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勳其人,自從昔日被劉備所擒之後,他心中便留下了一根刺。


    終究是在戰場上被擒獲,又被劉備放歸,其間有些不忠之舉。


    雖然回到了袁術麾下,還是受著重用,可卻時常擔心昔日徐州之事被發現。


    因而在送走橋蕤家眷之後,他就過得十分煎熬。


    生怕什麽時候自己被擒之事被發現,使得袁術問罪。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他還沒被問罪,袁術就開始走起了下坡路,自去年五月開始,袁術的勢力就一天不如一天。


    如此狀況之下,袁術自是焦頭爛額,沒心思去追究去年的戰事。


    可看著袁術衰敗如此,張勳心裏卻十分不是滋味。


    因為算來算去,劉備的崛起之路,怎麽都有他一份功勞。


    畢竟,要是沒有他幫劉備穩住家小的話,橋蕤不會可能安心投入劉備麾下。


    沒有橋蕤,劉備也就很難兵不血刃的奪取相縣。


    沒有奪取相縣,劉備自然取不下整個沛國,自也無從率軍南下走到今天這一步。


    所以有時候他都在思考一個問題,是不是由於自己一時的苟且之舉,導致了袁術的今天。


    抱著這等想法,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幫助袁術挽回頹勢。


    可是他沒想到,在一年以後的今天,會再度遇到劉備,而且劉備會再度提起昔日之事。


    這一下,就讓他陷入了兩難之地!


    一方麵是劉備對他施加的恩義,一方麵又是袁術這邊對他的信任。


    若是換做別人,這一刻恐怕會直接開城投降,換取榮華富貴。


    可他不能如此,因他是跟著袁術起家,一路走到現在的大將!


    袁術對不起過很多人,但唯獨對得起他張勳!


    無論他敗了多少次,袁術隻要分兵,都會選取他作為主將。


    理論上來說,他是無論如何都要為主盡忠的。


    但問題就在這裏,現在的情況是劉備已經掌控局麵,他即便抵抗也扛不住多久!


    他現在投降,對劉備來說是錦上添花,並不影響大局,而不投降,跟著袁術,早晚要完蛋。


    劉備自是仁義,應該不會虧待了他家小。


    可他卻不能因為人家仁義,自己就不仁義以待。


    正是自古忠義難兩全,在這一係列的想法之下,便是張勳這等宿將,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則他自在猶豫之中,閻象卻顧不了許多,一入城中,便接連追問道:


    “吾觀將軍昔日與劉備並無故交,何以今日對之,卻是如此作態?”


    張勳見得閻象前來追問,便愁眉苦臉道:


    “先生切莫再問,隻管放心,末將定然不會開城獻降就是!”


    閻象見其如此模樣,自知張勳難做。


    若是以往,他說不得便不再問話,可現在袁術就這麽一個城池了,張勳這般,讓他如何信任?


    思慮之間,他便緩和了聲音,苦口婆心道:


    “吾自知將軍乃忠義之人,然則如今強敵在外,城內唯有我等主事。”


    “將軍若不實言告知,便是象不問,城內將士如何不憂?”


    “吾之為人將軍想必也知,便有些許難以啟齒之事,我若聞之能解,自幫將軍解惑。”


    “我若不能解之,亦不會告知他人,眼下局勢如此,獨我兩人困守於此,若是城破,無非同生共死,將軍還有何慮?”


    見閻象如此言說,張勳思慮其人正直,也不是那等傳話之輩,索性便將昔日徐州兵敗被俘之事說出。


    末了便對閻象微微一歎,一連苦澀道:


    “此事說來,也是我先不忠袁公,是我之過。”


    “然則劉備與我卻有恩義,如今忠義兩難全,吾屬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閻象一聽他的話,亦是長歎一聲,難發一言。


    他還以為劉備和張勳之間有什麽利益輸送,現在看來,倒是他誤會了!


    釋放張勳這步棋,是人家秦瑱早就布下的一枚暗子。


    不是什麽劉備開恩,而是秦瑱看重了張勳和橋蕤一樣重恩義,特地放張勳回來當做後手。


    如果劉備兵敗,有張勳這層恩義,自會放劉備一馬。


    如果劉備得勝,那張勳作為袁術麾下大將,早晚能有用到的地方!


    現在的情況,就是秦瑱布好了棋局,提起了這枚暗子。


    若非張勳告知,恐怕直到城破,他還不知道袁術身邊竟有這等隱患。


    想到現在劉備已經壯大這等地步,閻象便一陣歎息道:


    “此非將軍之過,實是秦瑱此人謀劃之功。”


    “正是一步錯,步步錯,此人之謀不露聲色,著實駭人。”


    “其人謀劃如此,憑我等謀略,豈能與之相抗?”


    張勳聽得他安慰之語,心裏也好受了一點,急忙問話道:


    “先生切莫言此,秦瑱雖有謀劃之能,先生亦有謀軍之才。”


    “不知先生以為,吾當如何應對?”


    閻象聞得此言,自是搖頭歎道:


    “此事乃憑將軍之心,在下又能如何置喙?”


    “但叫將軍以袁公為念,莫要輕降才是!”


    實際上現在的狀況,他已經無力回天。


    劉備軍來得如此之快,遠遠超乎他們的預料。


    再從秦瑱特地留了這一步棋舉動來看,他們這一次想要謀取陳國,很可能也在敵軍算計之中。


    秦瑱若是有心謀劃,袁術恐怕已經凶多吉少。


    再加上袁術並上他們家小皆為劉備所獲,現在投不投降,真就隻在張勳一念之間。


    他隻不過是一介文士,若是張勳真要投降,他自然阻止不了。


    再者,若是袁術知人善用是個明主的話,他定然要死勸一番。


    可袁術這副模樣,他有什麽理由勸解張勳投降?


