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複盛快步穿過漆黑漫長的走廊,任憑披風甩在石壁上發出“咣咣”的聲響。左右兩側的房門都緊閉著,這裏從前由木宗和部分水宗弟子把守,現在每扇門外都一左一右站著兩個手持武器神情肅穆的石宗弟子。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牆上都是斑駁的血跡,顯然這裏剛發生過一場殘忍的打鬥。地上的坑窪之處也盛滿了血漿,緩緩地往地處流著,像一隻攀援的怪物伸出了長長的觸手。隻走兩三步,韋複盛的褲腿上就濺滿了紅色,看起來驚悚異常。


    韋複盛走到於宋房門口,一把推開大門,於宋和於箴二人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柱子上,兩人衣著單薄,渾身是傷,付慶臣手持鞭子站在一旁,見韋複盛進來,付慶臣趕緊迎上來行禮。韋複盛顧不上看他,徑直走到於宋麵前,豎起三根手指問道:


    “三件事。第一,水行圖殘卷到底在不在你們手裏?”


    於宋搖搖頭,臉上滿是悲愴,一夜之間,他的頭發似乎白了許多,在沒有了往日的神采,而是像一個滄桑的老者一樣低著頭。


    “很好,和你剛才的回答一樣。”韋複盛蔑笑道,“第二件事,你女兒去找何青,到底說了些什麽?”


    於宋愕然地抬起頭望了望於箴,於箴嘴被堵著說不出話來,隻能聲嘶力竭地低吼著。於宋歎了口氣苦笑道:“……我早料想到會有這一天……韋複盛,你要殺便殺吧,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是不會滿意的。”


    韋複盛看向不遠處的於箴,於箴眼睛通紅,凶狠地瞪著他,韋複盛走過去,一把扯下於箴嘴裏的布條,於箴劇烈咳嗽了幾聲,罵道:“韋複盛,你命手下傷人奪權草菅人命,令明月宗弟子互相殘殺,你還有人性嗎?我派弟子雖弱,可也不會輕易認輸,隻要有一人活著,此仇早晚必報。”


    韋複盛並不作答,而是從袖口裏抽出一把短刀,貼著於箴的臉劃了幾下,於箴的雙頰瞬間皮開肉綻,露出裏麵的筋肉來。於箴疼的大叫,血順著刀刃流到韋複盛手上,韋複盛麵不改色轉向於宋問道:“第三件事,我想知道糠蟲蠱的解藥在哪兒?高士澤敢給我韋家人下蠱,定然是你們指使的。你若是還說不知道,我先讓你女兒生不如死。”


    “父親,別告訴他!我們縱然是死了,他韋複盛也別想好過。”於箴咬著牙,沒有一絲畏懼。


    於宋看見女兒受傷,心裏也像刀割一般痛起來,若是韋複盛殺他,他倒是不在乎,隻是他年過半百,隻有這麽一個女兒養在膝下,他如何能不心軟。於宋想了一想,老淚縱橫道:“你別傷箴兒,我,我告訴你就是了。”


    “父親!你怎能如此軟弱!”於箴急切道,“韋複盛,你別妄想能一手遮天,半個月後還有新歲祭祀,到時候百姓們不見明月宗宗主出來主持,我看你怎麽服眾”。


    韋複盛輕笑道:“祭祀我自有主意,就算今天不抓你們,等到祭禮大典那天,我也得讓百姓們知道知道,十幾年前的那場疫毒,到底是天災還是你們這明月宗宗主的人禍。”


    於箴沒想到會牽出這件事來,一時語塞愣在原地,付慶臣走過來,重新把於箴的嘴堵上。


    “說吧。解藥在哪兒?”韋複盛道。


    於宋結結巴巴道:“那蠱毒是,是近來新研製的,解藥隻有三顆半成品,都在明月宗大門的門縫裏。若非你今日肆意屠殺了數百木宗弟子,不出三天他們便可徹底研成解蠱之藥。”


