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宗明出門前又對挽月說了許多話,當然他之前麵對她的時候也從來不是個話少的人。


    可這一次還是顯得格外的瑣碎,就仿佛真的是一個將死的人交代自己後事似的。


    讓挽月這種神經大條的人都感受到了幾分沉重。


    兩人一起吃了早餐,勤務兵也開著車來接了,真正到了要分開的時候。


    賀宗明什麽也沒說,用手摸了摸挽月軟乎乎的臉蛋。


    挽月倒是有些遲疑,在他作勢要離開時,輕聲開口:“你……”


    賀宗明前行的步伐頓住,微微側過身,垂眸看著她。


    挽月仰頭跟他對視著,安靜片刻,小聲說:


    “洋人奸詐,你自己多加小心。”


    能從她這麽孩子氣的人嘴裏聽見這樣一句大人似的話還真不容易。


    賀宗明揚眉一笑,再次轉身走了。


    隻是這回,離開的步伐要顯得比之前輕快許多。


    又過了一會兒,街道上已經連汽車尾氣都看不著了。


    劉媽勸道:“太太,回去吧。”


    挽月這才收回自己遠眺的目光,被她扶著上樓。


    回到房間,把門關好,第一件事,立刻就從枕頭下把剛剛賀宗明給她的那封信取出來。


    她才不管他查不查呢,隨手撕了封口就拆開。


    結果打開白色信封,裏麵又是一個用牛皮紙包紮好的小信封,信封上麵還用鋼筆寫著一行瀟灑漂亮的字: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偷看!


    光是看字,都仿佛瞧見了那人寫這些時得意的嘴臉和傲然的神情。


    挽月臉一黑,啪地把信一扔,又塞回枕頭底下,不再去動了。


    床頭櫃上擺了幾本講故事的話本,還有最新的雜誌,這都是挽月之前很喜歡看的。


    挽月隨手拿起來翻了翻,隻覺得那些小字都像天書一般,怎麽都看不進去。


    就這麽心神不定地待了一上午。


    午飯的時候,她也興致缺缺,吃的比平時少。


    劉媽隻當她是孕期反應,勸說:


    “太太再吃點吧,就是自己沒胃口,你也得為孩子想想。”


    挽月這才又勉強地喝了半碗紅薯粥。


    晚上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她始終精神不大好,沒吃多少東西就怏怏地回房了。


    一個人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眨著眼睛。


    往常這個時候,賀宗明就會過來纏她,不是說一些讓她惱火的話,就是哄著她給她講故事聽。


    兩人打鬧或者聊天,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她的精神也會消磨的很快。


    但今晚,房間裏卻隻剩下挽月一個人,她第一次覺得,房間大了也不好,是那麽空蕩。


    挽月忽然坐起身,拿著一本書,光著腳踩到地麵上。


    頓了下,她又側著身,極費力地眼睛向下看了看,慢吞吞給自己穿上拖鞋。


    這才趿拉著鞋,拿著書,去敲劉媽的房門。


    敲到第三下,劉媽出現在門前,把房門打開:“太太?這麽晚是有什麽吩咐嗎?”


    挽月把手中的書遞出去:“你給我讀。”


    劉媽愣了愣,臉上第一次浮現類似於無措的情緒。


    她搓了搓手,滿臉的尷尬:“太太,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個粗人哪裏認得字啊。”


    挽月這才隻好把書收回,抿著小嘴低下了頭。


    心裏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趿拉著拖鞋慢悠悠往回走,走廊的燈光把她身後的影子顯得又細又長。


    這一晚上,挽月一個人待在房間,翻來覆去好久都沒睡著。


    她自己拿著書看,看了一會兒,忽然發起脾氣。


    啪地一聲,把書遠遠地扔開了。


    那書砸在衣櫃上,櫃門顫了顫,慢悠悠打開了。


    同時一個精致的小包,順著敞開的櫃門也一起掉落了下來。


    劈裏啪啦的聲音。


    挽月一頓,眼睛朝著那方向看過去。


    地麵上,一本橫躺著的書,一個漂亮的女士手包,還有一根……木頭簪子。


    目光定在簪子上,挽月愣了足足三秒。


    忽的,小臉變得霎白。


    回到賀家這幾個月,她有多久沒想起阿立了?


    一開始,是怕提起他的名字,會引起賀宗明的殺心,她故意避而不提。


    但後來,後來……


    挽月忽的,咬緊了唇。


    安靜片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眉頭緊緊蹙成一團,用力地閉上了眼。


    ……


    大帥府。


    周九河端坐著,麵前放著一副象棋,對麵便是方大帥。


    “吃你的車!”方大帥走了一步,哈哈大笑:“九河啊,我又贏了。”


    周九河掃了眼棋局,冷峻的雙眸微眯,露出幾分無奈。


    “大帥,我真的不擅長此道。”


    方大帥笑說:“無妨,無妨,就是要跟沒那麽會的人玩才有意思。”


    他這話像是一語雙關,周九河沉吟著沒再接話。


    這時候,從拐角的樓梯上下來個隻穿著睡衣的女人,周九河第一時間低頭,選擇了非禮勿視。


    方大帥卻朝著那邊招手:“芷蘭,你過來下。”


    周九河一頓,方芷蘭穿著件淡粉色的法式絲綢睡裙,方形領口開的微低,露出大片雪白肌膚。


    被叫到時她臉上也十分驚訝,站在原地遲疑著沒動,直到方大帥又第二次喚她名字,她才不太甘願地慢步走過來。


    “爸爸。”她站到了方大帥身側。


    “你別在這,去小周旁邊,他象棋下得不太好,你正好精於此道,你去給他幫忙。”


    方大帥笑嗬嗬,做著驅趕的姿勢。


    方芷蘭麵色微變,驚詫地看了對麵的周九河一眼,有些難以置信,她都睡下了,又被父親派人叫起來,就是為了做這樣的事。


    周九河的神情也是一凝,他之前依舊維持著低著頭的姿勢,看似是思考棋局,實際上目光控製的很穩,不該看的地方一眼都沒看,此時卻忽然朝右側偏頭,望了眼窗外。


    “今天要不就先算了,天色不早了,大帥,我想我該告辭……”


    “誒……自從賀鎮海死了,我這副象棋就沒再拿出來用過,難得你也會兩手,今天玩得這麽開心,就多陪我玩兩局。”


    方大帥笑著打斷他,老謀深算的麵孔上,眼中掠過一抹頗有深意的光:


    “天黑了有什麽要緊?你又沒有娶妻,誰還管你回不回家。玩累了就在我這睡,偌大一個大帥府,總不缺你留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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