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複盛看了一眼於宋,於宋對他的眼神了然於胸,哆哆嗦嗦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趕緊拿出宗主的架子道:“你,今,今日擅闖我山門,究竟,究竟所為何事啊?”


    何青嘴唇顫抖著,滿是悲愴道:“在下的朋友身中蠱毒,命不久矣,此番上山,隻想請幾位木宗弟子前去診治,並無他意,事畢之後,自當送其回山。”


    “朋友?”高士澤道,“你這位朋友,是上次帶走的那個奄奄一息的少年,還是那個瘦弱的姑娘,哦對了,還有另一個,手持赤金令的明月宗叛徒後人。”


    “你再說一遍,誰是叛徒?”莊績氣不過,往前走了兩步。


    何青對他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於宋激動道:“赤金令?原來赤金令在你手裏,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把他們全抓起來。”


    韋複盛猛的一拍桌子,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定定的站在原地。韋複盛麵帶譏諷道:“我不喜歡捕獵,我喜歡獵物自動送到嘴裏。相信何副侍也知道,我們明月宗想要的東西,從不會失手。但我還是想聽聽,何副侍既然開口求人,不知道是想以什麽條件交換呢?”


    何青略一猶豫道:“我可以留下。”韋複盛仿佛對他的話了然於胸,此言一出便仰天大笑道:“何副侍說話真是輕巧,上下嘴唇一碰都不過腦子的,你有多大價值,比的過赤金令嗎?”


    莊績手下的人都因為覺得何青受辱而憤憤不平,何青咬緊牙關,從袖口裏掏出一樣東西道:“如果是我,加上赤金令呢?”


    眾人向何青手裏看去,竟是一枚黃色赤金令,上麵的令牌形狀與阿音的紅色赤金令有所不同,還刻著一些簡單的筆畫符號。


    “什麽?原來蟲宗赤金令一直在你手裏!”韋複盛大驚失色道,“當年黃賀翔死後,你上交了自己的赤金令,但他的赤金令卻失落至今,想不到竟是你私藏了起來!”


    “何大哥,你是不是瘋了,怎麽能把赤金令給他們?”莊績臉色通紅,撲上去抓住何青的手,拚命往下壓。何青拚命掙脫他,莊績見何青不為所動,一把奪下赤金令捏在自己手裏,何青見狀急的額頭都滲出了汗珠。


    “莊兄弟,快給我。”何青焦急道。


    莊績責問他道:“何大哥,這是黃主侍的東西,你這麽做對得起他嗎?”何青的部下見二人爭奪,瞬間亂作一團。高士澤見狀立即叫人把何青一行人包圍起來,全然不顧韋複盛和於宋在場,高聲道:“快,快把赤金令搶過來。”


    付慶臣搶先一步,抬手一震,直接震碎了身邊兩個水宗弟子的頭蓋骨,為自己掃清麵前的障礙,然後帶人橫在中間,攔住了其餘的水宗弟子,然後自己用力一蹬,踩著石宗弟子的肩膀一躍而起,直奔何青而來,此時何青的注意力都在赤金令上,全然沒留意到頭頂正上方的付慶臣,等他感到耳旁有冷風吹過時,付慶臣的短刃距離他隻有一拃距離。何青抵擋不及,隻得連連後退。好在何青很快尋得破綻,就在他正要反攻之際,韋複盛立刻踏空而來,與付慶臣形成掎角之勢,此時,眾人不約而同看到一道白影從麵前閃過,凡兩兩接觸之人皆感到手掌一陣熾熱,隨後猛地被一股強大的氣流分開。付慶臣與韋複盛都被彈到石壁上,付慶臣趕緊去扶韋複盛。何青也被推倒在地,等他反應過來時,隻見眾人都東倒西歪地栽倒,不住地呻吟。與石階相對的另一側半空中隱隱約約站著一個白袍及地的清瘦身影。


    “豫叔!這麽多年了,您還在?”何青激動的站起來道。


    那個身影用蘭花指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長發,點了點頭,從半空中翩然飄至眾人麵前,他伸出手,張開攥著的拳頭,莊績手裏的那枚黃色赤金令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已到了他手中。韋複盛一看這人的模樣,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此人體態蒼老,卻皮膚滑嫩吹彈可破,像是妙齡少女,這正是被他囚禁多年,前不久剛剛逃出來的無形宗門主郭祺豫。


    “既然大家為這個指環搶來搶去,不如直接給我好了。”郭祺豫撫了撫自己的臉頰柔聲道。


    於宋躲在石階的桌子後邊慢慢站起來,指著韋複盛哆嗦道:“他是怎麽出來的?你不是一直用先代首宗主的古法蠱術把他囚禁著,說是萬無一失嗎?”