    “隻有三顆?”韋複盛心裏一驚,但他還是不動聲色道,“那也夠了,剩下的奴才活著也是多餘。”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走。


    “韋複盛,”於宋道,“那蠱毒本來自水入體致人發病,但幾個時辰前木宗弟子來報,他們培育的蠱蟲幾經傳代以後,雖然毒力有所減弱,但其已經可以由口鼻而入了。本宗弟子常年接觸蠱毒所以受害不大,可一旦擴散到城中,將對城中百姓有難以想象的危害。你……”


    韋複盛根本不聽他說完,拔腿就出了門。付慶臣緊跟上去聽候吩咐,韋複盛道:“派人去把解藥取回來,我回府裏一趟。”


    付慶臣擔心道:“師傅,解藥隻有三顆,這可怎麽辦呢?”


    韋複盛神色自若道:“無妨,我當日不曾飲用水井之水,並未中蠱。解藥給三姨娘一顆,她兒子一顆,剩下一顆我自己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付慶臣對於韋複盛的安排有些疑惑,他常年留守神女峰,不像吳嶽林常駐韋府,因此對韋複盛的家事並不甚了解,隻知道師傅有一妻一子,一弟一妹,卻不知為何解藥並沒有給他最親近之人。


    正在這時,一隻信鴿撲棱棱飛了過來,停在韋複盛的肩上。韋複盛一把扯下信鴿腿上綁的信桶,抽出信紙一看,上書寥寥幾行:


    “托吳嶽林之口信,已得之矣,已遠圍高士澤於百裏之外。未及舉事。”


    付慶臣看韋複盛隱隱有譏笑之色,再看那信上筆力蒼勁,不是他熟悉之人的筆跡,便猜到了三分,問道:“師傅,可是何青來信?”


    韋複盛點了點頭。付慶臣又問:“是師傅讓他去追蹤高士澤的?那何青怎麽會如此聽話?”


    “是我讓他去的,上次和他談過,他有合作之意,況且我的條件也不可謂不豐厚,”韋複盛道,“不過他可不會這麽乖乖聽話。何青這個人心思極多,誰知道他是不是虛與委蛇。”


    “那用不用我帶人悄悄過去,給他來個黃雀在後。”付慶臣興奮道。


    “不必,眼下我事多,那邊我派了吳嶽林的人盯著。等忙完了府裏的事我會親自處理。你帶人好好看著明月宗。抓起來的那些水宗、木宗弟子難免有不服之人,別讓他們聚眾叛亂起來。”韋複盛擺擺手道。


    聽到“吳嶽林”三個字後,”付慶臣臉上很是不忿,嘟囔道:“師傅是不放心我辦事嗎,我雖然年紀輕,可對師傅忠心不二,師傅交代的事也沒有辦不成的。吳統領剛攔了何青的貨,搞砸了師傅的安排,還有好色的名聲在外,師傅怎麽這麽放心用他。”


    韋複盛意識到付慶臣的不服之心,特意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拍了拍付慶臣的肩膀,像哄孩子般的語氣安撫道:“慶臣,我知道你一心為了我。把你留下是有更重要的事做。現下明月宗比韋府那邊要緊的多,留守明月宗的人隻能是我的心腹,你明白嗎?況且我給你全權處理的權力,一旦明月宗有什麽事發生,你可以先斬後奏。我對你很是放心,別讓我失望。”


    付慶臣聽完,立刻像受了表揚的孩子一般露出得意之色。韋複盛嘴角輕輕一歪,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待韋複盛出了明月宗後,付慶臣叫來兩個身邊人道:“你們跟著少宗主去,在少宗主麵前好好表現,別讓我丟麵子。”那兩人立刻心領神會,跟在韋複盛隊伍裏。韋複盛下山前又點了一些明月宗弟子,一群人牽馬來回了韋府。


    進了市集,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記起自己臨走時,於宋仿佛說了些什麽,但他當時心急,沒能聽得清楚,隻有些模糊的印象,好像是說什麽蠱毒對百姓不利。韋複盛頓時緊張地環顧四周,但街道上熙熙攘攘,來往的行人絡繹不絕,並沒有異常。韋複盛這才放下心來,隻當自己聽錯了。過了許久,他來到韋府門前,大門緊緊的關著,一旁的弟子下馬叩了叩門,門被拉開一條縫,吳嶽林的手下從門縫探出頭來,見韋複盛帶人回來,忙過來牽馬把他們迎進去。


    沒等進門,韋複盛便焦急地問道:“三姨娘和三少爺還好嗎?”


