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批閱奏章的禦筆稍頓了頓,恍惚間,他似乎想到了誰。


    他有多少年沒想起過此人了?


    不,應該說,他壓根就不記得此人長什麽樣了,隻依稀記得,當年在東宮時,她的位分,好像隻是個末等奉儀?


    她本就不安分,生了孩子後更不安分。


    那時皇帝尚未登基,卻是毋庸置疑,名正言順的太子。所以,有了長子詹玄耀之後,太子妃田氏便不擇手段,不讓東宮中得寵有位分的妾室有孕。


    就是在這種人人自危的狀況下,如隱形人一般的她,被忽略了,居然懷孕了。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她還生下了次子詹玄啟。


    她原先連位份都沒有,不過是個侍妾。誕下二皇子之後,才封了奉儀。


    總歸是自己骨肉,留不住的,生不出的,便也罷了。生出來的,不管男女,皇帝總是在意的。自然還得顧著。


    皇後為太子妃時,便在東宮一手遮天,皇帝晉她奉儀之後,也沒抱走二皇子,依舊在她殿中養著。


    這可不是看重,更多的是不看重的意思。奉儀位分低下,本就沒資格養孩子。若是表示看重,必然第一件事就是給二皇子找個位分高的新母妃。


    但當時的皇帝放任了。


    他隻給太子妃田氏下了旨,要她看顧好詹玄啟,若詹玄啟有個三長兩短,詹玄耀也不必讓太子妃養著了。


    恩威並濟,終是保住了詹玄啟。


    但那小奉儀不懂,她覺得,她生了太子次子,居功至偉,日後太子登基尚且不提,但眼下在東宮的地位絕對不至於此。


    她眼界淺薄不安分,她不知道能在太子妃田氏的眼下存活,已經是皇帝出手護著才保住她們母子,她甚至生出了要讓自己的兒子取長子而代之的念頭。


    畢竟,她覺得,詹玄耀為嫡為長,以後太子登基為帝了,詹玄耀這個長子必定就是太子。


    如果長子沒了,太子妃必然要過繼次子的。


    皇帝至今仍覺得,但凡有點腦子,也不會蠢成這樣。


    她“發瘋”了,發著瘋去撞詹玄耀。


    結果自然是被宮人攔下了。以失心瘋為由,進了冷宮。詹玄啟也隻能送去祥瑞宮,由宮人撫養。


    正因為詹玄啟的生母不安分,所以皇帝登基後,看中了陳妃的安分,把二皇子交給了她撫養。


    可是,終究還是隨了生母的不安分。更甚,他毒辣能偽裝,不可否認,也聰明,也絕情。


    若說老四是頭豹子,那老二便是條毒蛇。留在朝中,作用會比老四更勝一籌。


    所以,皇帝保下了他。


    至於他接下去會怎麽鑽研,皇帝不確切,也不急。無人能動搖他的念頭,這江山,終會托付到合適的人手裏。


    “玉耀宮的毒是怎麽回事?”皇帝拋開思緒,問道。


    周遭隻剩德貴一個伺候的,忙上前垂首道:“回皇上,大皇子確是中毒無疑,不過,如您所料,虛張聲勢罷了。”


    皇帝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了。田氏急了,才這般孤注一擲,連詹玄耀的苦肉計也用得這麽狠。


    眼下正值大朝會,三國齊聚出雲,此特殊階段,但凡出了事端,一個處理不好,讓他國趁虛而入,便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皇帝能容忍詹玄耀這個人愚昧昏聵,也知道詹玄耀除了有田氏一族的支持,其他方麵一無是處,難成大器。


    皇帝甚至不奢望詹玄耀能認清自身,安分守己,但沒想到他身為皇子,竟連皮若將去,毛不存焉之理都不懂。或許,那蠢貨對這情況更是喜聞樂見,覺得情況越亂,越能混淆視聽。


    “吩咐下去,先平息當下局麵要緊。務必確保大朝會萬無一失。”田氏一族的罪孽,皇帝心裏記著,但眼下顯然穩住局麵更重要,要清算田氏一族,也要關起國門打自己的狗。萬沒有在他國麵前揭自己短的道理。


    皇帝的密令一下,不過隔天,“亂黨”便被擒拿。這是一個名為“煞青天”的叛亂餘孽,趁大朝會期間入宮行刺,現已捉拿歸案。


    叛亂餘孽,曆來每朝每代都無法避免,每一個政權交替,都必然會出現一些暗處的反對者,伺機而動。


    無論如何,事情算是有了交代,可以告一段落。


    好消息是五皇子已經脫離險境,雖未轉醒,但已沒有性命之憂。不過,具體什麽時候會醒,太醫也不敢妄下定論。


    詹玄羽這些天是真的忙,便連無憂接到命令回來,也隻來得及叮囑了二人幾句,便讓她們倆自己去相府找林傲梅了。


    關鍵是詹玄羽也沒提前跟林傲梅說什麽,好在林傲梅認得無漁。


    “見過郡主!”


