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以後,阿音感覺自己身上鬆快了很多,便在籠子一角找了個水淺的地方蹲了下來。她數著送飯的次數,一連幾天過去,都沒見除了竹籃以外的任何動靜。這幾天裏,阿音的體力倒是恢複了不少,她扶著籠子,也能站起來慢慢走兩步。


    這天,阿音繞著籠子踱步時百思不得其解道:“奇怪,為什麽隻是把我關在這裏,也沒見有人來提審我。難道是外麵出了事情,韋複盛一直不在神女峰?”


    “一定是這樣,那我必得趁韋複盛不在的時候想想辦法,不能坐以待斃。”阿音又想。


    這時,鐵板正巧又打開來,竹籃再次被送了下來。這次阿音沒把飯拿下去,而是雙手抓住繩子狠狠一拉,那繩子猛地一吃力,上麵的人立刻反應過來,瞬間繩子就被拉直,然後從繩子上傳來一股巨大的熱流,阿音的雙手隨即便被燙出整整兩麵血泡,她驚呼一聲,整個人掀翻在地上。


    等到阿音再次睜開眼睛時,那根繩子已經升上去一米左右,阿音看了看四周,有了主意,她顧不得雙手的灼痛感,瘸著腿跳起來,一手扶著籠子,另一隻手去夠繩子,阿音胡亂地默念了一通何青教給她的木宗心法,她顧不上回憶每句話是什麽蠱術,隻求死馬當活馬醫保佑她別受這繩子太多傷。


    剛接觸到繩子,沒等上次那種燒灼感襲來,阿音迅速把繩子拋向石壁,一陣爆裂聲過後,整個籠子也劇烈的搖晃了幾下,一股巨大的衝力撲過來,阿音被熱浪和碎石衝的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待她回過神來,那根繩子早已不知去向,頭頂的鋼板也已合上。阿音爬起來檢查了下身體,除了上次手掌燙傷的地方,並沒有增加額外的傷口,反而身上洋溢著一股暖流。


    阿音的心怦怦直跳,果然,是母親留下的蠱術保護了她。一想到母親,阿音的心頭就縈繞起思念,她輕聲喊了句“娘”,禁不住流下淚來。


    哭著哭著,阿音突然看見對麵的石壁已經被衝出了道裂縫,她好奇地湊過去看,縫隙裏好像夾著一條白色的東西,阿音伸手一扯,居然扯出來一條素色的絲巾。她顫顫巍巍地打開這方絲巾,正反麵都寫了血書,反麵是一些奇怪的符號和注釋,正麵是一段話如下:


    “吾囚至此,不出也。即出,無顏複活。不保其妻子,願其生也靜,無怨我。我負助我者,我以眾職為太多計。今取明月宗石宗秘法於下,庶幾緣人獲見此封書,能興明月宗,為小人之美者。明月宗六代宗主絕筆。”


    信上寫,此人囚禁於此,已無顏麵苟活於世,既對不起妻子兒女,也對不起手足兄弟,因此修書一封,留下明月宗石宗秘法,希望有緣人借此振興明月宗,造福百姓。阿音跟著雋寧、劉信和何青學習,已經認了不少字,但這上麵的許多字阿音還是不會讀,可她看懂了最後的幾個字,“六代宗主”,那不正是她的父親?


    想到這兒,阿音的手抖得跟篩子一樣,眼淚像泄了洪似的湧出來,她趴在地上號啕大哭,感覺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在戰栗,原來,這竟是十幾年前關押自己父親的牢房。明月宗老宗主生前將這方絲帕藏在牢中,不想今天被親生女兒打開得以重見天日。


    阿音雙手緊緊握著這一方絲帕,用力感受著絲帕上父親遺留的溫度,即使絲帕已經冰涼變硬,她還是將絲帕捂在心口,放聲哭泣著,把這十幾年來對父親的牽記,和對母親的想念,還有獨身一人的孤單、悲傷一起投射到這小小的方巾之上,從此,她腦海裏對父親的記憶,再也不是一片空白了。


    漸漸的,阿音止住了眼淚。她把絲帕翻來覆去的看,辨認著反麵的符號,每排都有八個,一共有八排,乍看上去幾乎是一模一樣沒什麽分別,但仔細辨認才發現,連一筆一劃的粗細長短都有所不同。