    “大少爺請放心,雖然李老先生雲遊四方去了,但夫人又差吳統領請了兩個常來府上請脈的老大夫給太夫人、少爺、姨娘們都熬了藥,大家的病都穩定下來了。”


    “此事可有外人知曉?”


    “並無外人,夫人特意吩咐過,凡今天進府的婆子、大夫一幹人等,都安排在後院住下,不許任何人隨意出去。”


    韋複盛滿意地點點頭。前院異常清靜,不像是他走的時候下人們亂糟糟驚慌失措的樣子,韋複盛心裏疑惑,等他進了中院,才發現下人們正井然有序地互相攙扶著,一些病重的人被抬到了西廂房,剩下的人在東廂房進進出出。吳嶽林站在院子中央,見到韋複盛回來,連忙迎了過來。


    韋複盛指著來來回回的下人們道:“這是在幹什麽?”


    “少宗主,這是夫人的主意,”吳嶽林行禮道,“大夫們的湯藥雖然暫時止住了病情,但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發病,夫人吩咐病情嚴重者挪去西屋,輕的都在東屋休息,這樣暫時隔開等少宗主回來,既方便大夫診治,又能減緩發病情況。”


    韋複盛本以為府上已經亂作一團,沒想到陸明緹竟然安排的如此妥當,他一時詫異,說不出話來。韋複盛心裏生出了一絲愧疚之情。陸明緹作為主母從無行差踏錯,反而戰戰兢兢做好本分,他當年隻因覺得陸明緹性軟好欺便強娶過來,不喜歡陸明緹連帶也不喜歡她的孩子,婚後也毫不顧忌夫妻情分,一味對陸明緹苛責至極,如今這副情形,真讓他慚愧不已。


    “少宗主,您要回三姨娘那兒看看嗎?”吳嶽林的話打斷了韋複盛的思路。


    韋複盛點了點頭,沒走幾步又停住腳步道:“先去夫人那兒看看。”


    韋複盛轉向陸明緹房間的方向走去,邊走邊道:“你把這兩顆藥給三少爺和三姨娘送過去,務必讓他們吞下去”。


    吳嶽林接過藥點點頭,轉身把其中一顆藥給了身邊一個石宗弟子,讓他去三少爺那兒,自己去送給三姨娘。


    韋複盛剛一扭身,險些撞在踉踉蹌蹌的老張管家身上,那老張慌裏慌張地磕了幾個頭,拖著病體就往韋夫人的方向跑去。韋複盛知道老張管家是韋夫人的人,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身上蹭上的土,來到陸明緹院裏。陸明緹屋裏滅了燈,房門半掩著。韋複盛推開門,丫鬟小菊正坐在桌子上打瞌睡。韋複盛過去拍了拍她,小菊見大少爺過來,又驚又喜,趕緊跪下磕頭。


    “大少爺……咳咳……您可算回來了。”小菊激動道。


    韋複盛借著月光看了看她,小菊的臉色很不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他示意小菊起來,走入臥房,隻見陸明緹躺在床上,臉色通紅,眉頭緊鎖著,表情很是痛苦。


    “夫人怎麽樣?”韋複盛怕吵到陸明緹休息,生平第一次在她麵前輕聲道。


    “大少爺,夫人喝了藥,病沒再加重,隻是太過勞累所以睡著了。您走了以後,夫人但凡能撐著坐起來,就一定要我扶她去院子裏查看情況,一刻也不肯放鬆。”