    思慮至此,略微勸解了一番之後,他便不再勸解,像是失去了最後的力氣。


    而張勳看著他這幅模樣,自是再度哀歎。


    他本以為閻象還有抵抗之心,想讓閻象勸勸自己,沒想到現在閻象亦是如此頹喪。


    現在全部的壓力已經壓到了他的身上,這又讓他如何選擇?


    如此想著,他索性便對閻象道:


    “也罷,多謝先生開導,且讓吾再思慮一時。”


    說罷,他便讓閻象自行離去,自己獨自留在府內沉思。


    心想開城投降,良心上卻過不去,由此一路糾結到了夜間,便聽麾下人報劉備軍在外勸降!


    張勳聽得此信,但覺頭疼不已,難以自解。


    他不怕劉備軍攻城,就怕劉備軍如此!


    現在他們城內新兵大都是袁術強拉而來,壓根沒有戰力。


    劉備這般勸降,新兵如何抵抗?


    這樣下去,恐怕用不了三天,城池就會陷落。


    無奈之下,他隻得令麾下嚴守城池,自己便在府內喝著悶酒,不覺時間過了三更,迷迷糊糊之中,忽聞城內響起一陣歌謠之聲。


    卻是漢代《鐃歌十八曲》之一,喚作《戰城南》,曰為: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聲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此歌成於西漢,乃是邊塞戰士常年駐守邊疆之作,其歌悲壯而又哀傷。


    歌曲隻有一個主題,便是反戰!


    夜幕之下,熟悉歌聲響起,張勳也不自主跟著輕輕喝唱,但覺心中越發感傷,更無抵抗之心。


    可這時,他忽聞一聲哀嚎響起,下一秒便聽府外一陣哭泣之聲傳來。


    張勳聽得此聲,不由身子一震,急忙回過神來,細細一聽,隻覺通體發涼。


    這大晚上的,何處傳來這等悲壯歌聲?


    城內士卒士氣本來就不高,若是聽了這等歌聲軍心或許會直接渙散,出現大規模逃兵。


    當下他便急忙起身,高呼道:


    “來人,來人,何人在外歌唱?”


    他一聲高呼罷,便見一士卒行入府內高呼道:


    “將軍,非我城內之聲,乃城外敵軍所歌!”


    他們這些士卒自不知這是何情況,可張勳一聽,心中便猛然蹦出了四個字來——四麵楚歌!


    身為漢民,他自然知道昔日高祖敗項羽之策。


    隻不過他沒想到同樣的策略竟然會被劉備用到他身上!


    當下張勳心中一緊,急忙起身跌跌撞撞行上前道:


    “禍事了!速速備馬,我要上城一觀!”


    那士兵聞之,便急忙除外備馬,不一會兒,便將張勳扶到了馬上。


    一路行出府來,便聽整個城內四處都是哭泣嗚咽之聲,


    張勳越聽越覺滲人,急忙朝著城上行來,便見城外已經陳列滿了士兵,遠處一眾百姓皆在朝著城內呼喊。


    或是喊著自家孩子,或是呼朋喚友,一陣呼喚之聲響起。


    城上士兵早已動搖,不管有沒有親人,皆在城上,朝外呼喊。


    值此亂世,多得都是生離死別,情緒感染之下,縱使已無親友之人見此,亦是動容感傷。


    然則此時場麵有多動人,張勳便有多恐懼。


    眼下的情況,若是在發展下去,那就會引起城內嘩變。


    一時他便將諸多心思拋諸腦後,急忙高呼道:


    “擂鼓,擂鼓,速速擂鼓,將歌聲蓋過!”


    可他終究反應遲了一步,他的命令剛剛下達,便聽西方傳來一陣呼喊之聲。


    隨之便見一個士兵策馬高呼道:


    “將軍,西門守將已開了城門,投劉備去了!”


    隨著這聲音傳來,張勳便即愣在當場。


    他的周圍場麵一時寂靜了下來,士兵們麵麵相覷。


    但僅是片刻之後,便有一人一把將兵器甩在地上高呼道:


    “俺不幹了,俺要去找俺娘!”


    此人一動,周圍士兵便即紛紛放下了武器。


    一時呼朋喚友,三五成群,便要朝著城下行去。


    張勳的親衛見得此狀,便即拔刀高呼道:


    “將軍在此,投敵者斬之!”


    他一說話,士兵們便都止住了動作。


    似那些強行拉來的村漢,自是目露恐懼,不敢再動。


    可一些兵油子見此,卻是目露凶光,神色不善。


    那親衛見之,便有些忌憚的退了一步。


    張勳看著形勢如此,便是搖頭一歎道:


    “罷了,大勢至此,如之奈何!”


    說著,他便朝城外幽幽看去,或許他那些兩難的想法,都隻不過是自相情願。


    現在的形勢,他是降也得降,不降也得降。


    壓根不是他個人不願意降,便能挽回敗局的。


    抱著這等想法,他便回過身來高呼道:


    “來人,傳我軍令,放下兵刃,不得抵抗!”


    “與我開啟城門,恭迎劉牧入城!”


    如此一聲喊出,其周圍士兵便都歡呼雀躍,紛紛朝著城下湧去。


    看著士兵如此,張勳自是心情複雜,曆來投誠,起碼都該有些反抗之人。


    可如今他一投降,卻是士卒歡呼,袁術不得人心,可見一斑!


    人心在劉,便算是他項羽再生又能如何?


    思慮之間,他便不再猶豫,邁步朝著城下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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