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之上。


    葉塵淵走後,大日消散,洋洋灑灑的雪花重占上風,而且愈演愈烈,彌漫不休。


    “咳咳……”


    覆雪之下,鬆軟的雪堆裏透來一陣清雅的低咳。


    緊接著,一道纖瘦身影緩慢的從雪堆裏爬起。


    少女左右手交替拍落肩膀上的雪,剩下的天降瓊花沾濡在青黑的秀發上,像流水中的落梅,也像星空上的月芽。


    破舊的棉衣被灼燒出黑洞,露出裏麵發黃團絮的棉。


    明明她是從雪堆中鑽出,這副狼狽的模樣反倒像是從火海裏逃生。


    她抬眸望向天穹,夜幕下再也沒有那輪赤陽。


    雪花紛紛落下,她卻不躲不避,任憑那晶瑩的冰渣打在臉上,刺骨的疼痛傳來,她才微微眯了眯眼。


    深重似海,漆黑如墨的眼瞳裏鋪滿迷戀的狂熱,風越緊,雪越重,反倒燒的越烈。


    “娘,您將我叫來金陵,就是為了給他演一場戲?”


    少女呢喃自語,嘴角勾勒出淺淺的笑容。


    伸出兩指輕撫過清空,拂過這片白色的世界。


    聲音清淺悠長,像是山崖間流動的溪水,像是古鬆上無聲落下的雪。


    “怎麽,秋兒不高興,不是秋兒聽說這男人是葉通玄之後,非要嚷嚷著過來嗎?”


    無邊的純白中忽地混進一點墨色,緊接著,那墨色化成了一個美麗的婦人。


    一頭烏黑的青絲盤繞著幾根銀釵,狹長的丹鳳眼,挺翹的鼻梁,精致得找不出瑕疵的五官。


    歲月不敢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跡。


    暗紅雲紋的墨袍無風自動,隨著她一步踏出,落在女孩身邊,如一點墨線將瑩雪分割,天地為之一黯。


    “學了幾日劍感覺如何?”


    “傳聞中的白衣劍仙,是否令我的秋兒滿意呀?”


    婦人笑的傾國傾城,一雙美目含情脈脈,卻又透著讓人看不懂的複雜,隻能感受到那股睥睨天下的自信霸氣。


    原來金陵城中那對凡人母女,乃是季清漣與季晚秋假扮而來。


    “嗯,滿意,很滿意!”


    季晚秋癡醉的點了點頭,雙唇輕啟,低聲呢喃著,明亮的眼眸如一汪清泉般純澈動人:


    “煌煌大日,照淩九州,我今一見,如螻蟻觀高山,如溪流見汪洋。”


    “整個天恒無人能出其右,不愧是渡劫九步的劍仙,不愧是第一位渡劫九步的男子劍仙!”


    她閉目仰頭,長睫如蝶翼般顫動著,映亮了那張精致秀美的臉蛋,兩朵淡粉的紅暈染在腮邊,猶如朝霞初升,又似紅豔欲滴的櫻桃,宣示著主人內心的激動:


    “而且人也有趣,有趣的很!”


    “娘,這樣的男人也會像馴養的貓狗一樣哀嚎求饒嗎?”


    輕聲細語卻又帶著濃烈的蠱惑。


    話音落下,身上老舊的棉服破碎,露出裏麵的墨黑裙裳。


    裙裾翻飛間,若隱若現著兩條修長筆直的玉腿,如凝脂般細膩光滑,泛著誘人的粉紅,還未褪去稚嫩,卻已經初具韻味:


    “娘,這次六宗大比,孩兒可有得玩了!您要不要也來……”


    “好啊!秋兒,你還敢打趣娘親!”


    季清漣佯裝怒意的瞪了季晚秋一眼,清冷威嚴的俏臉上微不可察地流淌著一絲春意,孤傲的鳳眼不時瞥向遠方。


    ‘葉通玄,希望你會喜歡我送你的禮物!’


    與此同時。


    鈞鴻劍宗,碧遊宮。


    “師姐,這,這太貴重了,這怎麽可以?”


    蘇清婉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坐在大殿的主位,對著坐在下麵的江月寒連連擺手:


    “師姐,這劍印可是師尊當年贈與你的護身之法,我怎麽能要呢?!”


