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旭日東升,天竟放了晴,有了三分暑氣。


    昨晚林箭瀾已經遣了人先回府給孟氏報平安,隻待今日祭拜完黎芊芊後再行回府。


    至於杜柳清會不會已經得了什麽消息,林傲梅並不是很在意。已經到這時候了,杜柳清即便知道,再有什麽手段,也隻能是瞎折騰。先得了消息,也不過如那要等秋後處斬的死囚一般,多了等待的恐懼罷了。


    祭拜的時辰是先看好的,是故眾人不敢耽擱,早早便起來備好瓜果祭品。林傲梅本打算親自準備,但手傷著,林箭瀾堅持不讓,所以隻得在旁邊看著眾人忙活。


    這廂詹玄羽也早早便起了,琢磨著要不要過去慶元殿一趟,好歹他現在也還占著替父前來祭拜的名頭。


    可是林傲梅又沒派人過來說,他自己過去會不會顯得太突兀。往年璃王大多是自己來祭拜的,偶爾他有跟來,也隻是緊隨其後上柱香而已。


    今年……


    呃,父王沒來,他得按什麽禮數走?


    不懂……


    詹玄羽尋時隨性慣了,大場合有下人周全,小場合他向來沒想去周全,自然極少在禮數方麵糾結,但此時倒是犯難了。


    按理說,父王每年都會過來,今年應該也不例外才對。但照往年父王來祭拜的時間,應該是得晌午過後。那會子林傲梅父女應該都已經祭拜完下山了。


    自己這會子又該怎麽做,才不會太過突兀,又不顯得失禮?


    這小沒良心的林傲梅,找他過來救命,現在用完就扔一邊了,連句話都沒派人過來說。


    思來想去,詹玄羽覺得還是得走一遭。突兀些總比失禮些要好。


    慶元殿內此時已是一片肅穆,林傲梅素手執香,正跪於蒲團之上。


    她麵容沉凝典雅,垂落的發絲無風微揚,帶著說不出的孤寂之色。輕閉的眸子明明無淚無悲,周身卻仿佛籠罩著深深的淒迷與悲沉。


    還是林箭瀾先發現了詹玄羽,忙上前迎他進殿。


    接過僧尼奉上的香,詹玄羽就著林傲梅身邊的蒲團跪下。


    往年他也給黎芊芊上香,但因身份問題,幾乎是不跪的。此時受了林傲梅幾分影響,倒是實實在在跪下了。


    林箭瀾也小吃驚了一下,但並未出聲說什麽。二人比鄰而跪的背影,竟叫林箭瀾不自覺看出了神。


    這羽世子,看著並不像傳聞的那般姿肆妄為,目中無人。這恭謙有禮的模樣,看起來倒是越發順眼了。


    林傲梅眉目靜楚,望了詹玄羽一眼。


    這祖宗,居然真的過來了。她以為他所說的替父祭拜,隻是說說罷了。


    不過,既是說了,可能做做樣子還是要的吧。


    林傲梅可不敢再勞煩詹玄羽親自動手,便伸手接過詹玄羽手中的香,一同插進香爐中。


    “勞煩世子親自過來了。”林傲梅微倩身道。


    詹玄羽頓了頓,若有所思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節哀。”


    這祖宗,居然是在安慰她嗎?


    林箭瀾還在一旁,林傲梅便無多言,隻施施然回了一禮。


    林箭瀾卻還是敏銳的覺得,這二人氣氛怪怪的。倒不是因為哪裏生疏尷尬的奇怪,但就是因為過於和諧融洽,才覺得怪怪的。


    “這裏有梅兒守著就好,羽世子請到偏殿奉茶吧!昨天一事,下官還有些細節,需向世子請教。”林箭瀾拱手,朝詹玄羽請道。是有些無關緊要的細節要問,但林箭瀾意在支開詹玄羽,杜絕他跟林傲梅過於和諧融洽。


    詹玄羽似乎不甚在意,點頭應了,轉身往偏殿而去。


    見他離去得幹脆利落,林箭瀾又有小心思了:自家女兒天仙一般的人,對他來說這般沒吸引力?


    林傲梅也不甚在意,眼神都沒再瞥一下,兀自撚著佛珠,跪下誦經。


    林箭瀾看著這一個兩個的反應,心道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嗯,戲文裏救命之恩,郎情妾意,暗送秋波,以身相許的情節,果然都是誆騙無知世人的。


    一顆心頓時放到了肚子裏,這才錯過了詹玄羽對那白色倩影稍許留戀的回頭一望。


    林傲梅仿佛隔絕了外界,心無旁騖不知誦了多久的佛經。直到外頭石稀過來報說:璃王來了!