    郭祺豫抬手擋住嘴唇淺笑一下,發出尖細的嗓音道:“先代首宗主的蠱術果真厲害,雖各派蠱術符咒皆循萬物相克之規律,但我被囚多年也尋不得解脫之法。隻可惜你們忘了,能解蠱的,除了你們下蠱之人,還有曆代宗主。”這聲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令人心驚肉跳。


    韋複盛大為不解,疾首蹙眉道:“什麽意思?那些老東西不是都死絕了嗎?”


    “副宗主是不在人世了,但他的後人還在。此女之血,可解蠱毒。”


    韋複盛瞬間明白過來,原來何青所謂的朋友,手持赤金令的小乞丐,救了郭祺豫的老宗主後人,竟都是那個不起眼的阿音。何青撫著胸口顫顫巍巍站起來,眼神裏都是希冀。


    無形宗為明月宗最神秘的門派,因為其成員秘不公開,所以眾人都對無形宗知之甚少,隻有無形宗門主為人所知,無形宗門主為至陰至陽之人,掌握陰陽兩種蠱術,人也有陰陽兩種形態,可切換自如,隨意收放。


    郭祺豫一個翻身來到何青麵前,忽然臉色一變,又成了一個長須美髯的老翁,他摸著胡須搖搖頭,滿是遺憾道:“何侄,你把赤金令就這麽輕易就交了出去,如此意氣用事,怎麽擔當領袖?”


    “豫叔,我……我實在是有苦難言,還請豫叔原諒……”何青哽咽道,“我不能……我絕不能失去她……”


    就連何青自己也說不清,這份對阿音的“不能失去”,到底帶著幾分對杭的感覺。


    郭祺豫搖搖頭,轉身就要走,高士澤道:“想走?給我拿下他。”幾十個明月宗弟子一擁而上,郭祺豫長臂一揮,沒等眾人看清他的動作,便射出一道氣流,一眾弟子應聲倒地。於宋趕緊狼狽地躲到桌子底下,完全沒有一宗之主的樣子。


    “一群拙劣之人。”郭祺豫嗤之以鼻道。其餘弟子趕緊把高士澤圍起來護住他,高士澤不敢再做聲。韋複盛自知難敵其手,隻是遠遠看著,並不上前。


    何青追問道:“豫叔,您也在明月宗呆了那麽多年,這些都是老宗主的部下,您何不與我們共商大事?”


    郭祺豫沉默了會兒道:“何侄,我無形宗出事那年你可還記得?”


    “記得,彼時我入派不過兩年多。”何青老實回答道。


    “記得就好,在場之人除新弟子外應該沒人會不記得。我無形宗秉天地之風氣,施蠱術於無形;而後分陰陽二派,女為陰,男為陽,隻收天賦最高、心智最堅貞之人,座下弟子不過十數,又經過數年如一日的修習蠱術,這才能練到人人出手生風的境界,這麽多年來為維護明月宗律例而舍身成仁,結果呢?全派弟子都被人以莫須有的罪名下蠱絞殺。可笑,我們維護的天公地道,竟然成了我們最後的墳墓。”郭祺豫痛心疾首,越說越激動,肩膀也發起抖來。


    何青想到當年的慘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事情雖已過去了十幾年,他還記得那天滿屋是血的場景。無形宗弟子職責為維護正道,不聽命於宗主,隻聽命於鐵律,若有違者先斬後奏。因其招收、訓練都幾近嚴苛,數百年來從未有過偷奸耍滑者,人人都莊重自持,以身殉道。這樣的門派被一朝滅門,就算是敵人都難以釋懷。就連莊績也唏噓不已,他自小在明月宗長大,對明月宗感情不比何青少。


