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清瀲見林傲梅染了幾分笑意,心道雲木郡主看似淡漠疏離,卻能同柒芷公主和墨雨都相處得不差,看來,應該不難相與。


    “初見雲木郡主,清瀲有禮了!”肖清瀲倩身道。


    林傲梅微微還了禮,並未多言。


    “你們可都打好招呼了?怎的都不進來,偏在外頭打招呼。”隔間之中傳出一男子之聲。


    實則一走近,林傲梅便看到珠紗簾後恍惚的幾道身影,是男是女看不真切,但秦墨雨和肖清瀲出來,他們便不出來了,可見是男子無疑。


    秦墨雨道:“公主,郡主,裏頭是家兄和他的二三好友。”


    柒芷公主正想著要如何推脫走人,便聽林傲梅道:“既如此,我和公主便不多打擾了。還有事,先行告辭了。”說罷便要離去。


    和秦墨雨肖清瀲已經打過招呼,男子還是算了。


    “柒芷公主,雲木郡主請留步!”珠紗簾微動,被一隻玉扇輕輕撩開。這聲音較前一道更為低沉幽深,聲音的主人,也著實讓柒芷公主和林傲梅意想不到。


    田思淵適才聽到林傲梅的聲音,便已有些按捺不住。至於自己心下在躁動什麽,卻也不太明。隻是,聽到林傲梅要離去,下意識便阻了。


    珠紗簾之後,林傲梅沒想到竟還有熟悉的麵孔,章止揚。


    田思淵,章止揚,這二人和秦墨雨的關係八竿子都打不著,秦墨雨卻會出現在這裏,所以,另一男子是誰,其實並不難猜。


    一甲的三人,竟然齊齊聚首。果然,優秀的人隻和優秀的人打交道。她若沒看錯,轉角處另一未遮簾的隔間中,倒是有林嚴昱。


    而他既裝作看不見,林傲梅自然也忽略。


    “雨兒,還愣著作甚,快邀公主和郡主入內阿!”秦墨雨的兄長,是此次秋闈的一甲榜眼。生得和秦墨雨不大相似,但聽聞秦夫人年輕時也是有才名的美人,秦墨楓長得大概肖似秦夫人多些。


    柒芷公主和田氏一族素來不對付,和田思淵自然沒有好交情。而林傲梅對田思淵的印象,也隻停留在當日桃花宴上的不太愉快。二人都不解,田思淵竟會撩簾相邀。


    無人察覺田思淵的眸光對上林傲梅時便染起了笑意,許久不見,她似乎更加吸引他了。


    林嚴昱麵上和另一行官家子弟把酒言歡著,卻暗中將一部分心神放在林傲梅那邊。


    見她受邀進了田思淵幾人的隔間,心中鬱結,牛飲盡杯中之酒。


    那隔間,適才本是他們一行人先看中的。但田思淵和秦墨楓均是家室顯赫的,加上個章止揚,三人是妥妥的一甲之身,他們一行人,自然難以相爭。


    唯有林嚴昱,自覺本身是二甲的第一名,也算高了一等,適才兩方碰麵,便帶著笑臉道:相逢是緣,人多也熱鬧,我們何不湊成一桌,倒也盡興。


    不料田思淵卻道:“我三人今日是特別相約,不願多了閑雜人,怕是要辜負林公子美意。”


    林嚴昱像被當眾打了臉一般覺得難堪,飲了好幾壺濁酒也難以釋懷。


    其實,若是隻有林嚴昱一人,秦墨楓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他身後那些酒肉子弟,秦墨楓便委實看不上了。


    田思淵卻是因為林芙蓉,對林嚴昱心有芥蒂,不願多交談。


    而章止揚自覺位卑言輕,也不願多說。


    林嚴昱本已鬱結難舒,卻還見那三人對林傲梅的畢恭畢敬,熱情相邀。偏身邊的人都酒興微起,無人察覺到林嚴昱的不快。


    柒芷公主也是鬱結的,特地換了的男子裝扮,卻似乎沒有一丁點用處,一樣被認出來不說,關鍵是認出來後,這裝束便讓她覺得有些別扭了。


    好在雅間幾人的目光都在林傲梅和肖清瀲身上,柒芷公主這才放開了些。


    “適才說道,我識得一江湖遊醫,醫術精湛高明,隻是那遊醫在江南一帶居無定所,待我回去後著人畫個畫像,送到威沛候府,以侯府之力,必是不難尋。但願對肖小姐的病情,有所助益。”田思淵謙和如玉道。


