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躺在床上,一邊做發財美夢,一邊美滋滋等顏鳳、顏烏父子上勾,孟富惡性難改,剛一側身,感覺褲襠空蕩蕩的,他立馬邪惡滋生,要變著法子——糟蹋顏烏妻子,報了斷根和耳朵之仇。


    邪惡滋生,孟富大意了。


    十天後,陸續有鄉親、長工跑去向孟富要懸賞,說是把他的話捎給了顏烏,是男人就要兌現承諾。


    五鬥米以前對他孟家來說九牛一毛,不足掛齒,可如今家道中落,簡直要孟富的命,又一下冒出眾多人給顏烏捎話,真假難辨,他就耍賴,隻有顏烏到他麵前了,他才能確定。


    要不到懸賞的人,辱罵孟富是魔鬼是奸賊,被剪斷男根後就不是一個男人了,是男人就要兌現承諾,才是大丈夫所為。


    拋下誘餌,遲遲未見顏鳳、顏烏父子咬鉤,孟富急呀,急得耳朵、斷根是一波一波的疼痛難忍……


    過了一個月。


    去蘇顏村,顏烏才獲悉觀音度化了孟富,孟富要雇他們父子的陰險圖謀。


    先是一愣,隨後明白了什麽,顏烏嗤之以鼻,眉頭一皺,蔑視孟富黃鼠狼給雞拜年,強盜、土匪、惡霸能如此善心和仁愛,那麽惡魔也能閉上血盆大口不吃人,立地成佛了。


    蘇溪村人心裏的守護神,一個睿智的聖賢之士,不是豬腦袋,顏烏當然不會叫孟富的邪惡陰謀得逞。


    不過,顏烏也沒叫孟富失望,托人捎去話,說:承蒙孟富放棄昔日之恩怨,雇他父親當孟家管家,他當孟家長工監工頭。接受所雇前,他必須事先定規矩:孟富不能壓榨、盤剝、虐待長工,工錢半年結一次。長工要吃飽住好,每逢初一、十五要吃上一頓肉。否則,他孟富八抬大轎也抬不動他們顏家父子。


    不壓榨、盤剝長工,不叫長工餓肚子幹活,他孟富靠什麽發財,當強盜、土匪打家劫舍呀?孟富收到顏烏的話,氣的呀,耳朵和斷根那叫一個亡命的痛,大罵顏烏是魔鬼,心是蛇蠍心,當長工、賤民的命,卻還總想歪手段坑害他這個財主。


    在顏烏眼裏,孟富已經是強弩之末,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可憐孤寡老人。


    報仇,不一定非要殺死仇人,慢慢折磨仇人,叫仇人生不如死,這是報仇的最高境地。


    畢竟是出生在書香門第家庭,沒有孟富的蛇蠍心,割掉孟富耳朵那一刻起,顏烏覺得母親被他糟蹋的仇已經徹底報了,根本沒有置他於死地的惡毒之心。


    那天說是還有重大的事,是因為他妻子即將要分娩,顏烏去蘇溪村請穩跟婆。——卜氏生了一個五斤多重兒子,長得白白的,可不像他顏烏,連接生穩婆都拿他當怪胎,認定是烏鴉精投胎。


    有了孫子,顏鳳的病也好了許多,臉上終日是欣慰笑容。


    抱小孫子的時候,顏鳳總是不期然而然想到孟富,有財有勢又怎樣,惡貫滿盈的最終下場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孤獨終老。至少他們顏家香火後續有人,他可以抱抱孫子享受天倫之樂,人世間多幸福、美好、快樂的事。