    林傲梅訝然,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這才起了身。


    璃王怎麽來了?


    前世並無這一遭,她昨天也曾向庵內僧尼打聽過了,璃王每年都是晌午過後才過來祭拜,那會剛好是她們用完素膳回府了的時間,並不衝突到。沒想到今年璃王會在此時到來。


    況且,詹玄羽還在這,名頭說是替父祭拜,此番璃王又過來,不知父親會否生了疑竇。


    林箭瀾卻是沒想那麽多,他是知道的,璃王前來祭拜黎芊芊,本就是年複一年的事,今年既偶然碰上了,免不了還要多謝璃王的深情厚誼。


    詹玄羽也是意料之外,擰眉惑然,怎的父王今年要提前過來,也沒先告知他一聲?


    隨行車駕全部停在了山腳下,璃王自個兒縱馬上了山。遠遠看到候在庵門等他的詹玄羽,不免先是一愣。


    這小子,今年居然比他還早到?


    見璃王玉冠簪纓還未撤下,詹玄羽頓時明了。


    看來,父王是出巡回來,順路直奔這裏,所以早了,連出巡的蟒袍服都未換下。


    “你幾時來的?”璃王撤袍下馬,英姿颯爽。但聲線柔和,愣是突顯得他溫文爾雅。


    “過來這邊辦事,順路。便早了些。”詹玄羽含糊其辭,並未言自己昨日就到。


    “幾月不見,我兒禮數周全不少阿。倒是稀奇事。”璃王歎道,將馬繩係在一旁的樹樁上。之前莫說過來迎著,便是要詹玄羽隨同前來,他都推三阻四,毫無興致。今年自個兒來了不說,居然還提前了。豈非稀奇了。


    詹玄羽不置可否,他會出來迎著,也是怕林箭瀾如果先出來,這二人會聊到什麽脫離掌控的話,免不了又得一番解釋,麻煩。


    “往常不是都晌午才來的嗎?今年這麽早,也不知會我一聲。”詹玄羽稍許貧貧道。


    璃王倒是疑惑道:“我已經派人快馬加鞭送信提前告知你了,難道你沒收到信?”也不對阿,若沒收到,這小子怎麽會碰巧這麽早來?


    信?


    詹玄羽一怔,靈光突閃,腦海中追溯到苗嬤嬤闖進府裏求救時的場麵。


    那時,他確實剛打開了無修送來的信,隻是還未來得及看……當時他被林傲梅遇險的消息嚇得魂飛魄散,竟把其他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仔細回想,若所料不錯,那封信,此時應該還躺在書房的桌案下。


    波光流轉,詹玄羽頓覺明了,忙裝若無其事道:“哦,收到了。詐詐你不行阿?”


    似乎習慣了詹玄羽的說話不修邊幅,璃王並未深究計較,順了順馬毛,一笑置之。


    “見過王爺!”林箭瀾正趕出來,拱手道。姿態不卑不怯,謙和有禮。


    他同詹玄羽剛在偏殿沒說上幾句話,下人便來報璃王的車駕已經快到山腳,一眨眼詹玄羽便已經消失在眼前。踏雪無痕的輕功,讓林箭瀾半晌回不過神,這才匆匆也趕出來。


    “右相大人有禮了!”璃王也料得到這個時間,林府的人還是在素心庵的,因此見了林箭瀾,也不意外。話語間不冷不淡,稀鬆平常。


    他此番出巡,時間卡得剛剛好。若是先回京都,肯定得先進宮麵聖,交接公務,一來二去難免耽擱。這才順路先過來素心庵。


    林箭瀾並未深究,畢竟璃王年年都會過來祭拜黎芊芊,已是常事。陳年舊事,彼此心照不宣,若璃王突然沒來,林箭瀾反倒覺得不正常。


    君子之交淡如水,二人對彼此性情都是了解欽佩的,隻是多年來私下相交甚少。且因著舊事,都有些不願互相麵對。即便偶爾在朝堂上見到,也隻是點頭之交,從未攀談。


    林箭瀾並未多言什麽,隻側過身迎璃王入庵內。


    璃王負手在後,上了青石階,熟絡的徑自往慶元殿而去。


    詹玄羽擰眉看著,其中怪異之處,不言也罷。


    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父王和林箭瀾單獨在這種場合下碰麵,二人相處模式,居然這般怪異。


    二人之間,可以說不冷不熱,非喜非厭。


    林箭瀾是什麽性子他不太清楚,但自家父王,他是非常了解的。向來溫文爾雅,禮數周到,且善惡分明。對人如此含糊不明的態度,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麽多年過來祭拜黎芊芊,璃王都是選在晌午之後。雖未特地避開,但意圖也明顯,並不太想跟林箭瀾打照麵。


    這真是奇了怪了。


    以前詹玄羽不是不知道這點,隻是沒興趣去知道了解。現在嘛,應該可以問問看。


    抬頭見二人已經快走遠,詹玄羽便抬步跟上。


    要從庵門往慶元殿去,需途經一處後院,璃王瞥見無霄等一眾影衛皆立於此,心中大感疑惑,正要發問,忽見花叢疊影間,一素衣女子款款而行,雖被花木遮掩看不真切,但璃王仍心下一顫,來不及思考便追上前去,脫口而出:“芊兒!”