    韋複盛聽著,低頭不語。他用手試了試陸明緹的額頭,坐在床邊把陸明緹扶到自己懷裏,對小菊道:“拿水來。”


    小菊看到韋複盛眼裏的心疼之色,大喜過望,連連點頭道:“是,是。”


    韋複盛接過碗,把藥丸塞進陸明緹口中,再仔細地送了些水進去,又輕柔地撫了撫陸明緹的胸口給她往下順順。從前三姨娘鬧著不吃飯,韋複盛不知道這樣喂了她多少次,但這樣親近的與陸明緹接觸,韋複盛還是第一次。平日裏他倆的相處極注意分寸,此時韋複盛的手觸過陸明緹溫潤的臉龐,心裏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憐愛。


    陸明緹喝了幾口水後,臉色逐漸紅潤起來,嘴唇也不似剛才那樣蒼白。過了一刻鍾後她緩緩轉醒,看見是韋複盛抱著自己,眼神立刻像往常一樣生怯起來,受寵若驚地扭著身子想起身,韋複盛見她盯著自己,也有些尷尬,臉上沒了剛才的溫情,而是把她放下背過身去道:“多謝你辛苦操勞。我給你服了解藥,應該很快就沒事了。”


    陸明緹隻以為韋複盛是看在她辛苦的份上才給她解藥,便半撐起身子,虛弱道:“謝謝大少爺善心,我不礙事,隻是咱們兒子還在太夫人那裏,丫鬟來報說情況不太好,他還那麽小,請大少爺也為他想想辦法吧。”


    小菊站在一旁為陸明緹擦著汗,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夫妻做到如此客氣的份上,既沒有感情,隻怕恩情也不剩多少了。


    韋複盛暗自掂量了下,冷冷的道:“我沒多餘的藥給他。”


    陸明緹聽到這話,心裏明白了幾分,到底有沒有解藥暫且不談,就算有,也不會輪到自己孩子。如今孩子命懸一線,她作為母親怎麽能束手旁觀,於是不甘的爭辯道:“那三弟弟和三姨娘會有解藥嗎?”


    “你是在質問我嗎?這不是你該管的事。”韋複盛心裏猛地煩躁起來,扭過頭來瞪著她道。


    “大少爺,”陸明緹想伸手去夠韋複盛,卻從床上直直的翻了下來。小菊慌忙去撫她,韋複盛看她這個樣子,也有些於心不忍,但他心裏還在為剛才陸明緹的態度動氣,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撫,但很快又縮了回去,站在原地沒動。


    “夫人,夫人你怎麽樣?”小菊在一旁哭道。


    陸明緹掙紮著爬起來,在冰冷的地上撐著,語氣異常堅定有力道:“大少爺,自我來到韋府,大少爺對我一直不甚在意,也連帶不喜歡小少爺。就算這樣,我還是盡力做好大少爺給我定的角色,相夫教子,努力維持著這一大家子的臉麵,其實這府上人內裏怎麽樣,大少爺自己也清楚。過去種種我從沒計較過。當日,母親要抱走小少爺扶養,意在爭家產,讓我們母子也終不得團聚,我雖名義上是主母,但並沒有權力幹涉,你竟也充耳不聞,反而處處責備我未盡好主母之職。韋複盛,你捫心自問,若是三弟弟受了委屈,你也會這樣待他嗎?我兒子也是你兒子,你就真的毫不在意嗎?”


    陸明緹話裏有話,即使氣息微弱,語氣卻斬釘截鐵。韋複盛沒料到陸明緹從前溫婉賢良,今日竟然敢當麵忤逆他,韋複盛驚地說不出話來,愣愣地站著,渾身氣的發抖,過了許久,才哆哆嗦嗦用手指著陸明緹道:“你,你怎麽敢這麽跟我說話?”


