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京東東路,萊州,掖縣縣衙後堂。


    宗澤正在庭院之中涼亭下看書,旁邊坐著的宗穎正在寫字。


    隻是天氣炎熱,宗澤不免有些心煩意亂,連帶著看自家兒子的眼神也不對勁。


    讀書讀的不好,盡信書不如無書,真的是讀了死書;寫字寫的也不好,板正但無力,虛有其表,怎麽瞅怎麽不順眼。


    自己算是天資聰穎的,自己這兒子隨的誰呢?


    不得不說,這人脾氣上來,是連帶著自家媳婦都看著有些不順了。


    “你又怎麽了,大清早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陳氏看著自家老伴,可是不慣著,都是五十有四的人了,還天天這麽大脾氣?自家也是一路相隨,幾十年相濡以沫,兒子怕他,自己可不怕。


    “鼻子還是鼻子,臉也是臉。”宗澤沒好氣道。


    “你去書房吧,別耽誤我兒讀書。”陳氏道。


    “哼,去就去,看他字寫的就煩,讓練武你心疼,吃不了苦,手上無力,字怎能寫的蒼勁?”宗澤道。


    “讀書人有幾個像你這般練武的,就是練武如今不也是做了一輩子縣令,也不曾出將入相不是?我兒為何要遭那份罪。”陳氏說道。


    不是所有人練武都像王燁那般開著掛,那般輕鬆的。


    “就是不跟人動手,總能強身健體吧。”


    “強身健體多跑動就是了,飲食上再好些,大略也就好了,騎馬射箭還是有些危險了。”


    父母間對兒子的教育總是稍微有些出入,正常來說,養不教父之過,這兒子的教育,陳氏不該說話。


    隻大兒子的教育陳氏一句話沒說,然而大兒子早亡,所以對二兒子的教育,陳氏隻希望他好好活著。


    宗澤也是對夫人心懷愧疚,所以也沒有如何堅持。


    “對了,官人。”陳氏突然道


    宗澤一愣,老夫老妻的,這一聲官人可是好久沒聽到了,竟然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娘子有事但講無妨。”


    “就是關於穎兒的婚事,你看···”


    “夫人做主安排就是。”宗澤道。


    “咱家雖不富裕,到底耕讀傳家,自也不好尋一商賈家結親,我這邊倒是有一人選,雖家境不富,但是家中也是出過進士的,小娘子也大略識的字,模樣好,看樣子是個好生養的··”


    “這般事,娘子做主就好。”宗澤打斷道,這媳婦還是有些肆意的,這般可能是兒媳的小娘子,跟自己說那麽多作甚?


    陳氏轉頭看向兒子,“穎哥兒呢?”


    宗穎臉色通紅,“娘做主就是~”


    聲如蚊呐。


    自家兒子的傻樣,倒是讓宗澤老懷大尉,兒子沒甚本事也罷,承歡膝下也挺好的,總比那個有本事的弟子讓人省心。


    “相公,門前有一小官人前來拜訪,說是您的學生。”門子來報道。


    凡是當官的,都是相公,做門子的還是有幾分眼色的。


    宗澤微微皺眉,“請去書房。”


    該來的總是要來,正了正衣冠,看了眼正自跟兒子說話的老妻,搖搖頭,也不打擾,自去書房。


    正自準備茶水,就見門子引著一如玉公子進來,依稀可見幼年時的模樣,隻是如今出落的,豐神飄灑,器宇軒昂。


    倒是好賣相。


    “燁見過老師!”來人正是王燁。


    “你倒是大膽,還提前下了拜帖,不怕我埋伏些人手把你擒了。”宗澤沒好氣道。


    “老師道德君子,一生光明磊落,當不會的。”王燁撓撓頭,為了跟宗澤見麵,王燁是準備了許久的,不僅打聽了許多,就是見麵想說的話,都打了好幾頁紙的草稿,隻是到底是年輕了,沒想到第一句就這般難接。


    “嗬,老師道德君子?這馬匹拍的可不好,我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在意這些名聲。老夫前半生行事有些肆意,雖然心中無愧,但到底是算不得道德君子的。”宗澤道。


    宗澤年輕的時候,脾氣也是不好的,講道理講不過的時候,也是會動拳頭的,不然練武做什麽?


    “老師是。”王燁道。


    宗澤一愣,這孩子還是那般迂執?那怎麽做的這好大事?


