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無人。


    雲安街,白日裏最繁華的一條街,騰騰騰地燃起火苗。


    天幹物燥,恰逢秋風陣陣,送得火勢直躥青天,火焰如同巨大獸口迅速吞沒了一個又一個鋪麵,連著街尾那座不大不小的精致小院也漫上火光。


    宵禁之後,除了遠去的巡衛,商鋪區域幾乎無人踏足。


    隱約聽見幾道驚呼聲在小院子裏傳來,緊接著用力撞門聲,“砰砰砰……”


    明明沒上鎖,卻作出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無助呐喊,可真是怕死得緊。


    一聲鄙夷的輕笑落在暗巷裏,淹沒在吞天的火光中。


    忽閃忽閃的火舌,像黑夜裏盡情綻放的煙火,絢麗的紅與刺目的鮮血融合在一起。


    終於,“轟——”,厚重的大門倒地,幾道倉惶的身影腳步淩亂地逃出生天。


    暗處那雙眼睛將幾人狼狽的模樣收入眼底,晶亮晶亮的,閃著莫名複雜的光芒。


    房屋焚燒的劈啪脆響聲越燃越烈,突兀地回蕩在寂靜的黑夜裏,仿若來自九幽的奏樂,而他們撕心裂肺的無能咒罵,正好為這一場盛大的祭奠作配樂。


    黑暗中的少女在心中無聲地說著,阿娘,收好您的商鋪!您的其他東西,女兒一定會悉數討回,旁的人誰也別想染指。


    她站的位置隱秘,偶有忽閃的一瞬火光映照到她瘦削的身影,轉身,踩著格外不合腳的大鞋輕盈地離開了暗巷。


    似一道幽靈消失在黑暗中。


    今夜山上盜匪下山,偷襲與城牆相隔不遠的景嶽別院。山匪不知那員外家近日悄悄住進一位貴人,引來城裏巡衛,如此一來,雲安街的火勢便也來不及撲救。


    少女越思量,眸子裏的精光越發晶亮,有幾顆晶瑩淚珠從眼角邊飛出,散在馬兒奔馳的夜風中。


    馬蹄聲突兀地響起在夜晚的山道上,噠噠噠,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的心間,讓她憶起那日病發時昏昏沉沉地聽著,官兵手中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阿爹和阿娘身上,可恨她當時一根手指頭也動彈不得。


    心口熟悉的絞痛蔓延上來,她疼得連呼吸都變輕了的。


    耳邊呼呼的風聲幾乎將她淹沒,她晃了晃發昏的腦袋,攥緊韁繩,將繩子在纖細的手掌上又纏上了一圈,雙腿加緊馬腹,加快了速度。


    怕馬蹄聲驚醒夢中人,行至距離山寨十裏之外,她就下了馬。


    馬兒舔了下她的掌心,打了個響鼻,踏月歸去。


    她攏了攏衣裳,小跑起來。


    今晚的運動量實在太大,以往阿娘顧忌她身體,隻許她騎在馬背上慢慢圍著馬場溜達,她隻能趁著阿娘不在的時候悄悄加快速度,但也不敢托大。


    今日這般縱馬,似被疾風擁抱的感覺,是之前不曾有過的。等她從山寨旁邊的灌木叢溜進去的時候,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了。


    誰能想到半月前她還隻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秧子小姐,即便身上病根剛除,但也剛恢複幾日,今夜體力透支全憑一腔熱意撐著。


    一點一點撥開草叢,踩了進去,附近有一條隱蔽的小路可以往山的另一麵下去,恰好可以去往她要去的地方。


    林中地上鋪滿落葉,腳步再輕,也能聽見嘎吱嘎吱的聲音回響在林間,惹得譚真真心驚膽戰,生怕被人發現。


    遠處的山寨裏,關押著過路行人的柴園中,輪崗的兩個山匪還在那堆火焰旁呼呼大睡,鼾聲震天,此起彼伏。


    被捆綁在屋裏的人也被山賊喂了迷藥,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她脫下大鞋,換上自己的鞋子,輕手輕腳地走向夾縫裏的山洞位置。


    洞口處有一塊大石頭擋著,正好遮人耳目,讓人看不出這裏別有洞天。


    她兩手並用抓著大石塊的邊沿爬了進去,單薄的身子落地也沒什麽響聲。


    她回身,甫一對上一雙晶亮的眼睛,呼吸猛地一滯。


    天太黑,外頭的火光也映照不到裏麵,幾乎看不清誰是誰了。


    但她知道那是她的阿弟,輕呼了一口氣,無聲無息地走了過去。


    靠著阿弟坐下,把他瘦弱的小身子擁入懷中,輕輕拍著他,“阿弟醒了呀?怎麽樣?身體可有不適?”


    她沒有想到,阿弟中了山賊的迷藥也這麽快醒來,也不知阿弟是剛醒的,還是醒了許久,幸虧沒有因為她不在就哭著找人。


    真是應了阿娘說的阿弟睡得乖,不管醒著睡著都不鬧。但這裏荒山野嶺的,伸手不見五指,肯定會害怕的。更別提先前還被綁去山賊窩,定是驚魂未定。


    譚毅被她一身的風霜凍得一個哆嗦。


    深秋了,夜深時,外麵還是涼得很。


    他搖了搖頭,聲音輕輕,“我沒事,阿姐你不該回來。”


    懷裏的聲音悶悶的,她一怔,阿弟是不是誤以為她獨自跑了?看來他應該醒了一會兒了。


    這還是阿弟第一回私底下喚她阿姐呢,以前沒旁人的時候他總沒大沒小地喊她糖糖,糖糖。


    她本名譚真真,與阿弟和幾位譚姐堂兄弟們皆不同,他們都是單字名,獨她是個疊名。


    阿娘說沒法子,那會兒大姑母夫家得勢,大姑母給她取了名字譚珍珍,說什麽譚家明珠珍之護之。


    正常婦人早被獨一份的嬌寵哄得心花怒放,但阿娘是個腦子清醒的,深知享其譽必先承其重,再者,即便不清楚譚家的真正老底細,也預感隻深不淺,斷不敢把自己孩子擺在明處做人靶子。


    但祖母慣會趨炎附勢,誰給好處她就聽誰的,當即拍案定下,阿娘與她們賭氣不幹,也隻能改了字,換做譚真真。


    “阿姐走了就不該回來的,留下來不好,這裏是山寨,他們會吃人的。”


    聽著阿弟輕輕的聲音,譚真真心裏一揪,感受著懷裏小人身體還在輕顫,她手下緊了緊,“阿姐不會丟下你的。還有,這裏不是山寨裏麵了,你別怕。先前你昏睡時,阿姐背著你偷偷跑出來,但是走不遠,所以先把你藏在這裏,這個山洞隱蔽,沒人會發現的。阿姐隻是出去找吃的。來,嚐嚐看,合不合口?”


    她作勢從袖兜裏掏出一小包糕點,打開,捏了一小塊塞進他嘴裏,“甜嗎?”


    糕點入口即化,熟悉的甜香味道,濃得譚毅眼淚直打轉。


    譚真真輕歎一口氣,阿弟年方六歲,實在太小,她沒有告訴他自己去做了什麽,隻是輕輕拍著他。


    許是得到安撫,譚毅終是沒忍住哭了,小聲嗚咽著,像一隻可憐的小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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