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梅說的“怠慢”自然是場麵話,但身為主人,若真的遲來太多,就未免真說不過去了。有了身孕是喜事,但如果因有了身孕就真的怠慢了客人,傳出姿態傲慢這類不好的名聲,那就不是喜事了。


    依杜柳清的性子,自然不會造成這種局麵,所以,也正如林傲梅所說,戌時三刻一到,杜柳清便堪堪而來。


    她的身側是孟氏和林箭瀾,身後是林嚴昱和林芙蓉,外加近十個丫鬟婆子,全然不複在傲梅閣的焦心模樣,此時的杜柳清霞光滿麵,笑意燦然,好不華貴雍容。


    四姨娘本就麵有不貧之色,見此景更是嗤之以鼻,占著林箭瀾一夥人還未上重樓亭,挑眉含怒道:“裝模作樣!”


    林傲梅隻裝作聽不到,見人已經近了重樓亭,便起身迎上前,連行禮都省了,笑意盈盈道:“二娘大喜!聽白露到傲梅閣報信,我還擔心聽錯了,雖反複問了又問,但終究放不下心,總覺喜過頭,沒什麽真實感。現在見您春風滿麵,我才算有了底了!”


    林芙蓉此時,才算真相信白露回稟的話了。狐疑暗瞥一眼林傲梅,見她那似乎全然沒察覺到威脅的喜悅表情,不由添了幾分煩躁。


    為什麽,為什麽林傲梅總能如此淡然?為什麽見不到她緊張壓迫的表情?是察覺不到威脅,還是壓根不把她們放在眼裏,覺得她們對她林傲梅構不成威脅?


    壓下心中的不甘憤懣,林芙蓉暗暗垂眸不言。


    杜柳清卻自打前就沒指望林傲梅會失態,故回以慈愛一笑道:“我一開始也覺著不敢相信。換了好幾個大夫,都確診無誤,這才定下心來!”


    二人並非親母女,表現得卻勝似親母女。


    林箭瀾對林傲梅欣慰有加,雖說無血緣之親,對上杜傑斐時,柳清難免有些私心偏頗,但梅兒卻是個純善真摯的孩子。


    當時柳清表現得偏頗,雖說親疏有別,以己度人,他也沒有怪杜柳清的意思,但潛意識裏還是有些失望的。畢竟,他原先一直以為,柳清會對梅兒視如己出。可是透過這事也看清了些,終究不是親骨血,柳清即便對梅兒不錯,照顧有加,但也終究有著一個度。


    不過現在看起來,梅兒卻似乎甚是理解,並沒有因此怨懟柳清,心生芥蒂。


    真是難為這孩子了!


    芊芊走得早,又失了黎家這個依靠,他這個做父親的,更要盡心盡力的照顧好梅兒才是。


    晚風習習,見林傲梅穿得單薄,羅裙微動似回風旋雪,想著她暈倒應是剛醒過來不久,生怕她著涼,林箭瀾解下身上的錦鯉披風給林傲梅披上,語氣略帶責備道:“你這孩子,不是叮囑可以不用過來嗎?可有哪裏不舒服?”


    林傲梅搖搖頭道:“不過受了些驚嚇而已,並無大礙。隻是,二娘有了身孕,杜翰林夫人她們,卻已經惱怒回杜家了。不然,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


    杜柳清聞言臉色僵了僵,稍而瞬時卻又恢複過來。


    這個林傲梅,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如今她有了身孕,還怕杜家和右相府的這點隔閡解不開嗎?


    以為林傲梅是在愧疚自責,林箭瀾淺笑道:“無事,已經派人去杜家報信了。”


    即便是表裏族親,也有一些關係並不是深厚到哪裏去的,所以林箭瀾並沒有多說什麽話指責杜傑斐的不是。


    杜柳清巴不得林箭瀾不指責杜傑斐,特別是在這麽多人麵前,便趕忙轉移話題的道時辰不早,吩咐丫鬟小廝趕緊上菜。


    林傲梅自然而然的走到孟氏身側,摻著她上了重樓亭。


    有了孟氏和林箭瀾在,無論是三姨娘的娘家人,或是四姨娘的娘家人,都不敢多擠兌什麽。其他族親和杜柳清又沒有利益衝突,自然不會說揪心風涼話。


    五姨娘的娘家是左相府,權勢地位在幾位姨娘間當屬最高的。差隻差,五姨娘在左相府不過是庶出之身。而三姨娘和四姨娘,即便娘家門第低了些,在家卻好歹都是嫡係女兒。


    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賀祝喜右相府又要添丁,一頓家常的晚宴倒也用得其樂融融,完全沒有人提起杜家半個字。


    這廂杜柳清懷孕的消息沒怎麽影響到林傲梅,那廂詹玄羽在宮中也依舊沒有半分拘謹。


    偌大華貴的甘泉宮中,摒退了所有隨侍的奴婢太監,隻剩德貴一個人在旁待立伺候。


    陪著皇帝用完了膳,詹玄羽放下玉碗箸,信手拿過托盤上的濕帕拭嘴,又接過德貴呈上的茶漱了口,這才起身朝皇帝道:“吃飽了,我回府了!”


