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響起的霎那,張啟靈被天授奪去的前半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那是來自古樓深處的呼喚,他知道那將是他的歸宿。


    張家古樓不隻是一座義莊,同時它也是張家人麵對天授時唯一能找到的庇護所。


    張啟靈多年前第一次來到張家時還隻是不滿一周歲的嬰孩,待到長大成人後竟不知自己該往哪裏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活著。那時張家就是他的全世界,但他卻與之格格不入,那時的他看山隻是山,看水隻是水。


    為了給自己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他開始尋找自己的身世,從中間經曆過重重磨難,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再到後來成為張家族長,在外人看起來他始終是那一副毫無波瀾的冰塊臉,乃至後來失去這部分記憶時他自己都覺得無關緊要。


    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有人花了兩千萬隻為買一幅張楚嵐的字帖,更有人用在張錫林逝世後花天文數字向當地縣政府買下整座石湖山,劃到他名下。再後來直到胖子提出去石湖山養傷,那一路上沒有遇到丁點阻礙石湖山小院也完好如初甚至一塵不染的時候,他才猛然發覺自己艱難前行的每一步都有人在背後默默付出,這意味著除了自己身邊的這些人之外,還有人始終在小心翼翼的牽掛著自己。


    那些人是從未謀麵的龍虎山長輩同門,還有陪自己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同時也是自己在追尋身世時的共患難者,他們似乎比誰都希望自己一家人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


    但可悲的是他竟一點都不記得,直到站在張家古樓門前的時候,那些小夥伴們的名字也沒想起來。


    可是他想要想起來,同時也為找尋妻子的過去,於是他站在了這裏,站在了張家古樓的門前。


    “小哥,你說這裏真的有我們想要的一切嗎?”胖子歎口氣,將秋誡緊緊握在手中,“說真的,我到現在也不敢相信張家古樓就在我的麵前。”


    “拿好,萬一有危險記得自己先跑。”盯著樓內太極陰魚胡思亂想的張啟靈回過神來,將幾張符籙塞進胖子手裏叮囑道。


    莫山山道:“老頭說的對,如果我們都對付不了你留下來更沒用。”


    胖子隻是笑著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麽,張啟靈得到答複也就放下心來,抬腳踏進張家古樓。


    一樓麵積超兩百平,兩道懸梯自二樓垂落連接著中間樓台,其上正中擺著一張圓形桌案和一把太師椅,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顯得十分空蕩卻又像是有人打掃過一般一塵不染。


    胖子本以為是要上去的,誰知張啟靈就在大廳陰魚處停了下來,看起來並沒有上去的打算。


    張啟靈示意二人走遠一點,自己則解開手上繃帶用發丘指按在陰魚陽眼處,一絲麒麟血順著發丘指被吸引至其上,純陽之血與陰魚漸漸合龍,待到太極圖徹底被補全之時,樓外塔林綻放耀眼金光穿透窗欞照耀進來,大廳瞬間亮如白晝,遠遠看去整座古樓都在熠熠生輝。


    在三人看不到的巴乃湖底古樓塔尖層層金色漣漪蕩漾開來,隨後金光大作將露在水中的古樓連同湖水一並染成金色,引來無數魚兒遊曳在周邊,金光透過湖麵直將半邊夜空照亮。


    這是張家族長開啟終極的信號。


    於此同時。


    外界傳聞正在閉關的正一門天師府那位絕頂,正一言不發站在龍虎山金頂之上,站在漫天星河之下,麵無表情朝向南方極目遠眺,眼中亦有金光。


    藏區高原幹城章嘉峰,一身破衣爛衫皮膚白皙的光頭走出山洞,麵帶笑意望向東南方向,同樣一言不發。


    武當金頂,一隻麻雀煽動著翅膀落在雷火煉殿之上,蹦噠著麵向南方引吭高歌。


    境外漠北大漠,一位頂著風沙前行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下的高大男子突然停下腳步,麵向南方放聲大笑一連說了三個好。


    冀省呂家村外山頭上,一小男孩領著一個小女孩鬼鬼祟祟鑽出灌木叢,男孩小聲提醒著小女孩要小心,誰知小女孩卻突然愣住,而後猛地加快腳步跑到山頭大石頭上,笑嘻嘻的指著南邊大喊:“哥哥你看那裏!多漂亮!”


    太極圖緩緩打開,整個地麵一分為二露出一道亮著金光的階梯通道。


    張啟靈率先進入,莫山山和胖子緊隨其後,通道兩邊刻滿點了小圓點的長線條,圓點之間間隔不一,一直延伸至通道盡頭。


    這些是在文字符號出現之前的記事手段,與結繩記事同樣久遠,時至今日誰都不知道該如何讀取,就連張啟靈這個主人發丘指一一撫過後,也才讀出一段僅有八個字的信息來。


    “太昊親授,界關境守。”張啟靈喃喃道。


    通道盡頭有兩扇緊閉著的石門,正前方兩三米的地方擺著一尊一人高的麒麟隕玉玉雕,張啟靈將自己那枚界關大印放在麒麟頭頂凹槽處,石門伴隨著沉悶聲響緩緩打開。


    正欲走進去,卻被胖子拉住躊躇半天才道:“我說小哥,這就是你說的存放終極的密室?也是陳文錦他們一直追尋的那個終極?”


    張啟靈點點頭,胖子趕忙後退幾步遠離石門,“那我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不用。”張啟靈淡淡道,而後牽著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發妻走進終極密室中。


    密室呈圓形約有五六十平,隻是一處在古樓地基底下岩層裏掏出來的地下室,除了腳下地麵雕刻的麒麟樣式和張啟靈紋身一模一樣,還有頭頂照明用的夜明珠之外,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別。


    圍繞密室圓形石壁上開有三道一尺寬的凹槽,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百二十七塊刻有名字和繁複紋樣的銅製令牌。密室中間有一張香案,上麵有燃盡的兩隻白燭、香盒,和一隻香爐。


    “終極呢?”胖子滿臉疑惑,之前激蕩不止心瞬間灰掉大半,“小哥,這些都是你家祖先?終極說的就是他們?”


    “不是祖先是族人,終極也不在這裏。”


    張啟靈呆呆的望著這一百多塊銅牌,一百多條鮮活的生命,喃喃道:“他們是很多年前死於日軍之手的族人,當時人們不知道我們的存在,我記性不好,怕忘了他們就將他們的銅牌放在了這裏。”


    張啟靈說著拿起其中一塊銅牌,放在手中輕輕摩挲著,自言自語道:


    “張挽椿,因引爆關東軍油料庫而死,屍骨無存。”


    “張躍山,被奈川流陰陽師圍攻而死,屍骨被其式神分食。”


    “張雲山、張霆山,我記得他們是一對孿生兄弟,為了掩護我去引開日軍掉下懸崖,後來再也沒找到。”


    “張海卿,被日軍亂搶打死,屍體沒搶回來被掛在了奉天城頭。”


    “……”


    一百二十七塊銅牌,張啟靈平靜的一一數過去,直到最後也沒有意識到這是他這輩子說過字數最多的話。


    聆聽者隻有身邊的兩人,外加一座空蕩蕩的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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