    畢竟是又多了一張嘴,貧窮家庭自然加重負擔,想給兒子減輕壓力,小孫子滿月當晚,顏鳳就暗暗下了決心:明天開始幹活,至少可以上山砍些柴火吧。


    孟富已經對他造不成傷害,棲息岩洞又離稠州遠,蘇溪村不但是沒有財主,而且是他安定日子的後盾,所以顏烏這次到蘇溪村還有一個心願,向鄉親要一把鋤頭。


    家裏下有有幼兒,上有體弱多病老父,顏烏這次在蘇溪村隻待了五天,就急急趕回去。


    次日早上,顏烏肩扛鋤頭去開墾塊地,明年種玉米、小麥。


    顏鳳也優哉遊哉跟在兒子身後,腦海則心馳神往,幸福洋溢在蒼白、疲倦的臉上,他想,再過個一年半載,兒媳婦卜氏再生個孩子,大孫子開口說話了,可以下地走路,他這個爺爺的就當大孫子的啟蒙先生,一邊教其讀書、做人道理、禮儀,一邊幫著兒媳婦帶小的孩子,那情景其樂融融,孟富看到的話,定然羨慕、嫉妒、眼紅的想撞牆……


    “父親,你跟來幹麽?”顏鳳想的心裏美滋滋當兒,突然兒子轉身,好奇地問他。


    一怔,顏鳳臉露愧疚,說道:“家裏添了家丁,父親也要下地幹活,多少減輕些你肩上的擔子。”


    愁苦著臉,眉頭皺的脫下一層皮,顏烏哀求道:“父親,就你這身子骨,你這不是給孩兒減輕擔子,是給孩兒添堵,加重負擔,趕快回去吧。”


    兒子的話叫顏鳳心裏不舒坦,他嗔怪道:“你這孩兒,咋說這種沒心沒肺的話。父親哪有這種心,看到生了小孫子,你肩上……”


    中斷父親的話,顏烏愁苦著臉,沉聲靜氣說道:“父親,孩兒明白你的心。你想一想啊,你身體剛好點,又去幹活,一旦病倒,你說,是不是給孩兒添堵,加重孩兒負擔?隻要你身體安康無恙,平日裏在家中帶帶孫子,就是給孩兒減輕肩上擔子。”


    覺得兒子這是嫌棄他老了,不中用了,心頭老不高興,不做聲,顏鳳鬱悶跟在兒子身後。


    “回去吧,父親,你不回去,幹脆你去開墾田地,我不去了。”顏烏惱火地拉下臉催促勸一句。


    “好,好,俺回你,這你逆子,嫌棄老父老了。”賭氣,埋怨瞪一眼兒子,顏鳳耷拉著腦袋瓜,一臉沮喪,悶悶不樂回去。


    心是好心,但是顏鳳逞能,看清自己身子骨,年輕力壯時還要兒子照顧呢,更別說如今羸弱多病。——是兒子撐起這個家庭,這樣的家境,如今又添了個小孫子,的確經不起他顏鳳疾病的折騰。


    剛回到岩洞口,小孫子立刻、馬上朝他跑過去,顏鳳心中鬱悶頓時消失,一把欣慰抱起小孫子。


    清貧是清貧了點,但是一家人其樂融融,日子過得很愜意。


    光陰似箭,一閃又是一年。


    端午節,天空不作美,偏偏下起了滂沱大雨,雨越下越大,根本沒有要停歇勢頭。


    鍋裏煮著粽子,糯米的清香飄出洞口,彌漫在外邊的雨都世界,樹上的烏鴉都嘴饞的流口水……


    抱著孫子顏楷,坐在灶口一邊燒火,顏鳳一邊十分感慨地給孫子講述屈原故事。


    在一旁靜靜地著書立說,不時張望洞外的大雨凝思,顏烏覺得不能按父親那種愚忠來詮釋孔子孝悌的精髓,理應該將孔子孝悌的精髓放在大義大道上來書寫,否則偏離了孔子初衷。


    不知道什麽時候,洞口突然有個人在說話:“能——能進——進來躲躲雨嗎?”


