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形容她眼中雋寧的美呢?那美,既給人以溫暖的力量,又清水出芙蓉,清麗地的讓人不忍靠近。


    此時雋寧出門在外,並沒有仔細打扮,既沒敷粉也沒描眉,但卻能更清晰的看出五官,精巧的柳眉杏眼筆畫婉約地鐫刻在白淨的鵝蛋臉上,眼神稍顯疲憊卻溫柔如水,高聳的鼻峰輕輕巧巧亮出一個漂亮的弧形,下方掛著一彎櫻桃小嘴,頭上一根簪子也沒有,隻是鬆鬆垮垮的挽了個垂髻,幾縷頭發飄搖的散下來,正落在鼻尖上,像是山水畫裏點綴留白的神來之筆一樣。


    小乞丐看的呆了,現在她腦子裏回蕩的已經不再是“我要認識她”,而且“我要和漂亮姑娘天天在一起”。她貪婪的在雋寧懷裏躺了好一會兒,才晃晃悠悠的被人攙著慢慢站起來,努力睜大了眼睛真誠的望著雋寧,擺了擺手假裝頭暈道:“我,我沒事了,大概是沒吃飯又跑了一路,所以沒力氣,不然一定幫你們抓到小偷。”


    雋寧看著她哥哥道:“哥,這個小妹妹餓著肚子幫我們追回來這麽多銀子,你看……”雋寧哥哥看了看小乞丐,衝雋寧點了點頭。


    雋寧又回過頭對小乞丐說:“好妹妹,你想吃點什麽,我們帶你去,別客氣,想吃什麽就說。”


    “真的嗎?”小乞丐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邊推脫道,“不了不了,我不是要你們回報我,我才幫你們的”


    “我,我……”小乞丐說著,沒走兩步,突然身子一歪,直直地倒在雋寧身上。


    “我……我就是有點頭暈……”小乞丐摸著肚子嘟嘟囔囔道。


    “走吧走吧,好妹妹,別跟我們客氣了。”雋寧輕輕扶起她,“哥,我看到前麵路口有一家店,我們就去那兒吧。”


    菜館?小乞丐暗暗吞了下口水,又用極其隱蔽的動作擦了擦嘴角。


    雋寧哥哥跟過來,自然地接過雋寧肩上的兩個包裹拿在空著的一隻手上,另一隻手架著小乞丐另一側胳膊輕輕扶著她。小乞丐一左一右被人饞著,突然覺得自己不會走路了,沒兩步就左腳絆了右腳一下,身子往下一滑,差點跌在雋寧哥哥身上,雋寧哥哥一緊張,抱她又覺得不好意思,一時手忙腳亂碰到了小乞丐的細軟的腰身,他嚇的一縮手,心裏默念了幾遍男女授受不親才鎮靜下來。


    三人就這麽一拐一拐的走到路口拐角的小菜館。招呼了小二,很快便端上了一桌菜,雖然都是些家常便飯,但是對從來沒上過桌子的小乞丐來說,已經心滿意足了,更何況還是頓“霸王餐”。小乞丐盯了桌子半天,瞅準了盤子,一隻腳踩著凳子,眼疾手快地伸著胳膊把每樣菜都扒拉到自己碗裏了點,也顧不上繼續裝虛弱了,頭也不抬的胡吃海塞起來。


    “你慢點吃,”雋寧看著狼吞虎咽的小乞丐淺淺一笑,把自己麵前的豆腐肉絲也推到她麵前,又拿過茶壺給她倒了杯水,“喝點水,別著急,噎著了就麻煩了。”


    小乞丐這會兒頭也不抬,隻顧低頭扒拉著筷子往嘴裏塞食物,連幾根頭發垂到湯碗裏也不去撈一下,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騰不出手。


    雋寧見小乞丐顧不上理她,就轉過頭,一隻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夾菜給坐在對麵的劉哥哥:“劉信哥哥,咱們吃完飯去買些點心給這個小妹妹吧,好不好。”


    “好,你說買咱們就去。”雋寧哥哥讚同的點了點頭。


    雋寧看著劉信,得到了肯定答複後,她微微頷首開心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她知道,無論她說什麽,哥哥是一定會答應他的。


    小乞丐這時正用手撈著沁在湯碗裏的頭發絲,絲毫不關心他二人說了什麽。撈出頭發以後,然後用手在頭發上細細捋了兩遍,在空中彈了幾彈手指,又把手放在衣服上來回蹭了蹭。做完這一係列操作,她抄起筷子,又接著張嘴吃了起來。