    得知來意,打量了一番正單膝跪著的二人,林傲梅輕道:“在我身旁伺候,沒什麽大忌諱,你們又是影衛出身,忠心不疑。隻一點,你們若是真心實意伺候我,日後必不能有其他的心思。若覺得勉強,便盡早離去,我亦不強留。”


    無憂微微抬了眼,立馬明白林傲梅話中之意,身姿卻不動如山:“屬下無憂,心無二主,日後必以主子您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無漁也立刻反應過來:“屬下亦然!”


    林傲梅勾唇一笑:從“郡主”到“主子”,好一個心思伶俐的無憂。


    誠然,她並非不信任詹玄羽,但是,誰願意自己的貼身下屬,以舊主馬首是瞻呢?


    “既如此,你們就留下吧。往後日常出行方麵,就由你們負責安排了。”林傲梅也是心有餘悸的,敵暗我明,意欲取她的命,換成是誰,也無法滿不在乎。


    無憂無漁心領神會,有些話,倒也不必吩咐得太明白。


    林傲梅進了內室後,二人便把傲梅閣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先查探了一番,確保沒有安全隱患後,才隨著筍香去換衣裳。


    畢竟以後是要隨侍林傲梅左右的,兩人再穿著影衛的戎裝,過於突兀惹眼了。


    在這莫可名狀的時局之中,秋獵如期而至。


    每年的秋獵都是出雲國一大盛事,今年恰逢大朝會,四國齊聚,更是重中之重。


    既是皇室秋獵,自然是皇室中人才能來參加。除此之外,便是一些皇帝倚重的臣子,包括宮中皇後太妃,甚至一品妃才有資格欽點的青年才俊,大家千金。


    不過,秋獵圍場畢竟和宮廷之中不同,久而久之,也就沒有那麽嚴格的把控,隻要是有宮中高位舉薦的,大抵都能進場。


    當然,能得皇帝和皇後格外欽點的,自然還是不同殊榮的。比如今年秋闈的一甲,比如二甲一名的林嚴昱。


    秋意本寂寥,但放眼望去,秋獵圍場之中卻是衣香鬢影醉迷人眼,盡是芳華,熱鬧非凡。


    林傲梅如今身份不同,自然沒有站在受邀而來的官家子女那邊,而是同柒芷公主一塊兒。


    秋獵為期五天,取“五穀豐登”之意。


    皇帝淨手焚香,率眾臣祭祀天地,而後接過太監呈上的弓箭,手拉弓滿,射出了秋獵的第一箭,昭示著秋獵的伊始。


    場中頓時“高呼萬歲”,皇帝一聲令下,便有無數才俊打馬吆喝,朝著叢林絕塵而去。


    誠然,誰都知道,秋獵前幾天,不過是隨意射獵賞玩練手的,重頭戲,在最後一天的秋獵大賽。


    不過,這幾天想要表現的也大有人在,萬一被皇帝看在眼中了呢?


    歆舞公主遙遙望著追月馬,完全挪不開眼。那追月馬全身如火炭紅,沒有半根雜毛,而比追月馬更奪人眼球的,是那馬上神容灑脫的詹玄羽。


    白色的窄袖戎裝分明內斂溫文,穿在他身上卻顯得那般落拓不羈。墨色的發被一垂帶綁著,搖曳飛揚,襯著那驚豔絕俗的容顏,矜貴不可方物。


    歆舞公主不同於其他扭捏羞澀的貴女,立時打馬上前,身姿輕盈嫻熟,灼灼其華,不難看出她馬術精湛。


    眾人正暗讚,卻見她旁若無人的朝著羽世子的方向而去,登時驚呼,忍不住竊竊私語。


    誰都不是瞎子,能不知道羽世子絕姿傾世?但遠觀便罷,哪個女子敢這般大庭廣眾之下就打馬上前。


    果然,歆舞公主放浪形骸的傳聞,並非空穴來風的。


    “請世子安!素聞羽世子騎藝精湛,歆舞仰慕已久。不知可有榮幸,同世子一賽?”歆舞公主見詹玄羽沒有因她的到來而離去,頓覺欣喜若狂,眼神中更是毫不掩飾的愛慕。


    詹玄羽破天荒沒有無視歆舞公主,而是眸光如電的望著她,冷冷道:“解藥拿來。”


    歆舞公主一愣,解藥?