    正站在灶台前,抬頭一瞅,卜氏嚇得往裏一站,洞口一頭妖怪,蓬頭垢麵,衣裳襤褸,邋遢不堪,從頭到腳被雨淋的沒一寸地方是幹的,像是剛剛從河裏撈上來。


    好在公公、丈夫都在,卜氏很快鎮靜下來,仔細一打量岩洞口妖怪,原來是一個老者,於是說道:“進來吧。”


    得到允許,妖怪邊往裏走,眼睛貪婪地盯在鍋裏的粽子,嘴角還淌著口水,好像幾天沒吃飯的餓死鬼。


    這時,顏鳳、顏烏父子聽到卜氏叫聲,也抬頭看。


    看到妖怪全身濕透,顏鳳站了起來,叫妖怪到灶口去烤烤火。


    “嗯,嗯,嗯。”妖怪見到顏鳳,烏黑的臉刷地紅到屁股上,立馬垂下頭,把臉扭到一邊的朝灶口走去。


    顏烏這時放下手中筆,站起來,朝妖怪走了過去,看猴子一般仔細端詳一遍,突然吆喝一聲:“把頭抬起來。”


    “不管是窮是富,來者是客,孩兒不可這般無禮。”見兒子如此不禮貌,顏鳳生氣了,責斥兒子的不是。


    不去理會父親的生氣,顏烏甚至三分憤怒,加大嗓音,再次厲聲喝令:“是人,不是妖怪,你把頭抬起來。”


    這是人家的家,人家的地盤,妖怪不敢造次、撒潑,窘著臉像用茄子皮貼上去,難堪地慢慢把頭抬起來。


    一瞅,怒火心燒,顏烏臉龐襲上一團鄙夷,譏諷、羞辱道:“果然是你——蛇蠍心腸大財主孟富。你這個強盜、土匪、惡霸,你這頭魔鬼,你終於有今天了,上蒼真是睜眼呐。”


    “什麽,你是孟富?”震駭的,顏鳳手中孫子差點掉到地上。


    ——人世間無非就是陰陽共存。


    妖怪正是財主——孟富,錯不了,他兩耳朵已經沒了。


    人的一切可以改變,但是他走路的姿勢沒法改變,顏烏一瞧孟富的走路,感覺是曾相識,很是熟悉,一時又不敢斷定,細細察看他散發掩蓋耳朵,這才敢斷定妖怪就是魔鬼孟富。


    三個月前,得了一場風寒,病倒了,孟富無人照顧,蒼天的報應來了,家裏被家丁洗劫一空。


    不甘心躺在床上等死,拖著病體,孟富下床去廚房熬了碗草藥喝,喝了幾天,總算是緩過一口氣。——狡兔三窟。孟富從一個隱蔽地窖裏取出了急時備用的糧食,這才沒有被餓死。


    孟富最後決定把宅院賣了,可是鄉親們覺得他的宅院是一座凶院,前後死了龐氏、陳氏,兒子又不明不白的死了,沒人敢買。


    走投無路下,孟富隻得外出乞討。


    冤家路窄,走著走著,孟富居然來到了顏家。


    按顏烏、卜氏這對夫妻脾氣,雨一停,立刻、馬上就要把孟富一腳踹出去,一刻也不想見到他。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還是改不了他那仁義、禮信、孝悌、淳厚、慈善的愚忠臭毛病,顏鳳敦敦勸兒子、兒媳:人生在世,不能以怨報怨,要以德報怨,子孫才能享受天澤,無災無禍。孟富落到這種下場,已經遭到上蒼報應。君子要胸襟坦蕩蕩,放棄恩怨,不做落井下石,有損上蒼意願的事,乃天地之大義也。


    是個大孝子,不想違背年邁父親心願,顏烏、卜氏夫妻隻得忍氣吞聲留下孟富這頭落魄魔鬼過端午節。


    午餐非常豐盛,有雞、鴨、烤野豬肉、白菜、芋頭,——雞、鴨、粽子是蘇溪村鄉親前天特意送來給顏烏過端午節。


    瞧瞧一桌美味佳肴,曾經被他鐵蹄踩在腳底下的一家賤民,乾坤逆轉如今子孫其樂融融,回頭想想自己孤獨終老也就算了,居然做夢一般落到乞討下場,淒慘兮兮,孟富心酸淚就那樣丟人的在仇家眼皮底刷刷地一粒粒豆大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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