    雋寧哥哥坐在對麵饒有興趣地看著小乞丐撈頭發的整個過程,本想給她遞手絹,可是自己也沒有,隻好幹坐著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小乞丐吃著吃著突然感覺對麵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她慢慢抬起頭,正好撞上了劉信看過來的目光。劉信眼睛很漂亮,眼神單純澄澈,但卻總流露一種淡淡的疏離感,讓人看了甚覺孤單。


    阿音看愣了,呆在原地,嘴裏沒吃完的菜也忘了嚼,腮幫子鼓的老高,過了會兒她突然反應過來,大聲道:“你看我………”話沒說完,她突然想起來自己跟人家好像才第一次見麵,於是趕緊把後麵幾個字咽回肚子裏,撇了撇嘴,小些聲道:“你看我幹什麽,我都吃不下去了。”


    雋寧哥哥愣了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雋寧的目光就看了過來。


    “就是嘛哥,你不要盯著女孩子吃飯,人家會害羞的。”雋寧笑著打圓場,“我哥他反應慢,神神叨叨的,你不要管他,你吃你的,多吃點。”雋寧側過身,用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手放在脖子後麵,頭輕輕倚靠著小臂歪頭看著阿音道:“妹妹,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你叫我瘋丫頭就行了。”小乞丐頭也不抬地說。“街上的叫花子都是這麽叫我的。”


    “瘋丫頭?”雋寧二人麵麵相覷。


    “你沒有名字嗎?”雋寧哥哥問道。


    “名字?”小乞丐抬起頭,舉著筷子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以前我外婆叫我阿音……不過我外婆很多年前就不在了,我也沒別的親人,早就沒人這麽叫了。”


    “阿音?是聲音的音嗎?”雋寧問道。


    “你看,是這樣寫的,我隻會寫這一個字,我外婆教過我。”說著,小乞丐阿音用手在桌子上畫了兩筆,寫出一個歪歪扭扭的“音”字,“你看,就是這個。”


    “那以後我們也叫你阿音好不好?”雋寧說,“我叫雋寧,這是我哥劉信。”


    “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啦。”雋寧說完,伸出手來等著阿音握手。


    阿音想了想,伸出手不是去和雋寧握手,而是掄圓了胳膊,“啪”的一聲用力擊了個掌。


    劉信看著阿音誇張的動作,低頭哈哈一笑,吃了幾口飯菜。雋寧也笑了,繼續看著阿音問道:“阿音,你今年多大了,我該叫你姐姐還是叫你妹妹?”


    阿音轉著眼珠想了想反問道:“你們倆多大了?”不是她不想說,其實是她也不記得了。


    “我元合二年生人,今年十七歲,我哥比我大一歲,是元合元年生的……”


    阿音趕緊搶答道:“我也是元合元年生的,我比你大一歲,你該叫我姐姐。”說完壞壞的笑了,斜眼看著雋寧,為自己成功占了便宜而沾沾自喜著。


    “好,阿音姐,快吃吧。”雋寧寵溺地捋了捋阿音的額發笑道。


    聽到這聲甜甜的“阿音姐”,阿音自己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了種不好意思的感覺,還是頭一回有人對自己這麽有求必應。


    世界上還有這麽單純的姑娘?她漲紅了臉想,又趕緊低頭往嘴裏扒了兩口飯,含糊不清道:“叫我阿音就行。”


    正在這時,飯館的門突然被人一把推開,門撞到牆上“咣當”一聲彈了幾個來回,鄰桌一個小女孩“劈裏啪啦”嚇掉了筷子,彎腰低頭在地上摸索。阿音抬頭一看,門口衝進來幾個白帽白衫白麵巾的壯漢,領頭一個是身影魁梧的男人,他的帽子與別人不同,正中間綴著一些綠色的螺旋圖案。他環視一周,最後目光落在櫃台上。


    “呦呦呦,幾位爺有何貴幹呐?”小二從櫃台後忙不迭地走出來,點頭哈腰道。


    “沒什麽大事,就是有幾句話想囑咐您。你應該知道我們的身份吧。”男子微微點頭道。


    “知道知道,附近這方圓百裏的鄉鎮,誰不知道您幾位是神女娘娘身邊的聖使,咱老百姓能安居樂業,全靠著神女娘娘跟您的恩澤庇佑……”


