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的眼眸深邃而又清澈,他一伸手,“嗖”的一下憑空捏住一片枯葉,對劉信笑道:“劉信兄弟,廖玶說你想學飛葉傳信之術。”


    “我多會一些,也能多幫得上何大哥你們。”劉信聽到何青想教自己,頓時激動不已,點點頭道。


    何青攤開自己的左手掌,用右手食指慢慢畫了個符給劉信看。“劉信兄弟,這就是符咒,記住了嗎,你來試試看。”何青把已經刻好符號的枯葉遞給劉信。劉信按著何青所教,輕輕地在空中劃著,那片葉子定定的浮在他麵前上下抖動,卻怎麽也前行不了。


    劉信發現自己駕馭不了,不知所措起來,皺著眉低下了頭,何青看出他的自責之情,安慰道:“沒事的,劉信兄弟,這種小蠱術多練幾次就會了,別灰心,再試試。”


    劉信不忍心辜負何青的好意,伸出手指著那片葉子,準備再來一次,他背後的廖玶瞅準時機,趁劉信施咒的功夫在身後飛速畫了個符,那片葉子受到廖玶的指示,立刻打了雞血一樣朝前飛去。劉信沒看見廖玶的動作,隻以為是自己學會了,高興的拍起手來道:“何大哥,我學會了,你看,它飛了。”


    “本就是不難的,有幾次失誤很正常。”何青說完,看了廖玶一眼,廖玶也微微一笑低頭不語。


    “何大哥,這片葉子是去往哪裏了呢?”劉信問。


    “我讓它去神女峰了,告訴山上的蟲宗弟子,必有機會好好照應阿音。”何青的語氣裏帶著幾分傷感。


    何青沉默了會兒,又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劉信兄弟,我在來之前,在路上遇到了你的母親,於箴守信,派人護送她下了山。令堂看起來精神還好,隻是受了些驚嚇,我已經讓人送她去書薇父兄那裏了。書薇父兄搬了幾次家,已經遠離了神女峰,較為安全,讓她在那兒靜養一陣,你也可以隨時去看她。”


    劉信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感激不盡道:“何大哥之恩,我必銘感不忘。”


    何青笑著拍了拍劉信的肩膀輕鬆道:“沒什麽,這都是應該的,你為我付出了這麽許多,我若不能照顧好你的家人,就太對不起你了。”


    這時,從不遠處急急忙忙跑過來七八個人,都穿著明月宗弟子的服裝,看起來像是何青自己的人,但夜色太暗,何青也分辨不出來到底是誰。廖玶見狀上前一步,把劉信和何青攔在身後嗬止幾人道:“慌什麽,有事先行禮再奏。”


    那幾個人趕緊跪下行禮,等他們抬起頭來,何青才認出旁邊三人是自己的部下,中間另有三人渾身是傷,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像是莊績的部下。何青問道:“你們是莊績的人?”


    一旁何青的部下站起來道:“何大人,這幾個兄弟不願意跟莊績同流合汙,投奔了我們來,求我們引薦給您……”


    這幾人是廖玶的部下,平時也和何青多有接觸,因此廖玶並未設防。但廖玶見他們幾人過來時舉止親密,拉拉扯扯,便留了個心眼,伸手把他們攔住,不讓他們靠近道:“站住,何大人還沒讓你們起來,連這點規矩都忘了嗎?”


    那兩人對視一眼,馬上重新跪下行禮道:“是,是,請何大人原諒。我們太過心急了。”


    何青後退一步沉默不語,用眼神示意廖玶,廖玶立刻心領神會,問道:“既然是過來投誠之人,可以信物證明?””


    幾個人麵麵相覷道:“……這,並無信物……”


    “既然沒有信物,為何不綁了帶過來問話?”廖玶道。


    跪在最前方一人眼神躲閃起來,小聲道:“回廖玶大人,從前,從前莊績還未反叛之時,大家都是兄弟,關係不錯。所以我們就直接帶了過來……”


    劉信踱步到這一幹人身後,仔細觀察著這幾人的舉動。突然,他發現前排的兩三個人放下行禮姿勢時有些古怪,右手竟比左手慢了半拍。通常行禮應左手在上右手在下,這既是傳統禮法,也因為明月宗弟子多為右撇子,倘若施蠱需左手畫符右手攻擊,行禮時將左手暴露在外,可防止其突然畫符攻擊,而這幾人來時匆匆忙忙,剛才回話又敷衍至極,如今天色暗淡,從何青和廖玶的角度並不容易注意到他們的行禮姿勢,隻有從身後方可一窺究竟。想到這,劉信一下子反應過來,大喊道:“何大哥小心,有人畫符!”


