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鋪後院。


    範閑和藤梓荊動作一致的拄著下巴蹲在費介的身前,在全神貫注的聽他講述那段往事。


    “肖恩當時是北齊的暗諜之王,行蹤不定,費了好些個人手,打聽到他兒子要結婚,陳萍萍率隊千裏奔襲,生擒肖恩!”


    見老師停頓,範閑開口插了一句。


    “這事兒我聽說過,您接著說。”


    說完他跟藤梓荊又齊齊換了隻手拄下巴。


    費介點點頭繼續說道。


    “那次啊,是我先到的,肖恩他們父子非常警覺,我本想毒殺了他那兒媳,以此來要挾他們父子,沒想到胭脂出了岔子。”


    苦笑一聲,費介眼裏滿是遺憾和自責。


    “這一仗,監察院損失過半,他兒子兒媳,死在當場,陳萍萍他…斷了雙腿。”


    範閑和藤梓荊聽到這齊齊放下了胳膊。


    費介長歎了一口氣。


    “我老是想,如果我要是不出差錯,那局麵現在,它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呢?”


    眼看著老師陷入自責的漩渦,範閑想了想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低聲道。


    “您無需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就算您不出差錯,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畢竟像肖恩這樣的人物,又怎麽可能會因為區區一個兒媳中毒就束手就擒呢?


    幸虧您失誤了,否則隻怕會提前引起他的警覺,激發他的凶性,損失也許會更加慘重!”


    費介抬頭看向徒弟,眼裏帶了期盼。


    “真是這樣嗎?”


    範閑鄭重的點了點頭,毫不猶豫。


    “就是這樣!”


    聞言費介不大的眼睛裏瞬間冒出一縷精光,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意興闌珊的說道。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所以故意說這話來哄我,你放心,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這就是偶爾的一點遐思,我隻是把這當成是一種警戒!時刻提醒我不要再出差錯。”


    見老師心裏都明白,範閑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輕輕的拍拍老師肩膀,正要回座。


    老師突然伸手攔住了他,範閑低頭看去。


    費介側仰著腦袋,斜著小眼看著範閑。


    “我聽說,你要去北齊送肖恩?”


    範閑也沒多想,聞言點了下頭。


    “是,去換回言冰雲。”


    誰知費介聽完突然就急眼了,喝罵道。


    “哪個王八蛋的主意呀?咱不去!”


    “額…”


    範閑尷尬的撓了撓頭。


    “是…陛下的意思。”


    “陛…”


    費介抬頭張嘴下意識就要接著罵,反應過來之後,他臉頓時僵住了,小眼瞪的溜圓。


    嘴巴張了半天,啊吧啊吧的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最後隻能尷尬的合上了。


    這倒黴孩子,這種事怎麽不提前說呢,差點兒害的他一時口快把腦袋給罵沒了,好險。


    看著老師無語的眼神,範閑訕笑著摸了摸鼻子,這個局麵也是我始料未及的呀森森。


    費介隻尷尬了片刻就開始思索接下來的應對之策了,小眼睛滴溜溜轉的飛快。


    換了其他人,無論是誰,他都敢護著徒弟跟他懟一炮,硬扛到底,但是陛下就…


    思索片刻,有了決斷的費介蹭的站起身來。


    “必須帶你逃出京都!”


    範閑聞言頓時亞麻呆住了,逃…出京都?


    藤梓荊聞言亦是驚訝抬頭看了眼費介,然後又下意識的看向範閑。


    費介誰也沒看,若有所思的說道。


    “準備準備,今天晚上就走。”


    回過神的範閑當即開口。


    “不是老師你聽…”


    費介直接抬手打斷,小聲同他說道。


    “肖恩對監察院恨之入骨,我,陳萍萍跟你的關係是瞞不住的!”


    說罷他偏頭瞥了一眼範閑。


    “你去了北齊,你怎麽對付肖恩?”