    “多謝田公子!隻是清瀲這病,也曾遍訪名醫,卻都回天乏術。此番醫治歸醫治,但清瀲這不爭氣的身子骨,怕是要有負田公子的好意和那遊醫的心神。”肖清瀲眸色微黯,說話聲因為中氣不足而更顯輕柔,姿態楚楚,病若西子勝三分。


    柒芷公主和秦墨雨不免看得揪心惋惜。


    佳人如斯,奈何奈何……


    見眾人低沉,肖清瀲掩嘴繞過話題:“不說這個了,我許久未出門,孤陋寡聞,近日京中可有什麽奇聞趣事可說道我聽的?”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聞,怕是自那之後,再也沒有了。”秦墨雨口快答道。


    “雨兒!”秦墨楓輕斥一聲,秦墨雨頓覺不妙,立馬刹了嘴,看向眾人的眸光都帶著幾分心虛。


    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聞,男的是大皇子,田思淵的表哥。女的是林芙蓉,林傲梅的親姐。此情此景,說出來委實尷尬。


    秦墨雨心虛得都快哭了,隻恨不能把話收回來。肖清瀲一時也愣了,不知該怎麽接話才不失禮尷尬。


    “無妨。”林傲梅的聲音在一片沉默中轉開,竟還帶著分說笑的意味:“大皇子不在。田公子應該也不會告密才是。”


    眾人反應過來,隨即笑開,田思淵也道:“那是自然。”


    也對,傳出醜聞的當事人又不在,而且又沒有真的說了什麽,為什麽他們要尷尬?


    話題自然而然的也被拋開,不過小一會兒,林傲梅總算見識到肖清瀲所謂的身子骨弱,是弱到何種程度了。


    譬如,她涼性的東西吃不得,熱性的東西也不可吃,酒更不用提,卻連果釀都飲不得。一旦多說幾句,情緒波動較大時,便呼吸加促,須好一會兒才緩得過來。


    她明顯不敢在外太久,今兒個算是待得長的,卻也起身道:“恕清瀲失禮,唯恐家父家母掛念,需先行回去了。”


    秦墨雨擔憂她的身子,上前挽著她道:“我送你回去。”


    “你就莫再讓我難安了,我回到府中再差人給你捎口信就是了。”肖清瀲接過丫鬟手中的披風係上,言笑晏晏道。


    “我差府上的護衛一同護送肖小姐回去吧。不然,雨兒定是坐立難安的。”秦墨楓也起身道。


    肖清瀲無奈,隻得應了。同幾人告別後正要轉身離去,珠紗簾卻猛的被掀開,彌天酒氣隨著珠紗簾一開一合間撲麵而來,刺鼻難聞。


    肖清瀲被衝進來的人影撞上,驚呼出聲,好在林傲梅離得近,忙伸手摻住她,卻也是猝不及防,被撞了個踉蹌。


    突如其來的變故,眾人急忙站起身,眨眼間田思淵,秦墨楓,章止揚三人已經護在林傲梅和肖清瀲身前。


    定睛一看,原來是林嚴昱,身後還跟著一群同他飲酒作樂的官家子弟,明顯是追著林嚴昱過來的,卻沒攔住他。


    三人戒備出手的動作這才作罷。


    “林傲梅,要把我逼到什麽程度你才罷休!什麽程度!啊?”最後半句話,林嚴昱說得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見他醉醺醺的模樣,林傲梅杏眼微揚:酒壯慫人膽,這便是了。


    “大哥,你喝多了。”林傲梅淡淡道,依舊站在幾人身後,並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以林嚴昱現在酒蟲上腦的模樣,林傲梅毫不懷疑,她若上前了,必被他給掀翻了。


    章止揚到底念著幾分林箭瀾,便欲上前拉著他,勸道:“林兄,酒小酌怡情,但多喝無益,我送你回林府去吧!”


    也不知林嚴昱認沒認得出章止揚,伸手將他甩開,眼睛一動不動的瞪著林傲梅:“芙蓉被你害得失了性命,我娘也被你逼得墮了胎,還被爹和祖母禁足削權。你還趁機讓三姨娘上位,抬她為爹的平妻,執掌中饋,打我娘的臉。你狠,你真的狠!”