    那夜夜回蕩腦海的身影,那魂牽夢縈的音容笑貌……


    林傲梅並未多想,下意識循聲抬眸望去,瓊鼻微蹙。


    居然這麽巧,她就是怕冒犯唐突到璃王才出了慶元殿,竟還在這撞見了?


    “小女林傲梅叩見王爺金安,千歲千千歲!”璃王地位尊崇,又四目相對,林傲梅行禮自是不敢馬虎。


    璃王的話一出,聽者便都知曉,他是乍見之下,將林傲梅錯認成黎芊芊了。是故林傲梅也隻能自報了名諱,雖有些於理不合,但好過璃王尷尬。


    璃王足足愣了許久,剛剛會認錯,其實是花影斑駁,又加上乍然驟見。此時再看,璃王已經分辨出來,畢竟林傲梅和黎芊芊,流露出的感覺便全然不同。愣了許久的原因,還是歸咎於林傲梅的容顏,太像黎芊芊的緣故。


    狀似喃喃自語道:“傲梅?哦,是了,我聽聞你數月前便回京了,真是,女大十八變……”璃王感慨良多,最終也隻歸結於一句“女大十八變”。


    對於璃王,林傲梅其實並無什麽過深的印象,潛意識隻知他溫文爾雅,謙謙君子。


    幼時基本沒見過他,前世璃王向來隻忠於皇帝,從未涉及黨爭,自然也沒有什麽過分的交集。至於這輩子,此時更是第一次見麵。


    隻是這句脫口而出的“芊兒”,已經透露太多信息。林傲梅大致也猜得出是何緣由。看來,娘親和璃王的舊情確實扉淺。


    詹玄羽打量著林傲梅,對比記憶中的黎芊芊,雖然眉目間有幾分相似,但無論怎麽看,都不會將林傲梅看成黎芊芊,也不知自家父王是怎麽認錯的。


    詹玄羽不知的是,他記憶中的黎芊芊已是為人妻,不管是年歲妝容,都與林傲梅差別甚大。


    而璃王記憶中的黎芊芊,涵蓋了太多,自然更能將二人重疊一起。


    “好孩子,快起身吧!別跪著了。”璃王伸手虛扶了林傲梅一把,再次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她。


    她身著再簡單不過的水袖素衣,亭亭玉立,便帶著幾分飄逸,幾分靈動。加之發絲輕挽,更顯柔然清悠。


    璃王也不得不承認,這丫頭,即便是對比當年的黎芊芊,也是半分不差的。說不定還要勝上三分。


    這是芊芊的女兒阿!單是看著,便是如此的出類拔萃,他是真的喜從心來,但連帶著憶起亡人,他也是真的悲由心生。


    察覺到思緒仿佛被帶遠了,璃王忙回過神,竟說不出什麽,逃也似的走了。


    林箭瀾能理解璃王的心情,叮囑了林傲梅好生休息,便兀自跟上璃王。


    詹玄羽卻沒跟上,見林傲梅凝著神,似乎情緒低落。便自顧自道:“我覺得,你跟芊姨長得不像阿。”


    林傲梅轉頭望他,他彎著眸笑道:“想不想知道你跟芊姨誰更漂亮?”


    “……”


    也不在意林傲梅不說話,詹玄羽點評道:“芊姨的眼角有一顆淚痣,你沒有。你的臉嘛,比芊姨有肉。”


    林傲梅:“……”


    想打人,怎麽辦?


    詹玄羽帶著惡作劇的調笑,壓低聲音道:“還有,我看到過,你身上,有個胎記……”


    “詹玄羽!!”林傲梅一記手刀過去,身旁哪裏還有詹玄羽的身影。


    “哈哈哈哈,逗你玩兒呢,沒有!”詹玄羽倒掛簷上,見林傲梅猶如炸了毛的貓兒,忍不住開懷大笑。


    林傲梅暗暗回想,自己身上哪裏來的什麽胎記,這登徒子果然在耍她!


    不對,他說的沒有,是指沒有看到胎記,還是指沒有看到其他不該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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