    範閑哭笑不得。


    “老師,我可以的,你相信…”


    費介再次打斷。


    “無需多言,這事兒聽我的。”


    “……”


    範閑眼裏滿是無奈,藤梓荊見狀搖搖頭默默起身了,徒弟終究是拗不過老師啊。


    費介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道。


    “今天晚上走,我去安排逃跑的路線。”


    說著他抬腳就往後門走去,範閑欲言又止的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勸,隻能先跟上。


    藤梓荊此時突然從背後叫住了費介。


    “內個,費老,我用跟著…”


    範閑聞言衝他翻了個白眼,不幫忙別裹亂行嗎,看不出來我不想走嗎?咋的你想走…


    靠!差點兒忘了這廝本就想逃離京都,媽的不會是真心動了吧這個狗東西。


    費介聞言停下腳步,不耐煩的甩了下袖子。


    “你在這兒等著,今兒晚上一起走!”


    藤梓荊哦了一聲,當即停下腳步,然後勾著嘴角衝頻繁朝自己瞪眼的範閑攤了攤手。


    最後狠狠瞪了他一眼後,範閑趕忙扭頭緊走兩步跟上老師,在大門前拉住了他。


    “老師,你聽我說,如今聖旨已下,監察院和禁衛都不會放我走的。”


    費介聞言勾起嘴角冷笑一聲,輕輕將範閑的手推掉,上前一步拉開後門。


    “誰攔著我們,我就殺了他…你看什麽呢?”


    費介正冷笑著跟徒弟放狠話呢,結果說著說著徒弟突然神色怪異的看向了門外。


    疑惑不已的他問著同時也把目光扭了過去,然後他就亞麻呆住了。


    門外,陳萍萍坐著輪椅上,梅呈安站在輪椅之後,王啟年站在梅呈安右後方。


    三人齊齊微笑著看向在門口發呆的費介,梅呈安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嗨,好久不見呐,費老。”


    說罷他又跟門口的範閑和藤梓荊招了下手。


    費介聞言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抽,想起初次見麵時二人就結了梁子,互相看不順眼。


    沒想到這廝如今居然還能嬉皮笑臉的跟自己打招呼,臉皮怎麽能這麽厚呢,服了。


    不過聽說這廝跟自己徒弟是好友,當著徒弟的麵兒,倒是不好表現的太小心眼。


    淡淡嗯了一聲以示回應,費介低下頭看向了坐在輪椅上笑而不語的陳萍萍。


    笑眯眯與他對視著片刻,陳萍萍饒有興致的往前傾了傾身子,胳膊往膝蓋上一搭。


    “你要殺誰啊?我嗎?”


    “……”


    費介放下抓門的雙手,無奈的看著他問道。


    “你怎麽知道這兒的?”


    陳萍萍身子又靠了回去,微笑著淡淡回道。


    “我一直都知道。”


    費介無語,還以為自己這老巢多隱秘呢,感情早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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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來幹什麽?想阻止我?”


    陳萍萍低頭看了眼握在手裏的黑色木塊,輕聲道。


    “我來…找你談談。”


    費介想都不想就斷然拒絕,提高嗓門。


    “談什麽呀?有什麽好談的?我告兒你陳萍萍,今天誰來都不好使,我必須帶範閑走!”


    陳萍萍臉瞬間耷拉下去了,小聲喝斥道。


    “喊什麽喊!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吧,你是想害死範閑嗎?!”


    被陳萍萍這麽一罵,費介下意識的看了眼四周數量不少的行人,悻悻的把嘴閉上了。


    陳萍萍深呼吸了一口氣,將瞬間的火氣壓下後盡量用較為和緩的語氣同費介說道。


    “跟我談談,談完是走是留,我不會再攔。”


    費介猶豫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眼徒弟,一番糾結後他深深的歎了口氣,讓開了身子。


    片刻之後,深紅色的大門重新關上了。


    範閑站在門外,呼了口氣後轉身看向負手站在一旁的老鄉,慶幸不已的說道。


    “幸虧你們來的及時,要不然我可能就被老師稀裏糊塗的帶離京都了。”


    梅呈安被他這話給逗樂了。


    “你這話說的,道理說不通,那就直接表示堅決不走不就得了,他還能把你綁走啊?”