    不應該阿,雲木郡主中了一箭,那外傷不應該那麽快就痊愈,同樣的,內裏的毒也不應該這麽快就毒發才對。可若沒有毒發,詹玄羽又怎麽會知道?


    “什麽解藥?我不懂世子在說什麽。”歆舞公主一陣惱怒,自己對他的心思,他不可能不知道。卻每每對她避如蛇蠍。怪不得他此時破天荒的留在原地沒有遠離,原來,還是為了雲木郡主。


    “血瀝子,北辰特有的慢性毒藥。殺人於無形。”這麽多年來,詹玄羽各種追查,無奈沒有樣本,此毒又過於罕見,宮中太醫也聞所未聞。


    此次是林傲梅遭人暗殺,詹玄羽敏銳察覺,留下了當日的箭矢。


    但即便有了毒藥樣本在手,太醫也隻檢驗出了部分成分,如何解毒,更是束手無策。


    詹玄羽早年間裏外遍訪了許多毒藥方麵造詣頗深的大夫,如今有線索,更是一下子把人都重新搜羅起來,總算有了進展。


    不知是不是錯覺,歆舞公主覺得,詹玄羽說這話時,似乎飽含著濃濃的恨意,冰冷刺骨。


    十一年了!十一年前,這種毒無聲害死了他的母妃,之後了無痕跡。十一年後,若非當時他在身邊,這毒豈非又要害死雲木?


    時隔多年,卻都是針對他最愛的人,相若的場景,讓詹玄羽抑製不住的憤怒。


    原以為這麽多年過去,幸好雲木也安然,他尚能穩住心神。可是當查出血瀝子這種毒,塵封的記憶被打開,又同當日雲木遭暗算的場景交織在一起,讓詹玄羽止不住的後怕和恨之入骨。


    “雲木同你從無交集,你竟敢對她下此毒手。安歆舞阿安歆舞,我真恨不得立刻殺了你。”詹玄羽說得毫無波瀾,平靜如水,卻莫名讓歆舞公主心顫不已:他是真的會殺了她……


    歆舞公主不知道的是,若非林傲梅沒有真的傷了,否則,在詹玄羽查出了血瀝子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死了。


    眼下,詹玄羽仍能保留著冷靜,不過是因為林傲梅安然,他也尚有疑問。換句話說,安歆舞還有用。


    歆舞公主噤若寒蟬,明明應該辯解些什麽,卻說不出話來。忽而眼前銀光一閃,歆舞公主下意識躲避,詹玄羽的鏈子刀隔著鐵鏈,卻已刀鋒淩厲的擱在她頸前。


    “解藥。”詹玄羽漠然開口。


    歆舞公主大駭,這是詹玄羽第一次對她出手,隔著這段距離,她居然避無可避!


    毫無疑問,她再不交出解藥,詹玄羽真的會了結她。


    可是,歆舞公主仍想垂死掙紮的賭一把:秋獵伊始,詹玄羽真的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殺她?


    “你想賭?那就試試吧。不過是個替身,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詹玄羽一字一頓,卻比那刀鋒更加滲人,霎時讓歆舞公主穩不住身形,差點摔下馬去。


    “世子饒命!我說!”安歆舞喉間一涼,那是死亡逼近的寒意:他為什麽知道,他怎麽可能知道!


    眼下明顯沒有時間讓她再思考權衡,從懷中取出一個黑色的藥瓶,遞給詹玄羽道:“此、此毒無法單靠解藥解毒。中毒之人,需在外傷未痊愈之時,在傷處剜肉放血。餘毒才能用解藥清除。若外傷痊愈,則、則無解……”


    詹玄羽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眸光更加沉寧幽深:“此毒,可是北辰皇室獨有?”


    “非也,此毒雖珍貴罕見,卻非皇室中人獨有。”北辰是盛產藥材之地,毒藥良藥,種類數不勝數。血瀝子在醫術古籍之中並無記載,因此才鮮為人知。


    果然如此——


    鏈子刀一翻,拴住了歆舞公主的手。歆舞公主手腕吃痛,解藥應聲掉落,詹玄羽俯身接過,收回鏈子刀揚長而去,看也不看歆舞公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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