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語過後,慶帝也有些被逗樂了。


    本想借著這個機會再試探一下梅呈安那小子的想法,沒想到這小子這麽雞賊,根本不接茬。


    而且給了這麽個耍滑頭的回答。


    眼下小子剛立功,這又是慶功晚宴,也罷,就暫時放這小子一馬,不為難他了。


    有了決定,慶帝沒好氣的瞥了一眼梅呈安後就不再看他,沉吟了片刻開口道。


    “範閑雖有詩名但是,終究資曆尚淺呐。”


    梅呈安聞言挑了下眉,勾了下嘴角,夾了一筷子粉絲塞進嘴,端著酒杯邊嚼邊看戲。


    慶帝這話麵上是對二皇子的提議不是很滿意,實則已經給出了隱晦的暗示。


    群臣沒聽懂,紛紛鬆了口氣。


    但二皇子秒懂,範閑資曆不夠,那就再找個資曆夠的跟他搭配不就完了嘛。


    梅呈安為官六七載,經驗足夠多,名氣足夠響,而且還在春闈期間去禮部進修過。


    兩人隱有雙子星的名頭,又是好友,讓兩人一同主持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二皇子正要開口更改提議,沒成想一旁安坐的太子此時突然起身了,在他身前跪下開口道。


    “陛下,範閑資曆雖淺,才華難掩,兒臣附議,由範閑主持春闈大會!”


    殿內的紛亂聲再起,甚至比剛才更大。


    太子和二皇子這兩個一向針鋒相對的人如今竟然達成一致了,陛下不會改主意吧…


    二皇子看著太子背影很是無語,你是蠢的嗎?這時候添什麽亂呀!


    慶帝注意到群臣議論聲,心裏也很是無語,好不容易壓下去了,又給挑起來了。


    無奈的瞥了一眼太子,慶帝也沒心情聽欲言又止的二皇子說下去了,快刀斬亂麻道。


    “離春闈還有些日子,到時候再定吧,你們都下去吧。”


    二皇子自覺完美的提議被堵在了嗓子裏,叩首告退的時候朝太子的背影翻了個碩大白眼。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真是豬隊友!


    兩位皇子剛回到自己位子,範閑也安靜坐了回去,慶帝重新拿起筷子剛要夾口菜。


    一旁始終安靜的莊墨韓又突然開口了。


    “陛下。”


    慶帝隻好把筷子重新放下,看向他,文壇宗師還是要給夠尊重的。


    “莊先生有話要說?”


    莊墨韓伸手往台下範閑的位子一指問道。


    “這位少年郎就是範閑嗎?”


    梅呈安聞言心中一喜,默默放下筷子,給自己倒酒,他來了他來了,肉戲要來了。


    慶帝看了眼範閑,以問代答。


    “莊先生也認識他?”


    莊墨韓微微頷首。


    “讀過他的詩。”


    慶帝心中有些自得,看著莊墨韓,瞟了眼範閑,勾著嘴角看似謙虛實則炫耀自家才子。


    “此人雖年少,倒有些詩才,莊先生要多多提攜後進喲。”


    莊墨韓卻沒有按照慶帝的想法說些謙虛客氣之語什麽的,不但沒有接慶帝的茬,反而說道。


    “老夫,本是齊國之臣,慶國政事,本不必多言,可這春闈考筆,乃是天下讀書人立身之根本,選擇主事之人,當謹慎為上。”


    梅呈安端著酒杯抿了口酒,心道這也就是莊墨韓了,但凡換個心眼不好的,這時候恐怕就要拿他作筏子,給他和範閑拉對立麵了。


    莊墨韓人還是太正了呀,壞事做的都這麽克製有禮,瑞思拜了。


    慶帝一時間有些摸不清莊墨韓對範閑那隱隱的不喜來源於哪兒,麵上不顯順著他的話說道。


    “莊先生說的極是,春闈之事,確實應該慎之又慎。”


    話說到這裏,就代表這個話題應該結束了,然而有人不想這個話題就此匆匆結束,那人就是長公主。


    當然到長公主莫明起身朝他行禮的時候,慶帝就意識到了,莊墨韓一反常態恐怕跟她有關。


    證據?沒有證據,誰讓她此時跳出來了呢!


    麵無表情的看她一眼,慶帝拿起筷子淡定夾菜,他倒是要看看長公主又要搞什麽事。


    長公主跟慶帝行完禮後離了座位走到台前。


    “莊先生學貫古今,我一向是佩服的,但剛才的話卻不敢苟同。”


    說著長公主朝莊墨韓微微頷首。


    莊墨韓頷首回禮沒有開口,慶帝不動聲色的吃著菜,冷眼旁觀。


    長公主直起身子繼續說道。


    “我雖然隻是一介女流,卻也讀過範閑那篇七言,此人是很年輕,但僅憑這首詩,便可看出才氣逼人,先生剛才的話,隱隱針對範閑,莫不是擔憂少年郎後來居上,將來名聲蓋過先生?”