    “這倒像是符咒,信上也說了什麽秘術,難道和娘教給何大哥的木宗心法一樣,是隻傳宗主的秘法嗎?若我學會了,不是可以多一絲逃生的機會機會嗎。”阿音說著,用手在地上筆畫起來。她看的入迷,潛神默記,再加上這麽多年的流浪經曆,使她的記性本就突出常人,不一會兒阿音就把全部圖形和信上所有文字的筆畫順序都鐫刻進了腦子裏。


    阿音在籠子裏邊走邊畫符,她每個符號都伸手去用,但身邊那些石頭卻毫無反應。阿音想了想,調轉每個符號的方向,再把它們組合到一起反複去試,終於在偶然之間,正對著她的石壁輕輕地“啪”了一聲,在她的手下融化了一片。阿音激動不已,拖著傷腿原地蹦了幾下,又因為疼痛而不得不停下來。她把剛剛組合好的圖形又記了幾次,就在她手不經意碰到身邊石柱的一瞬間,那根手臂粗的柱子一下子爆裂開,從中間一折兩半,阿音驚慌失措地躲避著到處亂飛的碎屑,疑惑道:“這招蠱術居然有這麽大威力?”


    很快,一塊白花花的石頭滾到了她的腳邊。阿音被這塊石頭吸引了注意力,她拿起來一看,這不是什麽石頭,而是一塊人骨,看形狀,像是人的頸骨,上麵還有外力挫傷的痕跡,看樣子這塊骨頭的主人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阿音又在地下的一堆亂石裏翻了翻,並沒找到別的骨頭,看來這人並不是死在這裏,這塊骨頭是特意被人埋在這的。


    阿音的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她清清楚楚地記著,何青親口對她說過,明月宗現任宗主的女兒來找過他,對他說過一句話:


    “老宗主的屍骨雖然已經化滅。但於宗主取了一塊斷裂的頸骨埋在了水牢地下,上麵還有被剪斷的痕跡。”


    阿音捧著這塊骸骨愣了一會兒,想哭卻哭不出來,她瞪大了眼睛全身發抖著審視著這個地方,瘋了一樣的喃喃自語道:“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要帶爹爹回去,我們不在這裏,我們回家去。”


    她把絲帕好好地包裹住那塊骸骨,揣進懷裏。隨後舉起雙手,按照自己記憶的石宗秘術的符號,對著石壁那一側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發了一掌,那掌下似乎匯聚了千鈞之力,整個籠子劇烈的搖晃起來,隨後“轟”的一聲,那石壁被硬生生砸出一個巴掌大的洞來。阿音吃了一驚,順著洞口看去,那邊好像有隱隱的氣流傳過來,原來這處石壁不是山體,石壁的那邊竟然也有一片天地。阿音又往洞口處使了些力,將洞口擴大了些,但仍舊是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等洞口再大一些後,阿音比劃了幾下,感覺差不多能鑽過去了,決定大著膽子去一探究竟,總比待在這裏坐以待斃好。於是她蜷起身子,先把右腿邁了過去,然後再邁左腿。等她徹底站定直起身子後一抬頭,映入眼簾的不是別的,而是數十雙大大小小的眼睛,正疑惑又好奇地盯著她看。


    片刻後,阿音嚇得大叫一聲跌在地上,那些眼睛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阿音往角落裏挪了挪,強裝鎮定道:“你們,你們是幹什麽的?”


    前排有兩個人對視一眼,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狐疑的打量了下阿音身後破損的石壁,問道:“你不像明月宗弟子,你是誰,是從哪兒鑽出來的?”


    阿音扶著石壁站起來反問道:“你們是明月宗弟子嗎?是哪一派的,報上名來。”


    另外一個人撿起一塊碎石,大聲道:“不好,她是石宗的人,這是石宗蠱術。”


    “什麽?”這些人一臉震驚,紛紛擺好手勢做攻擊狀。“我不是,我不是!”阿音連忙擺手,也下意識地做好了防禦準備。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頭頂上“嘩啦”一聲拉開了鐵板,透出一道亮光,一個遙遠的聲音嗬斥道:“都小聲點。”然後又“咣”的關上了鐵板。人音仿佛是從十幾米外傳來,阿音這時才看清了周圍的環境,原來這裏也是一個巨大的牢籠,與關押她的那個無異,但是更大,更潮濕。在她麵前大約有五六十人,都是白衣白褲的明月宗弟子打扮,女多男少,隻是眾人身上大多帶傷,眼神裏也全是警惕與不安。


    終於,一個熟悉蒼老的聲音從後排傳來:“你是……你是阿音姑娘嗎?”