    “師妹!一道劍印罷了!怎麽能和你的性命相比呢。”


    江月寒端莊的坐在下方,麵帶微笑,眼底卻是一抹不易察覺的厭惡,但表麵上依然笑靨如花,溫柔體貼:


    “你就收下吧!難道叫師姐眼睜睜看著你香消玉殞,而袖手旁觀?”


    “這樣的話師姐於心何忍,又教師尊怎麽看我呀?”


    “婉兒,這劍印你一定要收下!”


    “謝,謝謝,謝謝師姐。”


    蘇清婉心頭一暖,卻是強行壓抑著眼眶中的淚水,不讓它掉下來,晶瑩的淚沾染在修長的睫毛上欲掉未掉,格外的惹人憐愛。


    “婉兒,這是好事,哭什麽,哭花了臉可就不漂亮了。”


    葉塵淵左手端著茶盤走上前,右手握著一塊潔白錦帕,左一下右一下輕輕拭去蘇清婉的淚水。


    “婉兒,不哭,不哭,喝杯茶吧!”


    他將帕子收回袖中,雙手捧著茶盤,俊美無瑕的容顏上噙著一抹溫和的笑,聲音清潤悅耳,如同三月春風拂過,吹皺了一池春水。


    然而他的心卻在滴血,終究還是要這樣傷害最愛的人,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隻能在心裏一遍一遍的念著:


    ‘婉兒對不起!’


    ‘婉兒對不起!’


    “嗯,師尊,婉兒不哭。”


    蘇清婉哽咽著,端起一杯熱茶,吹落上頭的茶沫,輕抿一口,頓時沁入肺腑,心神都跟著舒暢了許多。


    “來,月寒,你也喝一杯茶吧。”


    看到蘇清婉的神情緩和了許多,葉塵淵轉過身,慢慢走向江月寒。


    “哎,師尊,雖說您已經嫁給了婉兒,但是這種事怎麽讓您來做呢。”


    “月寒自己來就好。”


    江月寒緩緩起身,雙手向前,似要接過茶盞,實則悄然摸上了葉塵淵那雪軟的手背,輕輕摩挲起來。


    “嗯?”


    葉塵淵瞬間如遭雷擊,心中驚詫,江月寒就如此急不可耐嗎?婉兒還在身後呢!


    他身軀猛地一震,差點失手把茶盞打落,飛濺的茶水落在兩人交纏的手上,滾燙灼燒。


    他連忙抬起頭,用隻有江月寒看見的幅度輕輕搖頭求饒。


    “師尊,這茶好香啊!”


    江月寒故作恍惚,眼睛裏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她立刻坐回原位,一把將葉塵淵拉近,嘴角掛著壞笑,粉嫩的舌尖輕舔著自己手上的茶水,仿佛一隻偷吃的小狐狸,可愛至極。


    “是啊,師,師尊的,茶……藝……一向精湛......”


    蘇清婉抬起頭,注視著下麵溫馨相處的二人。


    在看向葉塵淵的刹那間,她眼裏的淚卻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心口仿佛有刀絞,一陣窒息般的疼痛席卷全身,疼的她快要站立不穩。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


    是因為師姐獻出了劍印嗎?


    好像不是。


    也許是因為葉塵淵溫和如春風的笑容吧!


    可是那不應該高興。


    自己的心,為什麽會這樣疼?


    蘇清婉不知道,隻是在回到碧遊宮的那一刻,心裏中就充斥著無盡的酸楚與悲涼,漸漸的忽然覺得身子有些軟,眼前發黑,腦袋昏沉的厲害。


    她想要努力睜開雙眼,卻越發使不出力氣,眼皮上像是掛了千萬座山峰,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師尊,婉,婉兒,好像有點困了。”


    “對,對不起,師……師尊,您……”


    她話還沒說完,便覺得眼前一陣迷糊,癱倒在大殿的主位上,眼皮一點點的慢慢合攏......


    ‘病重的身子又支持不住了,我什麽時候才能給師尊幸福啊!’


    蘇清婉就這樣想著,漸漸陷入了昏迷之中,隻是昏迷之前似乎隱隱聽見一句。


    “等一下,婉兒還沒睡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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