    莊墨韓笑了笑沒說話。


    慶帝勾了下嘴角,話說的沒問題,但從她嘴裏說出來就有問題了,有點意思,繼續看。


    台下的範閑冷笑一聲,一心想弄死他的丈母娘這會兒在替他仗義發言?


    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好心?


    看著老鄉遞過來的酒杯,範閑瞥了眼長公主端起酒杯跟老鄉碰了一下。


    他明白老鄉的意思,不急,慢慢喝慢慢看。


    長公主表演還在繼續,隻見她轉身麵上台下群臣,幅度很慢的揮手朗聲道。


    “在座諸位,都是股肱之臣,名學大家,自然不喜口舌之爭,本宮不識禮數,卻願意為我慶國才子說句公道話。”


    莊墨韓伸手迎向範閑處,麵朝長公主開口。


    “是說那首七言詩嗎?”


    長公主轉向他,踏前一步。


    “正是,敢問先生,有哪首詩能勝過範閑這篇七言嗎?”


    話裏的不客氣呼之欲出,莊墨韓還好,麵不改色,北齊臣子的臉卻紛紛沉了下去。


    慶帝將筷子重重的摔在案幾上,喝斥道。


    “李雲睿!殿前休得無禮!”


    長公主朝慶帝躬身頷首,默默回自己位子坐下了。


    慶帝身子往後仰了一下,向後調整了下坐姿後身子往前傾了傾,看向莊墨韓溫聲道。


    “莊先生海納百川,對此等言語不必在意。”


    莊墨韓溫潤一笑,擺正腦袋緩緩誦道。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鬢。”


    “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首詩被莊墨韓用年邁渾濁的聲音抑揚頓挫的讀出來,更添一分悲涼意境,給殿內人都聽入神了,一個個眼神迷離。


    梅呈安默默點頭,莊墨韓是真懂這首詩啊。


    就連對他不爽的範閑也不得不承認,莊墨韓把這首詩給讀活了,聽著太舒服了。


    二人對視一眼,默默碰杯,這是真大佬。


    莊墨韓誦完自己也緩了好久才開口感歎道。


    “真是一首好詩,我寫了一生的詩,就沒有一首,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眾人還在意猶未盡,長公主卻早早清醒了,聞言她直接朝莊墨韓方向偏了下頭。


    “這麽說,莊先生是甘拜下風了?”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回神,爭論還沒完呢。


    莊墨韓點點頭道。


    “這詩的前四句是極好的。”


    長公主不假思索緊跟著說道。


    “可世人都說,這詩中最精華的,是後麵四句!”


    慶帝眯著眼看向莊墨韓,聽他方才話頭,似是對這後四句諱莫如深啊,謎底是什麽呢?


    莊墨韓溫聲道。


    “這後四句自然是絕句。”


    說罷他忽然重重的歎了口氣,搖搖頭道。


    “哎,可惜呀,那不是範先生所寫!”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慶帝麵上波瀾不驚,眼裏閃過一道精光,果然不出他所料。


    既然敢當著他的麵兒發動,證據一定是準備好了,他現在有些好奇莊墨韓會拿出什麽證據來證明自己的話了。


    範閑聞言愣了一下,看莊墨韓的目光一凝,然後看向老鄉,嘶~莫非這老頭兒也是穿越者?


    梅呈安翻了個白眼,想雞毛呢,他要是穿越者至於單拎出來四句嘛,往下看吧。


    這個眼神有些複雜,範閑沒看懂,不過好歹知道老鄉對他這個想法嗤之以鼻了。


    老鄉說不是那肯定不是,那他就放心了。


    長公主驚訝的看向莊墨韓。


    “先生的意思是,這詩是範閑抄襲的?”


    莊墨韓點了點頭。


    “是!”


    長公主仿佛驚呆了,不說話了。


    慶帝瞥了眼長公主,想了想決定湊個熱鬧。


    一是因為他喜歡熱鬧,二嘛,這鍋要是真被砸實了,他也好提前有個應對。


    想罷慶帝閉著眼睛,麵露疑惑開口說道。


    “嘖,朕也覺得好生奇怪,他哪兒來的,這麽大的才啊。”


    長公主臉上的笑意差點兒掩飾不住,勝利的天平已經朝她傾斜了。


    慶帝看向台下。


    “範閑。”


    範閑自顧自美麗給自己倒完酒,放下酒壺後看向慶帝。


    慶帝問道。


    “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範閑端起酒杯朗聲喊道。


    “莊先生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反正莊先生德高望重,空口無憑,說話也算數!”


    說罷,範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聽了範閑這一點不虛的話,二皇子心裏有底了,他起身走到台前跪地拱手。


    “陛下,兒臣可以作證,範閑這首詩,是在靖王府詩會所作,當時,宮中編撰郭寶坤也在場,可為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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