歡新鮮的血肉。它們的嗅覺非常靈敏,百米外的一滴鮮血,都有可能被它們循著氣味兒找到。在王婧靜的計劃中,信息素隻是起到效果增幅的作用。就算沒有這種東西,單是憑借被殺暴徒的零碎屍塊,以及這個腦子裏滿是報複自殺的女人自己,同樣能夠在廢棄城市裏引發的動蕩。


    當然,缺少了信息素,生物狂潮的規模也會大打折扣。


    這可不是簡單的一減一等於零那麽簡單。


    從病毒爆發至今,軍部對平民的統治措施極其嚴苛。沒有任何配給物資,也沒有向任何人提供醫藥和食物。趙誌凱從未與城外的難民近距離接觸過。可是偶爾有幾次乘車外出的時候,他總能清楚看到站在遠處那些難民眼睛裏毫不掩飾的仇恨與痛苦。


    在和平時期,他們供養了整個軍隊,整個國家政權。


    而現在,他們失去了一切,無法得到任何回報。


    任何人都會對此心有不甘,都會本能產生憤怒和仇恨,頭腦裏充滿無法用語言說明的可怕火焰。


    就像某人回家,發現有竊賊入室,連忙撥打電話報警。警察卻在幾小時後才姍姍而來,甚至連最基本的勘察手續也直接省去,隻是隨便看看,就麵帶冷漠的離開。


    趙誌凱知道,難民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擁護軍隊。他們之所以願意加入,隻是為了得到食物和強化藥劑。“軍民魚水情”之類的說法,早已隨著病毒爆發徹底消失在文明曆史的長河深處。假如某天基地市防禦崩潰,軍隊失去支持被迫流亡到外麵,首先需要麵對的肯定不是變異生物,而是虎視眈眈,腦子裏全是報複和虐殺意識的武裝難民。


    王婧靜隻是一個女人。在瘋狂的報複心理作用下,她都能放棄一切,用身體和生命引發生物狂潮。把目光放遠,如果仇恨的種子進一步成長,城外那些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希望的難民走投無路,他們肯定會做出比王婧靜還要可怕,還要瘋狂千萬倍的舉動。


    這絕對不是毫無依據的想象,而是實施幾率極大的現實。


    軍隊不怕難民。後者沒有武裝,沒有機械,他們永遠無法衝破軍事管製區的城牆。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們是人類,會恐懼,會思考。隻要有一個人被槍殺,就會對其餘的人產生威懾效果。隻要有一個人怕死,就會在更多人當中引發連帶效果。哪怕有成千上萬,乃至上百萬的人製造暴動,隻要用機槍射殺最前麵的一部分人,其他參與者很快就會因此而崩潰。


    一百萬變異生物,一百萬難民,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趙誌凱沒有參與將軍們對未來防禦戰的種種見解。站在統治者的位置,他已經看到了別人尚未察覺的潛在危機。他也相信,袁誌成的想法應該與自己差不多。


    有很多措施都是從病毒爆發前就已經完成製訂。比如:對平民的冷漠和拒絕施救等等。這樣做其實無可厚非。因為拯救大量平民,就意味著帶來更多更大的負擔。他們對生物戰爭本身沒有絲毫作用嗎,純粹隻是消耗物資。


    這種把平民完全拒之門外的做法,在和平時期執政者看來其實非常愚蠢。然而,軍部之所以製訂這樣的條例,也並非不無理由————人類與變異生物之間沒有共同存在的可能。兩者無法用語言溝通,思維意識也不能相互連接,隻要遭遇必然爆發血戰……基於上述理由,平民完全可以當做負擔被拋棄。


    這些該死的、見鬼的理由,都是來源於亞特蘭蒂斯人提供的文件。


    然而,人類終究是高等智慧生命。被壓迫者的聰明和狡猾,永遠超過大人物們的想象。


    王婧靜的所作所為隻是一個信號,趙誌凱卻已經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未來。


    他曲起手指,用力敲了敲桌子,把與會者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同時,也伸手按下大屏幕圖像的定格鍵。


    “諸位,發生在新成都基地的生物狂潮是一種警示。應該承認,我們的防禦措施有著相當嚴重的漏洞,對可能遭遇的危險程度估計不足。下一步,參謀聯合會議將對此展開討論,同時對各個基地市下發整改意見書,要求各戰區立即展開防線強化工作。尤其是增加補充兵訓練強度和時間,以及武器裝備操作熟練度和工事配備等方麵的問題。”


    趙誌凱以他特有的從容語調繼續道:“另外,我想在今天的會議上增加一個新的議題————對難民的援助。”


    話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趙誌凱身上。有驚訝,有意外,也有平淡冷漠和如有所思。


    “長久以來,我們都對生物戰爭有著共同的認識。那就是必須集中一切物資,保證軍隊的供應和維持,以放棄平民為代價,在長期對峙、逐地爭奪過程中,一點一點贏得勝利。”


    趙誌凱緩緩地說:“我覺得,應該轉變一下固定的思維概念,把平民納入與軍隊相同的戰爭體係。”


    這時,一名眉頭微皺的中將把身子朝前挪了挪,正打算開口反駁,卻看見趙誌凱用嚴厲的目光注視自己,頓時訕訕地閉上嘴,徹底陷入沉默。


    “有意見可以提,但必須讓我把話說完!”


    趙誌凱用威嚴的目光掃視會場,語調也隨之變得嚴肅認真:“這場戰爭的性質是人類與病毒,我們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就算是最瘦弱的平民,一樣可以訓練成士兵。我們需要他們。最初的拋棄計劃是錯誤的,我們從一開始就走入了歧途。不過,現在改正錯誤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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