    此言聽得眾人神色詫異,俗話說酒後吐真言,這林大公子,也沒必要扯這種謊。但若是真的,這雲木郡主,手段也著實厲害狠辣。


    雖如此想,但眾人心中卻是佩服多過忌憚。在場的除了章止揚,其他的幾人無不是高門出身。


    自古高門之中詭譎算計都數不勝數,即便是嫡出的兒女,也要防著那庶出的有異心異動。而能憑借一己之力在高門宅院中將主母拉下台,抬姨娘為平妻的,這得有多大的能耐阿!


    “素來都說酒後吐真言,今日方知,這吐的真言,也是可以斷章取義的。”林傲梅的目光溫和坦誠,直視著林嚴昱:“你所說的,本郡主一句都不反駁。但抬三姨娘為平妻,還輪不到我一個當女兒當孫女的來左右和做主。我隻問你,你可是對祖母和爹爹的決定有所意見,心生不平?”


    林嚴昱噎了噎,剛要開口,林傲梅又道:“若無意見,你此番又是因何故為導火線在此耍酒瘋?若有意見,當日為何不向爹爹祖母言明,非要在此時此地對我咄咄逼人?你所說之事俱是實事,但前因後果為何不敢明說半句?是仗著家醜不可外揚,我便不能辯駁了嗎?”


    林傲梅風姿卓然,氣勢淩人,好似說了什麽,又好似什麽都沒說,卻已經把林嚴昱逼得無言以對,頓時高下立見。


    “看你醉意微醺,卻也聽得懂話的。我給你個機會,三個數之內,立馬滾回府去,你今日之舉我可既往不咎。你們母女三人所做的醜事我也替你們一並兜著,絕不對外多言半分。”林傲梅麵色微沉,說的話乍一聽寬容大度,實則讓林嚴昱進退兩難,臉色都發了白。


    “三……”林傲梅真的數著數,沉寧的眸子像看戲一般望著林嚴昱,看他要如何動作。


    林嚴昱已然心慌,剛剛的硬氣不複存在。他向來都自知理虧討不著好,所以從未敢正麵找林傲梅的麻煩。適才不過借著醉意才鬧了一把,如今卻是被林傲梅揪著,騎虎難下。


    “二……”林傲梅看似在給林嚴昱機會,又何嚐不是逼得他無路可退呢?若林嚴昱真的走了,那可真是貽笑大方。可若不走,怕是等下也會顏麵掃地了。


    所有人都看出了林嚴昱的窘迫,卻沒有一人出聲幫忙。


    為了林嚴昱去得罪雲木郡主,值得嗎?


    “一……”林傲梅緩緩落音。


    林嚴昱這才憋著氣大吼道:“林傲梅,你別得理不饒人!”


    林傲梅笑了,那笑燦若銀河,耀若星辰,卻滲著森森寒意和蒼涼:“無理我都爭三分,得理又為何要饒人?林嚴昱,我素來尊你為長,你便是這樣待我的?林芙蓉派杜府的護衛暗殺我,你為何不說?二娘設計安排劉永年意圖毀我清名,你為何不提?林芙蓉當街行刺我,你避而不談。二娘趁我上山祭母買凶欲要了我命,你絕口不提。二娘執掌中饋,在飯食中下了相克之物,你也可以假裝不知。林芙蓉在牢中畏罪自戕,二娘遷怒於我,甚至在府中便攔我去路拔簪相向,你都可以事不關己。”


    眾人訝得失了魂一般,周遭靜謐得針氈落地可聞,隻餘林傲梅用淡漠沉寧的聲音,說著震撼人心的話語。


    林傲梅張開手掌,隻見瑩白的纖纖玉手上,一道深深的疤痕觸目驚心:“我的丫鬟為護於我,已經差點失了性命。此傷疤受之何人,天地可鑒,你也心知肚明。本郡主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立世亦無愧於心。林嚴昱,你敢說我適才所言,有半句胡謅冤枉了你們嗎?祖母爹爹的所有處置,皆是嚴明公正之舉,何來半點徇私偏袒?你但凡指摘得出半分不妥,我即刻代他們向你下跪認錯!”


    林嚴昱呆怔當場,酒意全消。喉嚨像是失了聲,再吐不出半個字。適才的趾高氣昂,襯得他更像個無理取鬧的笑話。


    林傲梅冷意微收:林嚴昱,這種蠢貨,也妄想要在她麵前占便宜?正愁不能咬上他一把,他這是上趕著找懟送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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