    沒等劉信說完,離他最近一人立刻回轉過身,右手撐地,伸出一條腿來掃起地上的碎石就往劉信胸口踢去。劉信用胳膊擋住了一記重腿,那些碎石卻結結實實打在他身上,他還來不及喊痛,另一側便有第二人伸手朝他的喉嚨抓來。


    何青和廖玶早有防備,聽到劉信喊話,廖玶擋在身前的手掌“嗤”的一下翻轉朝上,從肘臂到指端瞬間生出一層堅硬無比的石鱗,直接迎上了對麵弟子的一擊,何青在掩護之下躲開左右兩處攻擊,一個空翻來到人群後方,手掌在地上一拍,瞬間破土而出數千隻蚰蜒,大至五寸,小到一寸,每蟲十五節,卻有三十對長足,前方觸角約兩體長,行動迅速,爬過之處隻留下一道粘稠的白色毒液,不等長足伸展開來,便又一躍而起飛到空中,朝那幾個弟子攻去。這些蚰蜒已經與尋常蚰蜒不同,專吃人腦,直往耳孔裏鑽。


    這幾人也不甘示弱,紛紛依靠身邊地形躲避起來。被蚰蜒擊中的弟子躺在地下打滾,從雙耳雙眼一齊流出血來剩下弟子便扯過他們的屍體擋在自己身前。此時月亮早已被烏雲遮蓋,能見度不足兩三米,現場飛沙走石,昏黑之中似乎有更多弟子加入打鬥。何青被數人團團圍住,不得已與廖玶距離越來越遠,廖玶見何青被困,自己也分身乏術,明白自己手下中必是有被莊績策反之人,情急之下大喊:“快來人,來人啊,保護何大人。”


    還沒等到遠處巡邏的弟子趕過來,就聽見東西兩側數米外異聲齊發,有打鬥聲,叫喊聲、施蠱聲,紛紛擾擾亂作一團。


    何青聽的出有自己部下的聲音,喃喃道:“西側是高士澤駐紮之處,東北方怎麽會有動靜……難道是莊績在東北方,要與高士澤形成合圍之勢?”


    想到這兒時,何青略一分神,腳下被鑽出的石筍絆了一下,他身子一歪,立刻對蠱蟲失去了控製,緊接著,何青脖子一涼,被一柄二十公分的石刀死死勒住。何青掙紮不開,反手去抓,從袖管裏放出一陣蚰蜒,身後那人石刀剛一鬆動,何青的雙手又被不同方向的兩人鉗製住動彈不得。


    何青知道,現下他身邊圍了數層人手,廖玶他們根本進不來援助自己。但不管來者是莊績的人還是高士澤的人,今天都必定要置自己於死地。


    沒等他掙脫開來,脖子上的石刀突然一鬆,何青以為是反攻之機,拚命一掙,心口陡然一緊,何青往下看去,那柄石刀竟直直的插進了他胸口,血順著刀柄一滴一滴往下流,這時何青才覺得一陣悶痛傳來,他使勁喘著,痛感卻越來越強,漸漸的也隻有出氣再無進氣,終於到支撐不住的時候,何青握著那柄石刀,“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沒了知覺。


    劉信發覺何青異樣,忽然想起阿音的赤金令在自己手裏,便從懷裏掏出赤金令念咒,赤金令雖反應不似阿音使用時那般強大,但也能為除主人以外其他弟子提供一些助力。劉信憑借這股力量衝開身邊五六個人趕到何青身邊,何青已經人事不省,昏迷之前,他隻聽見了劉信一聲驚呼:


    “何大哥!”