    “聽聞你遊學天下,所學所悟如何?”宗澤問道。


    “比不上老師十數年遊學,學生走馬觀花之下,本也未曾專心治學,有負老師教誨。”王燁回道。


    宗澤不滿二十歲而遊學天下,曆時十餘年,是真的到一處求學一處,不僅研讀古今文章,也查問民情,尋找濟世救民之道。


    “我看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天下,你看的是現在的天下,說說你看的百姓如何?”宗澤道。


    這就是考問學生學問了,宗澤並不是看死書的人,學問可不僅僅在書本。


    王燁心念電轉之下,快速組織了下語言,“複老師,這天下百姓似乎過得還是蠻苦的。”


    宗澤手中的茶杯一頓,喝了口茶,“怎麽個苦法?”


    “嗯,這天下如何,老師自然是心中有底的,去年河北的事情不說,隻說江南富裕之地,總有些貧苦百姓,救濟時用的是白粥鹹菜,那些人喝了粥,吃了鹹菜,就問一句需要殺誰?”


    “這些人就是喝些白粥,就覺得這是活著的最後一頓,或者需要殺人才合適吃那麽好,這讓學生有些難以接受。”


    這事是孫真給王燁的信中提及的,匯報另外一個少年人培養計劃時候順帶提的,但是王燁記得很清楚。


    宗澤搖搖頭,“果然是富貴人家出來的,便翻史書,自古以來,又有什麽朝代能讓人米麵這種好糧食吃飽了?”


    “梁山治下,如今就可以。”王燁道。


    宗澤沉默片刻,問道,“高麗半島真有那般多良田,可以讓百萬百姓吃飽?”


    實際上從收到拜帖的時候,宗澤就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對於梁山泊在高麗的事情,自然也不是一無所知。


    “不瞞老師,濟州島就是原本耽羅島,還有光州和羅州中間的平原,可整理出田畝近兩萬頃,粗略算過,一年一畝能有三石糧食,足夠百萬百姓吃飽。”


    實際上這就是開了掛,不然濟州島還有全南平原兩處是整理不出那麽多田畝的,這其中還有一部分梯田,隻能說在土地開發上,梁山做的很好。


    宗澤道:“你做的很好。”


    王燁笑了笑,沒有謙虛,無論如何,沒有自己,肯定是沒有這開疆拓土的事情的。


    宗澤突然話題一轉,“所以你這般來尋我,所為何事?”


    “咳咳~”


    “有事直說就是。”


    “學生想請老師···任職··任職安東都護府長史。”王燁從來沒覺得那麽緊張過。


    宗澤這次沒有發愣,本來就是心中有猜度的,自然不會太過大驚小怪。


    就是這長史?


    長史這一官職由來已久,秦漢已有之,唐宋皆有,雖職責略有差異,品級不等,但大略都是幕僚之長,像這種都護府長史,大略可以算作都護府二把手。


    宗澤笑了笑,“你家許貫忠沒意見?”


    王燁也是賠笑,“學生在家庭地位這一塊,還是拿捏的死死的。”


    許貫忠不會有意見,隻會對宗澤的加入鼓掌叫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梁山政權如今太需要一個鎮宅的中流砥柱了。


    “我對你師娘是敬重。”宗澤瞥了眼王燁。


    哼,這小子一定也打聽過自己的種種。


    雖然沒有承認我是你老師,但是我夫人是你師娘。


    王燁大喜,這事也就至少成一半了,連忙道,“師父自然是頂天立地偉丈夫。”


    所謂順坡往上爬就是如此了,從老師到師父,就這麽的自然而然。


    “十八了?”


    “嗯。”


    “取字了嗎?”


    “未曾。”


    “燁字有明亮,火盛之意,取字明德可好?”


    王燁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謝師父!”


