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路都還算好走,賀宗明治理的地方,上下一體,全都看到證件就服服帖帖。


    真正考驗他們的,是進了北方路以後。


    先是守門的安保拿著證件一臉懷疑:


    “南方的軍資,那你們來我們北方幹什麽?”


    馬季解釋說,南方軍隊來北方幫忙抵禦倭寇,這車東西是給南軍改善生活的。


    安保罵罵咧咧道:“他媽的,就你們南方人會享受,打個仗還改善起生活來了。”


    又話題一轉,賊溜溜地看向車廂:“裏麵裝的是什麽?把東西給我拿出來!”


    馬季想要阻攔,可安保說不讓看就不放行,他們隻好把車廂打開。


    經過了不眠不休的三天兩夜趕路,那些動物不少都沒熬過去,已經死掉了。


    夏日的天,車廂裏又熱又悶,那些死掉的動物不少都開始腐蝕。


    甫一打開車廂,爛肉的臭味撲麵而來。


    剛剛還步步緊逼的安保立時捂著鼻子,眉頭緊皺的後退一大步。


    “這什麽東西?你們就給作戰軍隊送這個?”


    車廂裏擅長跟人打交道的護衛操著一口鄉下口音,憨笑道:


    “我們也不想的,可這天熱,車裏又悶,這些畜生自然就悶死了。”


    安保站在遠處,眼睛又止不住往車廂裏打量。


    “你們這豬……看著還挺肥。”


    這時靠在車廂裏休息的挽月忽然插話:


    “老哥,你就不要再撒謊了,瞞不過這位軍爺的。”


    又畏畏縮縮的樣子,拿出兩塊銀元,遞到那安保手中。


    “這些畜生忽然集體染病,也不知怎麽一夜之間就都死了,這種肉賣都賣不出去,我們是好不容易才搭上給軍隊添夥食的門路,到時候就說路太遠,車太悶,它們都是路上悶死的。軍爺,我知道你肯定看出來了,你就當行行好,鄉下人賺幾個錢不容易,可千萬別戳破我們啊。”


    她雖然臉塗得黑黑的,身上也又髒又臭,但聲音還是綿軟溫柔,聽起來有幾分姿色。


    那安保收了錢,又借著拿錢的動作,在挽月手上用力摸了兩把。


    “鄉下婆娘,小手還挺軟。”


    挽月討好地對他一笑。


    安保心滿意足,把銀元揣進兜裏。


    “行了,給這輛車放行吧。”


    他本來想扣他們一頭豬,但豬是得病死的,那他就不敢吃了。


    好在那鄉下女人懂事,有點子錢拿也不錯。


    就這樣,挽月的貨車再一次晃悠悠上路。


    車廂門一關,剛剛還滿臉堆笑的幾人就同時變了臉色。


    打交道的那人咬著牙說:“北方的這夥人都是什麽東西!真想直接把他給斃了!”


    挽月疲憊的縮回車廂裏,閉著眼睛休息。


    她擔心這些沒熬過夜的護衛晚上開車不安全,因此這兩天夜裏,她一次都沒睡過。


    都是坐在副駕駛陪他們走完全程,看著月亮下山,換天光大亮,然後再回車廂補覺。


    此時她就隻想睡覺,聽見護衛們罵罵咧咧,皺了皺眉。


    “行了,強龍不壓地頭蛇,一方水土一個規矩,在別人的地盤上,就先按照他們的習慣辦事,我們的最終目的就隻是押送物資,隻要物資沒問題,其他的都不用太計較。”


    她是在底層待過許久的,蘇府看起來小,可種種階級製度,上麵仗著有點權力就對下麵剝削欺淩,吃拿卡要,絕不會比一個城的安保少。


    挽月從小在白眼裏討生活,像剛剛那位安保的那種人,她見得多了,因此應對的反而比其他幾個護衛自然。


    另外幾人卻不能像她這麽心平氣和,挽月剛剛被吃豆腐他們都是看見了的,雖然挽月已經把自己完全當成了底層的農夫,可在他們心中,她還是高貴的司令太太。


    幾人氣不過道:“他們要都是這個德行,真活該被外敵打,司令就不該去幫他們!”


    “就是,多餘給他們援助,他們哪有個喪家之犬的樣子?看起來安逸得很!”


    他們越說越氣,聲音也越來越大,挽月想睡都睡不著,忍無可忍地再次出聲。


    “夠了!這裏不過是南北相交的邊界,距離真正的戰亂區還遠著呢。而且無論南方北方,都是我們自己人的領土,要真是有一邊被倭寇給占據了,你怎麽就知道他們不會再得隴望蜀?”


    在她這一聲吼後,那些人的確安靜了不少,不過仍有人小聲嘀咕:


    “得隴望蜀?什麽意思?”


    挽月下意識想說,這是個成語典故,意思是……


    她忽的又愣住。


    這個典故,還是賀宗明當初教給她的。


    許久之前,她聽見他嘴裏說出那些四個字四個字莫名其妙的話,也跟現在的這些守衛一樣,滿臉茫然,一頭霧水。


    到底是什麽時候起,她也變成了現在這樣,講話不自覺就四個字四個字脫口而出,成為了她曾經最羨慕的文化人了?


    挽月閉上眼睛,苦澀一笑,在終於安靜下來的車廂中靜默休息。


    腦海中,卻始終有個高大溫暖的影子,時不時浮現,揮之不去。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輕笑,拿書本輕敲她額頭。


    “保家衛國的保不是寶字蓋的寶,這個寶是寶貝的寶,你寫錯了。”


    挽月有些羞慚,但又強詞奪理:“你也說了是保家衛國,家在國前麵,那就說明家比國重要,所以家怎麽就不能是寶貝了?”


    男人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重新在紙上寫出一個正確的保字。


    “我沒說家不重要,可國家國家,先有國,後有家,你看這個字,是一個人一個兵,必須有人當兵,以血肉之軀保住國的安穩,才能守護住身後千千萬萬個小家的安居樂業。”


    額頭忽然又是一疼,挽月驚醒,眼前哪有什麽書本紙張?更沒有什麽溫柔教誨的人。


    不過是車經小道顛簸,她在睡夢中讓車廂碰到了頭,一下一下磕醒罷了。


    夢中的溫馨,和眼前的逼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


    其餘幾個守衛也各自找著角落,在呼呼大睡。


    挽月默默地換了個坐姿,抱著自己的腿,垂下眼簾。


    已經進入北方邊界,那就說明離你又近了一步。


    賀宗明,你還好嗎?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啊。


    你保你的國,可你要出了事,我就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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