    陸明緹扒著柱子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前挪,她雖然身子病弱,雙腿不住的打顫,但神色十分堅毅,韋複盛驚訝於陸明緹的強硬,他平日裏對任何人都是說打就打,不過此時和陸明緹當麵對質,他卻下不了手,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惶惶然站在母親麵前被一覽無餘。


    正在二人沉默之際,從外麵慌慌張張跑來一個石宗弟子,一進門就跪在門口,行禮道:“少宗主,太夫人去三少爺房裏鬧了一通,不知道做了什麽,隨後抱著小少爺出門了,說是小少爺高燒不退,傳了您的命令去找大夫。太夫人急得很,不等我們回話就往外衝,我們不敢攔,趕緊來稟報少宗主。聽三少爺的下人說,太夫人是……是去搶了您給的藥丸。”


    “什麽?那三姨娘那兒怎麽樣?”韋複盛急切道。


    “大少爺放心,三姨娘沒事,已經把解藥吃下去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抱走了!”陸明緹一急,鞋都顧不上穿,就披頭散發地往外跑。


    小菊沒拉住,趕緊跟了上去,韋複盛拉住她道:“給夫人拿上鬥篷和披風。”說完,韋複盛也出了門,來到院裏,清點起二三十人嗬道:“去吧,追到太夫人以後,把她看管在原處等我過去,一定要把解藥拿回來給三少爺。”


    眾人紛紛答道:“是,少宗主。”


    韋複盛想了一想又道:“等等,別傷著小少爺。”


    等韋複盛追出去,哪裏還有陸明緹的身影,韋夫人更是不見蹤影。天色暗了下來,呼嘯的冷風刮的人雙頰生疼。順著路人的指點,韋複盛帶著弟子們一直追到西頭城樓底下,果然看見一個披著鬥篷的女人抱著孩子在狂奔。


    “把她抓起來。”韋複盛眼裏殺氣十足,牙咬的“咯咯”作響。


    吳嶽林一腳踢起路上的石塊,石塊生出一圈尖刺,直奔著那個女人旋轉著飛過去,不偏不倚打在她腿上,瞬間嵌進肉裏,周圍的尖刺牢牢地扒住大腿一扭,一條腿上並排的兩根骨頭便齊齊折斷,女人大叫一聲倒在地下,摔倒的同時還不忘把孩子舉起來,防止孩子磕在地上受傷。剩下的弟子立馬圍了過去,把她兩手一拽控製起來,吳嶽林抱過號啕大哭的孩子遞給韋複盛,韋複盛低頭一看,果然是自己和陸明緹的孩子。


    這孩子養的白白胖胖的,隻是臉上有些浮土,身上並沒受什麽傷,想來韋夫人就算拿他當工具,也沒苛責一個一歲大的娃娃,隻是他現在受驚過度,哭的撕心裂肺,嘴角已經幹裂開來,正在往外滲血。韋複盛見了也動了一絲惻隱之心,他把孩子抱在懷裏,學著陸明緹從前哄孩子的樣子,輕輕拍了兩下,然後撩開外袍,用幹淨的裏衣給孩子擦去臉上的泥土和血跡。


    “少宗主,這個女人怎麽處置?”吳嶽林問。


    那女人鬥篷蓋在臉上,一直低著頭不說話,韋複盛把孩子交給身邊一個石宗弟子,走上前去,一把扯掉她的鬥篷。現場所有人頓時大吃一驚,鬥篷底下的不是別人,而是韋府五十多歲的老管家張氏,張管家從前跟著韋複盛的父親,現在是韋夫人的心腹,他穿著女裝,惡狠狠的看著韋複盛,顯然是韋夫人派他來轉移韋複盛注意力的。韋複盛吃驚道:“怎麽是你?她去哪裏了?”