    不到天亮,所有聲音便都漸漸安靜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城北頭韋府內的喧囂。


    “誰再上前一步,格殺勿論!”吳嶽林“咻”地抽出一把長刀,橫在韋府大門前。旁邊推推搡搡的幾十個下人見狀嚇了一跳,全都後退一步,幾個婆子在地上一坐,號啕大哭起來,嚷嚷道:


    “請大爺可憐可憐我們吧,府上死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再不走早晚也是死在這兒啊……”


    吳嶽林看著麵前這些人,才幾天的功夫,就都麵黃肌瘦、肉陷骨脫起來,人群中咳聲此起彼伏,地下也時不時多上幾口血,大家站也站不穩,都是你扶著我我倚著你,紛紛跪下來給吳嶽林磕頭道:“……求求大爺讓我們出去吧,求求大爺了……”


    吳嶽林緊皺著眉頭歎了口氣,他知道韋府感染蠱毒的人越來越多,不少剛剛還幫忙抬屍體的人,沒過幾個時辰就七竅流血死在院子裏,韋複盛下令嚴閉大門,屍體也運不出去,隻得堆在後院柴房裏,請來的幾個大夫也根本治不了這種蠱,現在還都染了病。他家裏也不是沒有老爹老娘,看著這些在韋府兢兢業業幹了十數年的老仆人跪在自己麵前,他也內心不安起來。


    這時,最前邊一個婆子看他沉默不語,大著膽子爬過來,拉了拉吳嶽林的褲腳哭訴到:“請大爺開開恩放我們出去吧。”


    吳嶽林雖心有不忍,可也不敢違抗韋複盛的命令,他咬了咬牙抽出刀一下剁掉了這婆子的手,惡狠狠道:“不怕死的就過來試試,全都給我回自己房裏去。”


    那婆子的斷手處瞬間就噴出血來,還沒來得及等她大叫一聲便已經自己暈了過去。這些人見吳嶽林動了真格,都一哄而散,拖著病體抱著頭逃了回去。


    吳嶽林抱著胳膊站在原地,左右來回轉了兩圈後鬱氣仍未消減,便吩咐手下人看好各處大門,獨自來到韋複盛院子裏想跟他匯報情況。剛進院子,就聽見三姨娘在房裏哭天搶地。


    “我的兒啊,娘來晚了,你再睜開眼看看娘啊……”


    吳嶽林本就心煩意亂,聽到三姨娘淒厲的聲音更覺得頭疼不已,他走過去,靠在門框上往裏看,隻見陸明緹抱著孩子站在裏屋,三姨娘釵橫鬢亂衣衫不整地癱在地上,幾個明月宗弟子正把一具屍體蓋上白布,準備從屋裏抬出去,屍體的麵部和胸口本該是高凸出來,現在卻凹陷了下去,白布上被膿漿緩緩浸透,印著黃黃綠綠的水漬,空氣裏滿是水果腐爛的刺鼻氣味,讓人一聞就不住地作嘔。


    忽然,三姨娘發了瘋一樣地撲上前去,揪住那具屍體,對旁邊兩個弟子又撲又咬道:“你們要把我兒子抬到哪兒去,放開我兒子,都給我滾開,我這就去叫大少爺,讓他砍了你們!”


    那兩個人一把把三姨娘拉開,語氣嫌棄道:“姨娘,少宗主正在各處查看情況,府上的死人都得堆到柴房去,這也是少宗主的命令。你要是再不放手,一會兒柴房滿了就隻能放去馬廄了。”


    三姨娘聽了,失魂落魄地呆在原地。陸明緹也像是剛哭完一樣,眼睛通紅,她不時的用臉去貼懷裏的嬰兒,好像是在試孩子額頭的溫度,她見三姨娘沒了動靜,站起身想要抱著孩子出去。三姨娘看她一動,馬上揮舞著雙臂一把抱在陸明緹的腿上大喊:“你不許走,憑什麽你兒子還活著,憑什麽!”


    陸明緹不留神的被她一拉,身子朝旁邊歪去,整個人撞到了桌角上。吳嶽林趕緊上前把哭哭啼啼的三姨娘拉到一旁,示意陸明緹快走,陸明緹看到吳嶽林猶豫了下,抱著孩子快步出了門。吳嶽林給三姨娘作了個揖,不再顧及她嘴裏不幹不淨地說著自己和陸明緹的謠言,一秒都沒耽擱就退出房間關了房門。


    吳嶽林左拐右拐地追上陸明緹,陸明緹一直走到後廚的偏院裏才站定,她看了看周圍沒人過來,才回過身道:“剛才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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