    “知道就行,”白衣男子粗暴的打斷店小二的恭維,“我問你話,你可得如實回答。這幾天,你有沒有看見到什麽可疑之人來過。”


    “神女娘娘?什麽是神女娘娘?”阿音壓低聲音偷偷問雋寧。


    雋寧小聲解釋道:“這附近有座毓秀峰,傳說神女娘娘住在上麵,所以又叫神女峰,山上有一明月宗,是神女娘娘的聖使,負責傳達神女娘娘的旨意,保護山下生靈。可他們以前從不下山的,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這些人。”


    阿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還是頭一回聽到這些事。”


    劉信敏感的觀察到,她的眼神裏卻沒有一絲好奇與疑惑,反而有一種苦尋答案而得的釋然。


    “幾位爺,小店可從來沒見過什麽可疑之人,就是有,小店也萬萬不敢私藏啊。”


    “那你見沒見到過有人戴著一枚鑲紅玉的指環,形狀很奇特,銅指環,上大下小,約有兩寸長。”


    阿音坐直了身子,向前傾斜,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人仔細聽著。


    “這更沒見過了,各位爺,我們是餐館,不是當鋪,這種東西怎麽會出現在我們這兒。”小二賠著笑臉道。


    “當鋪我們自然會去問,不過,”那人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惡狠狠地道,“要是你沒說實話,或者見了什麽人故意瞞報,你最好給我想清楚了,得罪神女娘娘是什麽下場。”說完,那人打了個手勢,幾個白衣人齊刷刷地轉身,準備出門。


    “幾位爺放心,我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怠慢您交代的任務啊。”小二趕緊小碎步往外送,“幾位爺慢走。”


    領頭那人沒理會小二,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停在原地一回頭,正好遇上了阿音的目光,阿音被那人直勾勾看著自己的眼神嚇了一跳,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咽了咽唾沫,坐在凳子上沒動。


    “哢哢哢哢。”領頭人倒背著手,大踏步走到阿音麵前,俯下身子慢悠悠地道:“我們好像……不是第一次見麵吧。”這聲音沉穩有力,卻透出一股肅殺的寒意,好像寒冬臘月的冷風直吹人的心窩一樣。


    阿音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又笨手笨腳地碰倒了茶壺。雋寧拿起桌布想幫忙擦水,被劉信擺擺手製止了。此時周圍一片寂靜,沒人敢出聲,靜得連每個人的呼吸聲都聽得到。


    “大,大老爺,”阿音結結巴巴道,“我……我就是一叫花子,不值得您放在心上,上回您也搜過了,我身上什麽也沒有,口袋比臉還幹淨。要不……您再搜一遍。”


    領頭人打量了打量阿音,穿的還是半個多月前一模一樣的補丁衣服,便大手一揮,斜睨著道:“這次算了,下次再讓我看見你,我就得把你帶回去了。”


    “大哥,”另一個白衣男子走過來跟領頭人耳語道,“法器的能量越來越強了,應該就在這附近,咱們要不要去隔壁看看。”


    “走。”領頭人略思考了下,大手一揮,幾個人風風火火的出了門。


    阿音鬆了口氣,還沒等白衣人走完,她便恢複了悠然自得的神情,自顧自的接著吃飯,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劉信感到很疑惑,便輕聲問道:“你見過那些人?”


    “大概半個月前見過兩次,在附近的兩個鎮上,也都是像這樣查人,不過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麽身份。上一次,他們還挨個搜身呢。”阿音說完,扒拉了兩口飯又補充道,“不過他們查人,跟我小乞丐有什麽關係?”


    正說著,阿音一低頭,劉信忽然看到阿音頭發上好像別著個亮晶晶的東西,那東西晃了晃,反射過來一道光,劉信眼前一亮,隨後一陣酸痛,他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想是女孩子的飾品之類的。”劉信揉著被刺痛的眼睛想,等他再次睜開眼,阿音早已吃完了麵前一碗飯,歪著頭跟雋寧聊著天。


    “你們下一步去哪兒?”阿音問。


    “我哥先送我回家,他再自己回去。我家在西邊匯安縣,出了城雇輛馬車半天就到。”


    “我也想送你回家,你剛剛說,咱們是好朋友了,就讓我送送你吧。”阿音可憐巴巴的拉著雋寧的袖口,撅著嘴道。


    雋寧禁不住阿音的撒嬌,向劉信這邊看過來。“哥,就讓阿音跟我們一起去吧,我也沒什麽別的朋友了……”