    張管家手腳都被鉗住動彈不得,他衝韋複盛吐了口痰叫囂道:“呸,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牲,太夫人知道你要對她不利,早就把你在天祥寺販賣私鹽的事報告了官府,你就等著進大獄吧。”


    “張管家,”韋複盛冷冷的道,“你是韋府的老人,從前也跟過我父親,為何你這麽護著那個女人?竟然還幫她逃跑,分散我注意力。”


    “你還有臉提老爺,天地君親師,夫人是你的嫡母,是老爺三媒六聘娶進來的韋府主人,你怎可屢屢犯上。老爺若知道你弑母敗德,他在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寧!”張管家說著,在地上死命的掙紮。


    韋複盛冷笑道:“她才不是我娘,我親娘早死了。她不過是個續弦而已,父親也不見得多喜歡她。她自從進了我韋家家門,這麽多年一直覬覦我韋家家產,我養她到今天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天地鬼神都看著呢,你貪贓枉法不孝嫡母,就是死了,韋家的列祖列宗也饒不了你。”張管家扯著嗓子喊道。


    韋複盛眼睛瞪得通紅,他捏緊了拳頭,臉上的肌肉不住的抖動著。他本想立即殺了這個老家夥,但不知怎的,他想到身邊有孩子,竟也心軟了起來,過了許久道:“我看在你跟過我父親,為韋家出過力的份上饒你一命,如果下次再讓我看見你,你就別想留個全屍。”


    吳嶽林在韋府駐紮多年,平日裏與張管家也打過交道,這麽多年來,吳嶽林的職責就是保護韋府家眷,雖然府內人時有摩擦,但吳嶽林忠心耿耿,都把他們當自己人來看護,現在自己護衛了多年的老管家跪在麵前,他一時之間也不忍心對這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下手,正好又聽見韋複盛想放他一馬,於是上前狠狠踢了他幾下,表麵上怒罵實則提醒他道:“少宗主饒你不死,還不快滾。”


    這時,從韋複盛身後的隊伍裏突然竄出來兩個明月宗弟子,不等在場之人反應過來,便伸出手直接擰斷了張管家的脖子。張管家氣都沒吭一聲,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吳嶽林一看是兩個麵生的小夥子,猜到是付慶臣的人,立即上前抓住他們二人嗬道:“你們這是做什麽,竟然在少宗主麵前擅自行動!”


    這二人毫不懼怕吳嶽林,掙脫了行禮道:“付大人吩咐過,任何對少宗主不利的人都不能活在這個世界上。小的們奉少宗主如神靈,絕不容許褻瀆少宗主的事情發生。”


    韋複盛眼神裏有些許驚訝,他靜靜地看著這兩個人一言未發。吳嶽林則一臉難以置信,他雖然也雙手染血,但還是震驚於付慶臣的冷漠。


    “哈哈哈好,”韋複盛忽然仰天大笑,回頭對吳嶽林道,“這兩個弟子有功,回去一人賞二十兩銀子。”


    吳嶽林一幹人被韋複盛笑的心裏發毛,卻也都不敢言語。吳嶽林亦是沉默,他越來越猜不透韋複盛的想法了。


    而此時,僥幸逃脫的韋夫人正穿著黑色披風出了城,在樹林裏穿梭。她自信沒有人追上來以後,氣喘籲籲地倒在樹底下,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來一疊地契,用手搓了搓笑道:“韋家的老少爺們為了防我費勁了心思,最後這些銀子還不是到了我的手裏。”


    韋夫人把地契蓋在臉上狠狠地吸了幾口,又忽的拋向空中,看著散落的紙張哈哈大笑。


    忽然,韋夫人麵前出現了一個披頭散發的黑影,那身影飄飄忽朝她過來,韋夫人被嚇了一跳,連地契也顧不上撿,趕緊站起來,拔腿就要跑,一回身卻被幾雙手製住。那個身影來到她麵前,低低的喊了聲:“母親。”韋夫人這才看清楚這雙滿是無奈眉目含淚的眼睛。陸明緹服了解藥,精神已經好很多了,但是聲音還是異常虛弱。


    “你,你是陸明緹?”韋夫人大驚失色道,“你怎麽來了,你居然跟蹤我!”


    “母親,”陸明緹抬了抬手,讓下人把韋夫人放開,韋夫人一看,跟著陸明緹的都是韋府下人,便抖了抖衣服,又恢複了往日主母的派頭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敢這麽對我,是想挨板子了嗎?”