    “不在宮中住嗎?”皇帝微垂眸淺飲著參湯,隨口問道。語氣平靜隨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全然沒有平日在人前時的威嚴和不怒自威。


    詹玄羽撣了撣衣襟笑著道:“不了,我怕明天醒來,又有毒茶毒膳了!”


    皇帝點了點頭,也沒有多作強留。皇宮,確實不是個好地方!


    “您批完奏折就早點休息,我走了!”詹玄羽平視著皇帝,沒有作揖,也沒有行退禮,隻用對長輩說話的語氣道。


    皇帝輕“嗯”一聲,沒有再說話。


    見他沒事,詹玄羽轉而朝外走去。行至門外,卻又被皇帝出聲喊住。


    詹玄羽微側過頭,便聽皇帝略帶揄挪笑意的道:“玄羽啊!朕從用晚膳前,想到現在都沒怎麽想通。你讓朕不能把林傲梅賜婚給詹玄耀,這個朕還算能理解。不過你也知道,即便你沒有特意來說,朕也不會這麽做,多此一舉,不像你的作風。還有,你竟讓朕也不能把林傲梅賜婚給玄輝,這個朕就完全不能理解了。你不是一直看好玄輝的嗎?玄輝看上林傲梅,又哪裏礙著你的眼了?”


    頓了稍許,見詹玄羽沒有答話,皇帝又狀似無意的戲謔笑道:“若非清楚你的性子,這麽殷勤的幫林傲梅,朕還真要以為你是看上人家了!聽說你今天,還拉著玄輝一同去了右相府給孟老夫人賀壽?怎麽朕的壽辰,不見你這麽積極過?”


    自動忽略皇帝的後半句問話,詹玄羽狀似不屑的“戚”了聲,懶懶反駁道:“我怎麽可能看上她?不過是看在黎家的麵上多照拂她幾分罷了!這不也是您交代的?”


    皇帝聞言失笑,也不否認,詹玄羽隨即灑然邁開步子,離開了皇帝視線。


    看上小狐狸?怎麽可能?那麽睚眥必報,奸詐狡黠的無良丫頭,怎麽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雖然在皇帝麵前表現得雲淡風輕,渾不在乎,但此時腳上的步子卻是邁得急切,仿佛生怕被皇帝看穿什麽。


    不自知間邁得急切的步履,正如詹玄羽此時揪得緊緊的心,內裏雖不住的暗暗反駁著,卻依舊不能平靜。


    走至無人處,詹玄羽才漸漸放慢了步伐。瀲灩雙眸透著不知名的色彩,入鬢的墨眉淺淺微蹙。


    皇帝不說時,他還不覺得什麽,這一說,莫名的,居然也讓他覺得有哪裏想不通了。


    他是最近太閑了嗎?為什麽屢次出手幫那隻沒良心的小狐狸?而且,還是在那隻小狐狸一沒懇求他二也沒賄賂他的情況下,主動幫她的。


    想不通為什麽,詹玄羽隻知道,幫林傲梅,是他下意識的行為,無關利益,沒有任何原因和目的。他就是純粹的覺得,林傲梅不能嫁給詹玄耀或者詹玄輝,不知道為什麽不能,反正就是不能。


    就算是重來一次,詹玄羽很肯定,他還是會這樣做,即便他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麽他要這麽做。這和上次出現劉永年一事時一樣,幫林傲梅,似乎隻是出於他最原始的本能而已,僅此而已。


    腦海呢喃間,靈台驟時閃過皇帝的話,驚得詹玄羽猛然頓住了腳步。


    一顆心倏然蜷縮,仿佛被絲絲縷縷的纏繞住。


    這麽殷勤的幫林傲梅,朕還真要以為你是看上人家了呢!


    他,看上林傲梅?


    被這結論嚇了一跳,詹玄羽不由一頓。急躁的甩了甩頭:想什麽呢他!怎麽可能?他幫林傲梅,隻是因為皇帝的叮囑和黎家的份上而已!


