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寶心中翻江倒海,隻是把那‘殺’與‘不殺’反複尋摸,根本沒聽見她所說的是什麽,隻是覺得自己隱約抓住了什麽,又好像沒抓住什麽,無數道理在腦海中反複,像是對了,又像是錯了……


    婆子看至尊寶呆立當場不說話,正要再說兩句,忽然覺得有人在邋她衣衫,一看卻是那玉笙煙——她俏臉顧盼輕聲勸道:“婆婆,這些道理他是不懂的,您也別在教了,一時半會哪能想得明白啊?要不,這事兒還是你動手,你看行不?”


    婆婆想了想,點頭笑道:“也好——這傻小子看來是有些迂,隻學了那隱居的王老頭一身臭脾氣,往日的豪情壯誌點影子也不見啊!罷了罷了,我動手把這些潑皮料理了,也省得後麵來尋仇!”


    說著便帶著煙兒走了過去,伸出指甲在個潑皮胸口一紮,然後摸出個瓶子將那口子倒轉,按在了傷口之上。


    隻聽得一陣嗤嗤的響聲,那人忽然之間整個兒抖了起來,抖得三五下,雙腿朝前一伸,硬硬的就僵死過去,臉色也驟然間便得青黑,人也囫圇著縮小了一圈!


    接著又一個,再一個……


    玉笙煙見慣了殺人,那潑皮無賴本身也殺得多了,在一旁幫忙搭手絲毫不懼,倒是比至尊寶強了許多……


    至尊寶呆呆的站的,忽然間,空靈一片,似乎出現了個極大的場景——那些潑皮無賴手中拿著烙鐵,猙獰可怖,對著一幫乞兒拳打腳踢,地上無數人哀嚎慟哭,他們卻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場景一轉又忽然變作了萬芒峰,比丘僧手中毫不留情把幾個弟子殺死,然後在身上施法,喝令他們再來害百鶴;忽忽變化,又看著像是那柳家逃難之人,用餅將自己迷暈,然後手起刀落……


    腦中嗡嗡有聲,他赫然醒悟:“婆婆說我八月爺爺殺過三百多人,但都是大奸大惡之人,為此背負因果也在所不惜。隻要不殺錯好人,那就是問心無愧,為了救人而殺人也是這樣,殺掉壞人,救活好人,那又怎會有錯?”這道理原本淺顯易懂,隻是他一直未曾想到那一步去,現在想起自己在昆山寨所見、又想起此間的惡徒、再想起那些番僧,心中忽然多了點堅定,就像醍醐灌頂,猛然之間解開了個心結!


    很多事情在忽然之間都有了解釋,整個人因為這區區幾句話活像驟然長大了許多!


    ……


    至尊寶後來行事果決,亦殺亦罰中毫不留情,誰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隻有他知道,自己曾經在一個危機四伏的夜晚,聽到了如此一席話……


    這區區數語,寥寥幾句,竟然影響了至尊寶一生。


    他心中反複思量,那婆子和玉笙煙卻是毫不遲疑,一會兒功夫已經把那群人盡數處理了,除了少數幾個潑皮之外,餘下人等全部屠盡。那屍骸留在地上不住的縮小幹枯,就像那瓶子吸光了所有人的生命一般,隻留下個空蕩蕩的軀殼。


    至尊寶腳下一動,走過去滿臉羞愧,呢喃開口:“婆婆,我、我想明白了……你說的不錯,我確實太過迂腐、太過幼稚了……我、我明白了!”


    婆婆與玉生煙相視一眼,哈哈大笑,“既然明白了,那也不枉我說教一番——人間之事便是這樣,能力本事越大,需要你所作之事也就越多,常人如此,我們法門中人亦是如此,生殺予奪雖不該我們處置,但是承順天意,罰惡懲凶,也能讓世人更加明白這善惡有報,因果有常的道理。”


    至尊寶點點頭,努力撐出個笑臉:“了然!”


    “既然明白就別站著了,過來搭手收拾,”婆婆朝著那地上一眾幹枯的屍骸指指道:“我們把前麵的事兒都辦了,剩下的交給你。將這些屍骸收攏扔在火堆上,全部燒掉幹淨,這種事兒,無人知曉的話也少去了許多麻煩。”


    至尊寶應了一聲,連忙動手把那些屍體一具具拖過來扔在火堆上焚燒。最初那釘頭一幹人拆桌尋柴點燃的火堆,此刻有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冥冥中天道輪回,誰又能知道呢?


    見他開始動手那婆婆也就不管了,隻是叮囑道:“別急!別急!你把他們口袋掏掏,裏麵的錢財留著,可別一股腦兒全燒了,明天你買那老參還用得上呢!”


    “是了!”立刻動手在那潑皮身上開始翻拿,一切雞毛零碎都掏了出來。


    那婆婆剛把話說完,還想看著至尊寶此間所為,忽然覺得身上有種熟悉的感覺又驟然襲來,心中一動,可是臉上卻毫無動靜,隻是對煙兒笑笑:“婆婆年紀大了,這夜裏不睡一會是熬不住的,可陪不得你們年輕人折騰——煙兒,你陪著他把這裏清理幹淨,天明再用我教你的法子把那些可憐人救醒。婆婆這就要去歇息一會了。”


    口中所說的可憐人,隻是那些一並迷暈的乞兒。


    聽說婆婆要去休息,至尊寶連忙給她指了指秧雞麻杆的破屋,“婆婆,那裏就是他倆的屋子,您大可去裏麵歇息睡覺,這邊的事兒就放心交給我們罷。”


    “哎!”玉笙煙答應一聲,“婆婆,要我陪著你去麽?”