    ··· ···


    宗澤到長島的時候,是受到鄭重接待的,王燁不僅是全程陪同,跟師母那也是禮數到位,師兄宗穎那裏也是有禮物送到。


    聽說師兄要娶妻,那也是忙前忙後的張羅。


    宗澤做事也是真的正大光明,人家從賊總是避諱著的。


    宗澤不僅留了書,還將掖縣知縣的工作做了簡單交接,除了沒等朝廷派來其他的知縣接手,其他的基本都手續合規。


    辭職理由也寫的詳盡,總結下來,年齡大了,身體不好,辭官跟徒弟享清福去了。


    當然宗澤做的事情可是一點都不清淨。


    王燁為什麽去請這個好幾年沒見的老師,除了那是宗爺爺之外,自然也是因為真的搞不定了。


    梁山的“重武輕文”已經不是簡單的戰略方向性問題了,就看名錄就知道,文武比例嚴重失調。


    而如今的梁山已經有百萬人口了,又分散各處,除了幾處知州、知寨,甚至知縣還有通判、提刑司、等職能部門都是沒配齊的,更不要說教育、福利這些了。


    趙鼎有本事,但是他一個人還不夠,如今也是忙的腳打後腦勺。


    先是梁山官吏體係的人員補全。


    人總會變壞,然後就要換掉,就像裴宣巡視完分寨之後,就一直忙碌著在濟州島以及全羅道和慶尚道的吏治督查工作,這巡視一圈恐怕都要三五個月。


    另外還有稅收政策的調整,既要兼顧到百姓生活所需,又要考慮到整個軍政體係的支出,所以就這個都是個麻煩事。


    還有律法體係的問題,以大宋刑統為基礎做修改,可是那大宋刑統多厚?就是光研究清楚都要許久,還有這寨主腦子裏麵奇怪的想法,比如什麽刑法、民法、婚姻法,光聽名字都明白,這事麻煩大了。


    人越多,梁山越朝著正規去弄,自然就越忙碌。


    所以在風停之後,宗澤就帶著家人一塊去了濟州島。


    那裏才是高麗半島的真正行政中心,宗澤需要盡快跟趙鼎、蔣興祖、韓誡、韓浩、蔣敬等人做個交接。


    新上任的安東都護府長史宗澤,就這麽帶著對未來的憧憬走了。


    而王燁則是轉道白翎島,白翎島不大,但是安置的有兩萬戶百姓。


    這地方土地肥沃,土地平整,產出可以就近支援海州戰局,所以白翎島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軍管的,蔣興祖把白翎島整理明白之後,就把這地方交給了一個叫做博豐的代管。


    “俺在河北原本就是個押官書吏,平日裏就是看著知縣處理種種政務,蔣知縣走的時候,把各類政務安排的妥當。趙相公也來過,俺就是按著之前的成例做事罷了。”


    “蕭規曹隨,也是極為妥當的,這段時日,辛苦了。”


    那博豐撓撓頭,陪著笑,“不辛苦,不辛苦。”


    這就是王燁要做的工作,巡視一下百姓是否安居,日子過得如何,勉勵這知縣幾句,像是走過場,但是效果很好。


    當身份地位達到一定程度,適度的出現在人前,可以把一個虛幻的形象變得凝實,然後就能穩定整個隊伍,或者說提高忠誠度。


    “平日裏管一縣繁雜事,可有疑難處?”總是要表示下關心的嗎。


    “都督既然問了,俺也就實話說了,十來萬百姓,總是有好有壞,百姓也不都是良善人家。總有些偷雞摸狗,作奸犯科之徒,鄰裏鄉間有了糾紛多是打個板子。畢竟送進牢獄之中,總是有些不妥當,所以大多就不進牢獄,不然養獄卒多了也是費錢。”


    “隻是這般量刑,就有些不妥當,都打板子,還有輕有重呢,打多了又把人打壞了,總有些言語議論,俺就想著刑統上統一,最好定下除了板子還該有些其他手段,或是流放,或是發配軍中或是礦場勞役,還有就是罪大惡極的人,什麽程度該斬?”


    博豐說的瑣碎,王燁聽得認真,略微沉吟,回道,“這般事情我一時也不好答複你,隻是關於死刑,倒是有個大略條陳,刑統上會重新修訂死刑事宜,凡是死刑之犯,包括牢獄犯人病死,必須有都護府複審。”


    “大都督仁義。”博豐拱手道。


    確實仁義,死刑之權,從地方收回到中央,實際並不是新鮮事,隋唐開始就一直在做了,大宋也是有這要求。


    隻是大宋這牢獄之中“病死”的囚犯可是真太多了,可謂是世間頑疾了。


    “算不得仁義,不過是人命關天罷了,總是要慎重些。”


    “是~”


    雖然王燁自己殺人如麻的,但是不耽誤王燁尊重生命,當然,對於高麗百姓,王燁還沒那麽博愛。


    “不過這村民之間,整體倒是還好,我看著倒是有幾分相親相愛的樣子,而且也多樂行好事,鄰裏之間互幫互助,倒是難得。”


    博豐道,“合該如此,海島之上,生活到底是艱苦了些,雖然如今衣食無憂,但是出海總是危險。所以這鄉鄰之間自然就互相照顧著些,而難得來幾個外人,自然想著聽聽外麵的新鮮事,所以對人就熱情了些。”


    “快好了,再等等,不會一直這般在海上做島民的~”


    王燁看著不遠處數十裏之外的海州,目光深邃。


    既然來了,還能真隻打下全羅道和慶尚道不成?


    坐山觀虎鬥?


    就那弓裔那點本事,怎麽也算不上老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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