    範閑幽幽的說道。


    “他真能!你不了解我老師,隻要是為了我好,他是真有可能把我放倒直接帶走。”


    “……”


    梅呈安笑容緩緩消失,看範閑的眼神多了一絲同情和可憐。


    嘖嘖,看來爹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


    門內。


    費介站在陳萍萍身前,低著頭也不看他。


    “範閑不能去北齊!”


    陳萍萍微微仰頭看著他,低聲緩緩開口,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你知道抗旨的後果呀,範閑若逃,他這一生都無法在慶國立足了。”


    費介突然就爆發了,猛的一揮袖子扯著嗓子喊道。


    “那也比到北齊送死強啊!”


    陳萍萍額頭青筋爆閃,怒氣隱隱壓不住了。


    “那怎麽樣?哦跟你這個糟老頭子雲遊天下?一輩子見不著親人和故友?”


    費介不管那個。


    “我老了啊,我來監察院這麽些年,我見著生死訣別的事多了!”


    聲音越來越大,怒氣層層疊加,費介指著門外的範閑直接大吼了起來。


    “我不能看著他這種下場!!”


    陳萍萍怒視著他,氣的說不出話,握著黑色木塊的手由於氣血翻湧止不住的開始顫抖。


    費介察覺到陳萍萍的狀態,莫名就有些害怕,這麽多年他還從未見過他能氣成這樣。


    想了想,他低聲開始賣慘博同情。


    “再說,我死了之後,總得有個送終的吧。”


    陳萍萍一聽果然怒氣消散了不少,緩緩沉下了眼,神色有些動容。


    費介低聲繼續說道。


    “範閑沒了,我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陳萍萍低著眼沉吟許久,緩緩舒了口氣道。


    “若天下隻能留一個人,那這個人我一定選範閑!”


    低聲說完,他抬眼看向了費介,希望他能明白自己沒有害範閑的意思。


    費介也明白他對範閑的心意,所以他就更想不通了,焦急鬱悶的他臉幾乎皺成了一團。


    “那你幹嗎,還讓他送肖恩去北齊呀?!”


    陳萍萍聞言直接鬆開手中木塊,揮揮衣袖抓住輪椅兩側的輪圈,滑動到他身前停下,仰麵看著費介,麵色激動,口氣沉穩的低聲道。


    “你知道嗎?這次回來,京都的未來就全在他手上了…”


    費介哭喪著臉,急的都快蹦起來了。


    “危險呐陳院長!”


    陳萍萍直接衝他低聲吼道。


    “生命哪兒有不危險的呀!!!他要是始終生活在你我陰影之下,就毀了他了你放心,我一定會,保他的的安全的!!!”


    費介伸手一指他的腿。


    “你站起來,你現在站起來我就信你!當年就是因為我!都沒保證你的安全!”


    門外坐在門檻上旁聽二人談話的範閑聽到這兒忍不住了,直接起身推門就衝了進去。


    聽著兩人吼的越來越大聲,顯然都動了真火了,再讓他們這麽吵下去,就真傷感情了。


    見範閑進去了,梅呈安王啟年和藤梓荊緊隨其後,跟著進了院子。


    門打開那一刻,怒不可竭的費介和陳萍萍齊齊朝另一邊偏過頭去,閉上眼平複情緒。


    快速走到二人身前,範閑抓著老師的手臂,語氣極其真誠的溫聲道。


    “老師,我願意去北齊。”


    費介頭疼的閉上了雙眼。


    範閑繼續坦言內心想法。


    “李雲睿出賣言冰雲,是為了鬥垮我,這事兒因果在我,我必須接他回來!”


    聽著範閑斬釘截鐵的語氣,陳萍萍不由的欣慰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費介也睜開了眼,無奈的看向了徒弟,這傻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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