    “豫叔,老宗主行事確實太過苛刻了……”過了很久,何青才擠出這樣一句話,他並非刻意維護老宗主,他隻是被郭祺豫的話說的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苛刻?我看是愚蠢!誰人不知水行圖乃副宗主嘔心瀝血之作,就因為它被人損毀,就懷疑到我無形宗頭上,我無形宗弟子的確身影輕巧來去無蹤,要拿什麽東西如同探囊取物,也算是嫌疑最大之人。但我們為正道而生,絕不會做這種低劣之事,更何況宗派裏高手眾多,連調查都沒有就匆匆扣罪,我死也不服。”郭祺豫咬牙道,“若不是有位不知名的木宗弟子替我解過蠱,我無形宗險些無人生還。如今你叫我站出來維護他,我實在是難以做到。今天隻不過是我看不慣黃門主的赤金令要交到這幫奸詐軟弱之人手裏,這才來替黃門主鳴不平。既然事情辦完了,我也就要走了。”


    韋複盛和於宋聽到郭祺豫決計不管派中事務,都鬆了一口氣,高士澤眼睛通紅,站在一旁憤憤不平。


    “豫叔,如果有機會,當年之事我一定徹查真相,還眾位弟子一個清白。”何青道。


    “何侄,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還有另一句話要勸你,太過相信別人,終歸是害了自己。你別以為你師傅副宗主有多麽高風亮節。身為一個木宗領袖,學的都是解蠱之法,居然下蠱害自己朝夕相處的同門,我真看不出來,她空有一副絕美的皮囊,裏麵卻是如此蛇蠍心腸。”


    何青聽到這話,焦急不已,連忙上前解釋道:“豫叔,這件事我知道,但她絕不會是您說的這樣,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要麽,要麽就是她有口難訴。”


    郭祺豫不再聽他分辯,往前走了幾步,突然一個轉身,臉上的胡須突然消失不見,又成了之前溜光水滑的年輕姑娘樣子,隨後身子像水蛇一樣扭動起來,變成一道金光隱入空中消失不見。


    “豫叔,豫叔請留步。”何青趕緊追上前去四處大喊。眾弟子見識過郭祺豫的蠱術,也不敢擅動,唯恐被傷。這時空中才慢悠悠又傳來那個尖細的女聲道:“何侄,回去吧,我已差人去看望你的朋友了。”


    何青一愣,又驚又喜,神色瞬間亮起來,他回身看向自己的部下,臉上多了幾分堅毅,擲地有聲道:“走,咱們回去。”


    韋複盛正想賣他個麵子,於是抬手示意明月宗弟子分立兩側,給何青等人讓出一條路。


    “何副侍,我們同為明月宗弟子,下次再上山,請不要再懷有敵意了。如果何副侍有心重新入派,我會保證何副侍一幹人的安全。”韋複盛臉上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


    莊績招呼弟子們擺好陣勢,緩慢退出明月宗大廳正門,何青並不在意韋複盛的話,站在最後確保兄弟們都出了門才向韋複盛等人禮貌地點頭致意,然後把門輕輕帶上。高士澤待這時才覺得心窩下冷痛異常,止不住的咳嗽起來,他定睛一看,咳出來的都是鮮血。


    “難道無形宗蠱術竟然這麽厲害,以風為先導,真能傷人於無形?”高士澤喃喃道。左右弟子圍上來把他扶到一旁休息,於宋扶著桌子趄趄趔趔走過來,咽了咽唾沫,對韋複盛道:“韋弟,我把宗主代代相傳的心法都傳授於你了,你,你為何不想辦法製止他,反而邀請何青上山?”


    韋複盛斜看了他一眼道:“蠢貨。他一個中立之人,有什麽必要製止。何必把自己陷入四麵楚歌的境地。至於何青麽,我自然有我的主意。”


    於宋看著韋複盛冷峻的神情,感到一陣心驚肉跳,底下眾弟子也噤若寒蟬不敢出聲。韋複盛臉上似笑非笑地抖動了兩下,自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覺。


    “蠢人是不配坐宗主位置的,這個位置,自然是我讓誰當誰才能當。”韋複盛這句話沒有說出來,但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另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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