    兩人同時開口,那婆婆隻是嗬嗬笑了兩聲,揮手道:“無妨無妨,幾步路的距離可還難不倒我個老婆子……你們守著那兩個小子,就不用來管我了。”


    兩人再應一聲,看著婆婆緩緩朝著屋子走去,這才又放心過來開始收拾。


    不多會,那些屍體全部扔到了火堆上,也不知為何,這屍骸燒起完全沒有任何的屍氣,也沒有那種惡臭無比的感覺,反倒有些像幹柴入火般的劈啪作響,反倒是不再需要添柴加火自己就燒得旺盛無比了。


    至尊寶和玉笙煙坐在秧雞麻杆的旁邊,看兩人呼吸平穩似乎性命已經保住了,這才放心,閑來無事便把雀兒山分別之後的事情拿來分享,也算得上是消磨——他心中雖然對那婆婆的瓶子有所好奇,可卻一言不發,絲毫不敢過問……


    如此過得半響,那時間也轉到了寅時,玉笙煙這一日又驚又怕,自己本身也累得厲害,不知不覺竟然漸漸昏昏睡去,至尊寶見她熟睡自然不去打擾,隻是將自己身上的破衣裳脫下披在她身上,獨自守著那埋在泥土中的二人。


    月色皎皎,火光倒映,隻把那玉笙煙的臉龐照得格外美麗嬌柔,說不出的可愛,但看她臉上甜笑不已,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好玩之事……


    至尊寶看得幾乎呆了!


    他就這樣呆呆的望著,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忽然感覺身子一涼,整個人從頭皮開始一股股的發麻起來——他心中知道這定然是黑白無常路過此地,也是最關鍵的時候,連忙站起身來!


    果不然,距離不遠處的牆壁上一閃,有個全身慘白衣帽之人出現在了宅子中。


    至尊寶見那白衣人熟悉,連忙走上去行禮:“七爺,您好!”他上次在城隍廟遇見之時還不明白是白無常,後來經由八月一說才明白了,此時自然不會再說什麽要‘玩玩舌頭’之類的孩子話,隻是按照那法門的規矩去見麵施禮。


    因為他心中還有個事兒,一個極為重要的事兒要問那白無常!


    白無常本身也隻是巡視而已,沒想到出來之後居然有人朝自己行禮,看那架勢分明看能見到自己,心中也是一驚,待到看清楚之後才哈哈笑了兩聲:“原來是你!——這世上有陰陽眼、天眼、通冥眼之人本身不多,我就說怎麽這裏又來了一個,沒想到卻是你啊,真是有日子沒見了,怎地沒留在五輪宗那裏了?”


    他所說的五輪宗指的是城隍廟,至尊寶心中也猜的,於是點頭道:“出了點事兒,我和爺爺分開了——七爺,我有個事兒想請教你一下,不知可以麽?”


    按照地府規矩,白無常鬼名叫謝必安,黑無常鬼名叫範無救,也稱七爺、八爺,兩人性子都是極怪,若是你叫黑白無常,那就大大犯了忌諱,隻有稱呼七爺八爺才會搭理你——這是閑話,我們暫提不表。


    白無常皺眉道:“你是五輪宗之人,原本是可以來陰司查看些事情的,但是這隻是那些判官的事,和我們沒有關係,我也並非一定要作答——不過,相逢即是有緣,既然今天在這裏碰上了,你就暫且說說罷,若是能告訴你,我再說,可好?”


    “謝謝七爺!”至尊寶連忙大大的又鞠了個躬:“請問一下,我爺爺,也就是五輪宗弟子王八月,他究竟是生是死,身居何處?”


    “嗯?”白無常心道此事也不難辦,於是便哈哈點頭,“此事倒是簡單得緊,若是這等問題,我倒是無妨能告訴你……你且稍等片刻,待我查看究竟。”


    說完那勾魂牌翻掌便出,他舉起勾魂牌念動咒語:“塵穢消除,九孔受靈;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鎗殊刀殺,跳水懸繩……令!彰命數,現三生,汝生汝死曆曆分明!”


    念動完畢,他拿著牌子朝後麵一看……不知怎地,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發白了。


    第一百零三章 潺潺流水亂思緒,黯黯深秋鎖梧桐


    從至尊寶發問開始心中便忐忑不安,一直小心翼翼探看那七爺的臉色,此刻見他臉色驟變頓時心中也急了,連忙發問道:“七爺,這、這、難道這有什麽不妥麽?”


    七爺臉色凝重將那勾魂牌收回,這才幹笑兩聲道:“哈哈,哈哈,這事兒看來真不能給你說……對不住了,那王八月的生死行蹤,怕是要你自己去第二殿找楚江王問才成,我是不能說的——哎,寅時差不多也要過了,我還得去下一處……”


    口中喋喋自語,腳下不停朝著那牆壁而去,未等至尊寶回過神已經整個消失在了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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