    徑自不去探究自己內心深處對這解釋的懷疑,詹玄羽雙足輕點,越過紅瓦高牆出了宮。


    守宮侍衛早已將此視為常事,見怪不怪,更無人敢出言製止。就算真有膽製止,也得有能力製止才行。這宮牆的高度,他們也做不到同羽世子那般一越而過啊!


    “主子!”見詹玄羽穩穩落了地,早已等候著的無霄忙恭身趕上前,稟道:“屬下已經照您的吩咐,遣人將麒麟木觀音吊墜送去右相府,言明給林二小姐了。”


    無霄若是沒稟,詹玄羽都差點忘記這回事了。皇帝適才看似不經意的話,無疑在詹玄羽心中泛起了波瀾。此時無霄的回稟,更是觸碰到了疙瘩。


    回想細究起來,自己麵對林傲梅時的種種行為,似乎真的,已經完全超出原先要戲弄她,或者有意讓她欠自己人情的那個範圍了。


    即便眼前是自己的影衛心腹,詹玄羽也習慣性的沒有表露出任何不合理的情緒。所以,惑然歸惑然,麵上仍是一片平淡無波,因為有些疙瘩解不開,詹玄羽隻點頭示意他知道了,其餘的便都忍住沒有多問,盡量表現自己的不甚在意。


    詹玄羽也分不清,這是在表現給無霄看,還是在表現給自己看。


    無霄精明亮眸中掠過一絲詫異,他一直以為,這位林二小姐,在主子心中是個特別的存在。難道,他猜錯了?不應該啊……


    “無霄!”胡思亂想之際,自己已經和詹玄羽離了數十步開外。聽到詹玄羽叫自己,似是有事吩咐,無霄趕忙跑上前。


    “你趕去靖州一趟,查查那邊的一些大戶臨海人家,近幾個月內,可有什麽特殊的情況發生。”詹玄羽沒有回頭,聲音卻猶自清晰。


    無霄明顯的沒反應過來,眼中滿是迷茫。


    靖州?無緣無故的他去靖州查什麽臨海大戶人家啊?


    察覺到無霄的眼神,詹玄羽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吐字道:“麒麟木!”


    無霄霎時間醍醐灌頂,思路暢通,眸光一亮道:“屬下明白了!”


    他就說嘛他就說嘛!他是誰啊?他是主子的心腹,影子一般的存在!即便在麵上從看不出主子的心思,但從主子的行為上,又怎麽可能揣測不出個一星半點呢?


    主子的行際往往看似隨心所欲,恣意妄為,但是,又有什麽時候是真的妄為的呢?這些對於主子來說無關緊要,無關大局的事,換在往常,主子瞥都不會瞥,又怎麽會親自命他去查探呢?


    聽無霄的語氣,詹玄羽就知道他的心思。冷冷道:“別多想,隻是事關杜家,蛛絲馬跡不好放過而已。”


    那被雕刻成三麵觀音的麒麟木,足足有小臂大小,就是有錢都未必買得到。林芙蓉一個小小的右相之女,又有什麽門路和本事用這稀世珍寶作為壽禮?


    許在別人看來,林芙蓉有杜家這個外族相助,得到這三麵觀音,頂多隻算有心和機緣巧合。


    但詹玄羽不這麽認為,他自己手中就有一塊麒麟木觀音吊墜,所以,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麒麟木的罕見,絕非單憑有權有勢就能找得到的。


    若是別人,詹玄羽就算心有疑竇也不會去深究,但林芙蓉是杜明晦的外孫女,那就不同了。


    因為趙鬆一事,詹玄羽尋根暗究,雖然短時間內還拿不到什麽有力的證據指證,但杜明晦苟同販賣軍火,已經可以肯定。是故,那麒麟木三麵觀音,杜明晦幫著出了多少力,如何出的力,他都不得不去深究。


    況且,那隻小狐狸應該也……啪!


    詹玄羽一拍額頭,暗自倏然叫停。


    怎麽又想到她了!關那丫頭什麽事?他隻是直覺林芙蓉那塊麒麟木來得有蹊蹺,才想順藤摸瓜查查杜明晦究竟有沒有從中出力而已!沒準能借此找到更多的突破口,以便日後一觸即發更加有力。


    不是因為想幫林傲梅!沒錯,不關林傲梅的事,不關林傲梅的事,不關林傲梅的事……


    心中反複呢喃,不自覺卻總是停留在“林傲梅”三個字上,想起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無奈的,狡黠的,敷衍的……


    慘了慘了,他這是魔怔了!絕對是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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