    陸明緹身邊的丫鬟把散落一地的地契撿起來交給陸明緹,陸明緹仔細數了數,歎了口氣道:“母親,下人報說地契和十五間鋪子兩年的租契都不見了,現在地契已經找到,不知道您是否見過租契呢?”


    “我怎麽會見過那個東西,陸明緹,你不要誣陷我,你以為大少爺會相信你嗎?他連你兒子都不喜歡,他隻喜歡老三那個賤人和那個智障孩子。我勸你想想清楚,最好安然無恙的把我送回去。”韋夫人得意道,肆意羞辱著陸明緹。


    陸明緹被當眾揭短,心裏的酸楚之情難以言述。她揮了揮手,幾個丫鬟立刻衝上去把韋夫人拉到一邊背過人去,另有兩個丫鬟去拉韋夫人的衣服。


    “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韋夫人嚷道。


    衣服一拉,又從裏麵“嘩啦啦”掉出一堆租契和兩個金銀元寶。韋夫人絲毫不在意形象,對丫鬟大喊大叫起來:“放肆,你們這群無禮的家夥。”


    “母親,”陸明緹讓幾個小廝退後,走過去苦口婆心地勸道,“現在韋府處在非常時期,請母親不要再添亂了,隨我回去吧。”


    “韋府之亂與我又有什麽關係?”韋夫人斷然拒絕道,“陸明緹,你應當和我是一方的,韋複盛又不喜歡你,你一個人還苦苦支撐著什麽呢?反正那個府裏也沒有你的容身之地,你索性跟我走,我把銀子分你三成。”


    陸明緹搖搖頭道:“母親,請隨我回去吧。”


    韋夫人見陸明緹不為所動,湊近了些又道:“你還不知道吧,我幫你除了個心頭大患,張管家已經把老三那個傻子的解藥偷給我了,我出門之前就吞了。那個白癡沒了解藥必死無疑,你看,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


    陸明緹背過身去,她一點也不想聽到這些話。


    “陸明緹,你難道不恨這個白癡和那個賤人嗎?”韋夫人不解道。


    “母親,你若不隨我回去,那我隻能把你留在這裏了。”陸明緹淡淡地道。


    韋夫人輕哼一聲,從丫鬟手裏搶過幾個金元寶,恨道:“你願意回去做主母你就回去吧,我才不回去。我也不用你管我。”說完,韋夫人挨個瞪了幾個丫鬟一眼,轉身就要走。


    陸明緹背對著她,歎了口氣對下人道:“走吧。”


    韋夫人還在喋喋不休道:“陸明緹,那個地方有什麽可讓你留戀的,韋家主母的名頭就那麽吸引你嗎?你回去還不是受人擺布,韋複盛對老三言聽計從,老三娘家又有勢力。我是不怕她們的,我多的是她的證據。單說劉信那小子,哼,韋複盛如果知道她為了錢幫我篡改收據,我才能逼劉信來韋府壯我勢力,她還能撇的清麽……”話未說完,陸明緹突然聽得後麵傳來韋夫人的一聲驚叫,似乎有幾聲掙紮的聲音,但很快又安靜了下來。陸明緹心裏一驚,她知道來人是韋複盛,也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盡管她嚇得心驚肉跳,但卻一步也不敢停留,盡力麵不改色地快步往前走著。後麵果然傳來了吳嶽林的聲音,他的語氣裏似乎還有一絲猶豫和遲疑。


    “按少宗主的吩咐,已經解決完了,該怎麽處置,還請少宗主下令。”


    “很好。把屍體拉去遠處山溝裏埋了,別漏出一點馬腳。敢亂講三姨娘的事,她早就該死了。”韋複盛似乎知道些什麽,語氣狠厲道。


    陸明緹隻裝作沒聽見一樣,按著狂跳的心,任憑驚懼的淚水從臉上滑落。


    “少宗主,現在街上人多,恐怕……”吳嶽林為難道。


    “無妨,若是鬧大了,自有三姨娘幫我處理。”韋複盛說完,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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