    劉信還在揉著被亮瞎的雙眼,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什麽?噢,你說一起去啊,可以啊,反正我們行李也不多。”


    “太好啦。”阿音和雋寧一齊歡呼起來。


    雋寧這麽開心劉信是知道的,雋寧的娘管的嚴格,平日裏不許她出門瘋跑,雋寧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除了家裏的哥哥弟弟,同齡人就隻有劉信自己了,再沒別的說得上話的朋友,此時遇上個說話投機的同齡女孩,自然是喜不自勝,盡管他總覺得這個阿音哪裏怪怪的,但畢竟阿音幫了他們這麽大忙,又活潑開朗,劉信隻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劉信不知道的是,阿音的一大半心思也是這麽想的。一個天南地北流浪的小乞丐,難得碰上個不輕視她,還願意和她做朋友,這在阿音眼裏,簡直是天上掉餡餅,還正好砸在自己嘴裏。再說另一小半的心思,自然是多蹭幾頓好飯吃吃。


    吃完飯,三人出了花蔭縣西城門,雇了馬車,乘著正午陽光奔向雋寧的家。阿音坐在馬車裏,一直扒著窗戶往外看。


    馬車顛簸的感覺對阿音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致命魅力,以往她看著高大的車輪,除了盤算著如何碰瓷就是遠遠看著一輛輛馬車駛過街市留下串長長的車轍印子。現在她也坐在車軲轆上,眼前都是從沒見過的風景。眼前的茶樓,樹木,仿佛都矮了起來,飛也似的掠過眼前,自己就像是穿梭在空中的飛鳥,貪婪的呼吸著高層的空氣。“原來這坐馬車,和站在地上看到的景色就是不一樣。”阿音細細的想。不過她也沒忘了自己的身份,畢竟友誼再深,終有一別,她隻是希望這個夢長一點,再更長一點。


    “到了。”


    “哇,雋寧你家宅子這麽大。”阿音吃了一驚。


    阿音眼前赫然出現一座深宅大院,漆紅色的牌匾上寫著“韋府”兩個字,筆畫結尾處的留白顯出些許的無力感,高牆綠瓦透出一絲凝重與哀怨。


    阿音原以為雋寧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沒想到是個富家娘子。可是阿音見過的富家娘子,出門都是丫鬟仆人成群結隊的,雋寧卻利利索索一個人。這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門童眼疾手快地端過來腳凳,雋寧拿著兩個包裹交給門童,邊下馬車邊問道:“貴子,我娘在家嗎?”


    “回二娘子,夫人出門辦藥材了,這幾天都不在府上。”門童恭恭敬敬地答道。


    “哥,你今晚住一宿再走吧,現在都下午了,今晚是肯定到不了家。”雋寧關心地道。


    “不了不了,”劉信連連擺手,“姨媽不在家,我住不太好,我今晚回花蔭縣找家客棧住。”


    “那,”雋寧伸手拉住阿音髒兮兮帶著破洞的衣角笑道,“那阿音不許走了,就住在我家吧。”


    阿音手擺的比劉信還厲害:“不不不,我住更不好了。我也是回花蔭縣,正好我喜歡坐馬車。”


    雋寧明顯的失落起來,她歎了口氣,依依不舍道:“阿音,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可要常來找我玩。好不好?”


    “我一定經常來蹭飯,你可別嫌我煩。”阿音倒是沒什麽傷心的感覺,大大咧咧地開玩笑安慰道。


    雋寧是笑不起來了,等她回了家,又是一個人整天不出門。她目送阿音和劉信上了馬車,還站在門口說什麽也不肯進去,直到劉信催了又催,說門口風大,雋寧才一步三回頭地低頭進門。馬車慢慢的走了起來,阿音問劉信:“你怎麽不住一晚,這麽大宅子,肯定好多空屋子。”


    “他們府上有好幾個太太,我嫌人多規矩大。”說完,劉信歪頭看著阿音又道,“你為什麽不住一晚。”


    “我也嫌人多不自在啊。”阿音得意地撇撇嘴。沒想到兩個人想到一處去了,劉信和阿音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


    馬車還沒走出十幾米,阿音聽到後麵門童遠遠的一聲“大郎君回來了”,便從窗戶裏探出半個身子扭頭看,一個戴黑色帽子的男人提著一個皮箱提給剛剛的門童,隨後一瘸一拐地進了門。


    “那個進門的跛子是誰?”阿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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