    “是我,我是阿音。”阿音著急的往後張望。


    從人群中擠過來一個老者,阿音定睛一看,差點落下淚來。


    “李老先生,怎麽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阿音見李老先生緩緩走過來,心裏一酸,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撲到李老先生懷裏痛哭起來。這種場景下見到故人,李老先生也頗為動容,撫著阿音的頭慈聲安慰道:“孩子,多日不見,你可還安好嗎?”


    阿音點點頭,抬起臉來,淚眼婆娑道:“老先生,他們說您,說您去雲遊了……發生了好多事,雋寧死了,莊績帶人叛逃了,何大哥他一個人……”


    “好孩子,你這些日子怎麽樣呢,為何氣息如此微弱……”


    “我?我病了……”阿音低下頭啜泣道。


    身邊的人見他倆熟識,便圍過來問:“老先生,這位姑娘是……”


    李老先生扶著阿音坐在自己身邊道:“眾位,她不是什麽石宗弟子,她也是我們明月宗的兄弟姐妹。孩子,你是什麽身份,說出來吧,別怕,這裏都是你的家人,我們都是明月宗木宗弟子。”


    阿音看著這些好奇的目光,猶豫了下,隨後斬釘截鐵道:“我是老宗主的女兒,原副宗主杭,是我母親。”


    此言一出,四座震驚。李老先生則早有預料似的點點頭道:“好,好,不愧是他倆的女兒,好孩子,你一定經曆了很多,你很勇敢。”


    這時,人群中有幾人提高了音量質疑道:“不可能,要真是這樣,怎麽可能這麽多年來音信全無。你可有什麽憑證?”


    “我有,” 阿音從懷裏掏出老宗主的骸骨和絲帕,然後單手結印展示了木宗心法符咒又把這幾個月來的經曆逐一講述一遍,李老先生聽著,不住地點頭。這些人一見,均都滿臉震驚,小聲嘀咕起來。


    “不錯,確是老宗主的字跡無疑,這符咒,也隻有副宗主使用過。”


    “原來老宗主沒有絕後。”


    “這,這竟然是少宗主!”


    不知道是誰開了個頭,眾人突然跪倒在阿音麵前齊聲高呼道:“屬下見過少宗主。”


    “你們別這樣,快起來。”阿音吃了一驚,趕緊去拉他們,誰知他們竟跪在地上哭了起來。阿音又急又氣,跺腳道:“你們再不起來,我就不說話了。”


    李老先生聽見阿音像個孩子一樣這麽說,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遂上前讓眾弟子起來。站在最前麵的一男一女擦著眼淚說道:“老宗主和副宗主在時,為我明月宗最強盛之時。雖然老宗主獨斷專行,但派內外也因此相安無事幾十年。再加上副宗主致力於鑽研蠱毒,解了幾次蠱毒大流行,百姓對我派也交口稱讚。可這十幾年來,明月宗每況愈下,我們這些弟子看著,真是痛在心裏。”說完,又把前幾日韋複盛衝上山來,不顧律法規定肆意屠殺木宗弟子之事對阿音講了一遍。阿音歎了口氣,那兩人又問:“少宗主,你是怎麽會到了這裏來呢”


    阿音正色道:“請大家別再叫我少宗主了,我無德無能,隻不過盡點微弱之力,為父親母親的事業做些事罷了。在座各位,誰都比我更配得上‘明月宗弟子’這幾個字。大家為明月宗這麽拋頭顱灑熱血,我沒什麽本事,可能還會拖累你們,我真是慚愧。如果大家不嫌棄,把我當一家人,就像李老先生一樣,叫我的名字吧,我叫阿音。”


    “姑娘深明大義,既然這樣,那屬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離阿音最近的那個女人首先作揖道。


    阿音會心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姐姐是明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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