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宗明臉色淡淡的,讓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聞言隻是輕輕挑眉:“誰跟你是兄弟?”


    昌茂碰了個釘子,臉色訕訕的尷尬一笑。


    田家勝哈哈大笑:


    “拍馬屁到馬腿上了吧,明子屋裏頭那可是正經女人,以後要娶回家做夫人的,誰跟你那窯子裏的破爛玩意比?”


    賀宗明依舊是不冷不熱的:“誰說我以後就要娶她了?”


    什麽?不娶?


    田家勝的笑聲就此僵住。


    臉上尷尷尬尬的,就像那掛了層碳灰的雪人一樣滑稽。


    這回輪到周九河笑了。


    “明子心裏頭裝的是大事業,奸佞不除,何以家為!”


    他跟田家勝、譚道明的身份一樣,他們三個父親都是團長。


    但周九河又不一樣,他父親是跟賀宗明他爸最久的,其他幾個都是轉移軍隊途中後提拔上來的。


    所以隻有周九河跟賀宗明是從小一起玩到大,關係最親近。


    賀宗明卻也沒給他麵子,冷冷淡淡地說:“我也沒這麽說。”


    洋鬼子那邊,最近已經打到了港城,聽說不日就要淪陷。


    驅逐外賊這四個字,說起來一張嘴的事,做起來不知要多少年。


    在一切都沒成為定數前,賀宗明也不會把話說死了。


    幾個兄弟的話,都被他給堵死了,男孩們一個個都有些無語。


    唯一一個沒被他堵過的譚道明,還是個天生就話少的悶葫蘆。


    幾人之間氣氛一時有點尷尬。


    還是昌茂臉皮厚,竟然又說了句:


    “那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別隻自己在心裏頭想啊,也跟我們哥幾個說說。”


    這時候,幾人已經到了酒樓,小廝給他們送著酒菜。


    賀宗明坐在幾個男孩中間,一身的氣質不同凡響,遙望窗外的目光略顯深沉。


    “反正蘇清漪,我是不會要的。我爹要是非那麽喜歡她,就讓他自己娶去。”


    旁邊幾人一聽,又是昌茂第一個笑開。


    “那蘇小姐就這麽差勁啊,該不會是個醜八怪吧?”


    田家勝也猜:


    “商人的女兒,就算不醜,也肯定是個老古董,腦子裏裝的全是算計人,滿身銅臭味。”


    周九河煩的不行:


    “你們有完沒完,好好地出來吃頓飯,就非得聊女人?”


    他忽然走到窗邊,把緊閉的窗戶一推。


    外麵的街道上,雪花已經變大了,紛紛揚揚的下著,地麵上多了一層白霜。


    周九河忽然驚呼:“你們快過來看,外麵有個小孩兒!他身上掛著個牌子,上麵好像寫著字。”


    一隻手從身後過來,一把將他扒楞開。


    卻是一直沒說話的譚道明。


    定睛往街道邊,菜市口跪著的人身上一看,譚道明皺起眉頭。


    “牌子上寫著賣身葬父。”


    這種事,幾個小孩都隻是在故事裏聽過,還是頭一次親眼看見。


    正擠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興奮地討論著。


    田家勝忽然驚呼:“小少爺!”


    但見街邊,那跪著的,頭發上已經蓋了一層白霜的小男孩旁邊,忽然多出來個高大的影子。


    賀宗明不知何時已經出了酒樓,走到那下跪的小孩身邊,隨手一掏,遞出兩塊銀元。


    “拿著吧,給你父親買口棺材。”


    天,越發地冷了。


    寒風呼嘯地刮著,飄揚的雪花落在人的發頂、眉梢。


    阿立抬起早已麻木的一張臉,眉毛上都帶著白霜,嘴唇也是慘白慘白的。


    抬頭看了一眼,隻見對方也是個男孩子,看起來比他大一些,穿著打扮卻不知富貴了多少,俊秀挺拔的身形,漂亮氣派的大衣,漆黑的眉眼,說不出的英俊精神。


    少年的手裹在一雙黑皮的手套裏,掌心對他攤開著,漆黑的皮麵上躺著兩枚大洋,那錢幹淨的像是在反著光。


    他怔怔看了賀宗明一眼,默默伸手接過,接著便撐起身體,朝他磕了一個頭。


    “小少爺給我點時間料理父親後事,以後阿立這條命就歸你了。”


    賀宗明眉頭一皺,抬腿往旁邊一跨,避開這一跪。


    “這錢白送你了,我不要你的命。”


    他父親作為旅長,雄踞了這一整座城。


    他作為旅長家的公子,自然也有義務幫襯城中的百姓。


    賀宗明把銀元往阿立手裏一塞,轉身便又回了酒樓。


    樓上,幾個男孩還在那聚著,見他空著手回來,譚道明忽然說:


    “你怎麽沒把人也一起帶回來?”


    賀宗明皺眉:


    “兩塊大洋,還真就想要人家卑躬屈膝一輩子?”


    譚道明憂心道:“可是他一個小孩,要不是實在無依無靠了,怎麽會到賣身葬父這一步?現在天又冷了,他又死了父親,估計也沒有母親,他怎麽活得下去?”


    賀宗明忽然臉色一變,轉過頭,邁開腿就往酒樓下麵的街道跑。


    然而也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再下樓時,剛剛跪著的小男孩已經消失不見了。


    隻留下兩處久跪的膝蓋印兒,那地方的雪,比其他周圍的要淺一些。


    -


    挽月到了馬棚,發現喂馬的人換了,阿立不在。


    她悄聲無息地觀察了會兒,低著頭失落的默默走了。


    孔叔也沒在,估計是帶著阿立出去辦事了。


    她想,既然今天沒找到,那就改天再說吧。


    等雪下厚了,找阿立一起堆雪人,那也很不錯。


    但等第二天,她又準備找機會去找阿立時,蘇老爺卻忽然派人傳喚她。


    挽月過去前,特意在衣櫃裏找了身厚厚的衣服,連脖子都圍的嚴嚴實實,隻露出張巴掌大的臉,又恨不得把臉也一起圍著,可惜找不到合適的東西。


    她就這麽一身奇怪的打扮,在雪地裏小心翼翼地走著,為了防止路滑,笨重的跟個胖企鵝一樣,略顯滑稽地出現在了賀宗明麵前。


    賀宗明坐在正廳,一看見她這模樣,禁不住就樂了:


    “小丫頭,你這是什麽打扮?”


    挽月看到他,也是一愣:


    “賀宗明。”


    她眨著大眼睛:“你怎麽來了?”


    賀宗明心裏翻白眼,小東西好沒良心,說的這是什麽話。


    什麽叫他怎麽來了?還不是她讓他多來看看她?


    他也是,一時腦子熱,竟然真的擔心蘇老爺會虐待這野丫頭,天冷了不給她厚衣服穿,這才跑了這一趟。


    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相當反客為主地指揮著蘇老爺。


    “你先下去吧,這地隻留我跟她說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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