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在燈光下頭吩咐八戒沙僧看守師父,他笑嘻嘻跳出方丈,直接來到佛殿看,天上有星星,月亮還沒起來,那殿裏頭黑黢黢嘞。他就吹出真火,點起琉璃燈,東邊打鼓,西邊撞鍾。響完咯,搖身一變,變成個小和尚兒,年紀隻有十二三歲,披著黃絹褊衫,白布直裰,手敲起木魚,嘴巴頭念經。等到一更天嘞時候,沒得動靜。二更天嘞時候,殘月才升起來,隻聽到“呼呼”嘞一陣風響。好風:


    黑霧遮天暗,愁雲蓋地昏。四方像潑墨,一片靛色渾。先刮嘞時候揚起塵揚起土,後頭來倒樹摧林。揚塵播土星星現,倒樹摧林月色昏。隻刮得嫦娥抱緊梭羅樹,玉兔團團找藥盆。九曜星官都關門,四海龍王全掩門。廟裏城隍找小鬼,空中仙子咋個騰雲?地府閻羅找馬麵,判官亂跑趕頭巾。刮動昆侖頂上石,卷起江湖波浪渾。


    那風剛剛過咯,猛地聞到蘭麝香,聽到環佩響,馬上欠身抬頭看,哎呀!卻是一個漂亮嘞佳人,直接上佛殿。行者嘴巴頭嗚哩嗚喇,隻管念經。那個女子走近,一把摟住說:“小長老,念嘞啥子經哦?”行者說:“許過願嘞。”女子說:“別個都自在睡覺,你還念經幹啥子嘛?”行者說:“許過願嘞,咋個不念嘛?”女子摟住,跟他親個嘴說:“我跟你到後頭耍哈兒去。”行者故意把頭扭過去說:“你有點不懂事哦!”女子說:“你會相麵哇?”行者說:“也曉得點兒。”女子說:“你相我啥子樣子嘛?”行者說:“我相你有點偷生搲熟,遭公婆攆出來嘞。”女子說:“相錯咯!相錯咯!我


    不是公婆攆嘞,也不是搲熟偷生。


    隻怪我前生命薄,嫁嘞男人太年輕。


    不會洞房花燭夜,才避夫逃走嘞情。


    趁現在星光月亮,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我跟你到後園裏頭交歡配夫妻去嘛。”行者聽到起,暗暗點頭說:“那幾個瓜和尚。都遭色欲引誘,所以丟咯性命,他現在也來哄我。”就隨口答應說:“娘子,我出家人年紀還小,不曉得啥子交歡嘞事情。”女子說:“你跟我去,我教你。”行者暗笑說:“要得,我跟他去,看他咋個擺布。”


    他們兩個摟到肩,牽到手,出咯佛殿,直接到後頭園裏頭。那個怪給行者使個絆子腿,把行者跩倒在地,嘴巴頭“心肝哥哥”嘞亂喊,伸手就去掐他嘞臊根。行者說:“我嘞兒哦,真嘞要吃老孫嗦!”但是被行者接住她嘞手,使個小坐跌法,把那個怪一轆轤掀翻在地上。那個怪嘴巴頭還在喊:“心肝哥哥,你倒會跩你嘞娘嗦!”行者暗暗盤算說:“不趁現在下手他,還要等到啥子時候!正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就把手一叉,腰一躬,一跳跳起來,現出原形,輪起金箍鐵棒,劈頭就打。那個怪也吃咯一驚,他心頭想:“這個小和尚,這麽厲害!”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唐長老嘞徒弟姓孫嘞,他也不得怕他。你說這個精怪是啥子精怪:


    金鼻子,雪白毛。地道當門屋,安身處處牢。養成三百年前氣,曾向靈山跑幾遭。一飽香花和蠟燭,如來吩咐下天曹。托塔天王恩愛女,哪吒太子認同胞。也不是填海嘞鳥,也不是戴山嘞鼇。也不怕雷煥嘞劍,也不怕呂虔嘞刀。來來往往,隨便江水江漢寬;上上下下,不管山高山恒高。你看她月貌花容嬌滴滴,哪個曉得是個老鼠成精逞狡猾!


    他自認為神通廣大,就隨手架起雙股劍,玎玎璫璫嘞響,左遮右擋,隨東倒西。行者雖然強些,但是也弄不倒他。陰風四起,殘月沒得光,你看他們兩個,後園裏頭一場好打:


    陰風從地起,殘月暗微光。安靜梵王宇,冷清小鬼廊。後園裏頭一片戰場,孫大聖,天上聖,毛姹女,女中王,賭賽神通不投降。一個扭轉芳心恨黑禿,一個圓睜慧眼恨新妝。兩手劍飛,哪個認得女菩薩;一根棍打,狠得像個活金剛。響嘞時候金箍像電閃,一下子鐵白耀星芒。玉樓抓翡翠,金殿碎鴛鴦。猿啼巴月小,雁叫楚天長。十八尊羅漢,暗暗喝彩;三十二諸天,個個慌張。


    那個孫大聖精神抖擻,棍兒沒得半點差錯。妖精自己曉得打不贏他,猛地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抽身就走。行者吼:“瓜貨!往哪兒走!快點來降!”那個妖精隻是不理,一直往後退。等行者趕到緊急嘞時候,馬上把左腳上嘞花鞋脫下來,吹口仙氣,念個咒語,喊一聲“變!”就變成本身模樣,使兩口劍舞起來,真身一晃,變成一陣清風走咯。這豈不是三藏嘞災星?他就直接撞到方丈裏頭,把唐三藏攝到雲頭上,模模糊糊,一下子就到咯陷空山,進咯無底洞,喊小嘞些安排素筵席成親就不說咯。


    卻說行者打得心頭焦性躁,閃個空,一棍把那個妖精打落下來,原來是一隻花鞋。行者曉得遭咯他嘞計,連忙轉身來看師父。哪裏有師父嘛?隻看到那個呆子和沙僧嘴巴頭嗚哩嗚哪說啥子。行者氣得不行,也不管好歹,撈起棍兒一陣亂打,連聲喊:“打死你們!打死你們!”那個呆子慌得路都找不到,沙僧卻是個靈山大將,見得多,就軟款溫柔,走近跪到起說:“兄長,我曉得咯,想你要打殺我們兩個,也不去救師父,直接回家去哇。”行者說:“我打殺你們兩個,我自己去救他!”沙僧笑起說:“兄長說啥子話哦!沒得我們兩個,真是單絲不成線,孤掌難鳴。兄啊,這行囊馬匹,哪個來看顧嘛?寧學管鮑分金,莫學孫龐鬥智。自古就說,打虎要親兄弟,上陣要父子兵,望兄長且饒咯我們,等天亮咯我們同心協力,去找師父嘛。”行者雖然神通廣大,但是也明理識時,看到沙僧苦苦哀求,就回心轉意說:“八戒,沙僧,你們都起來。明天找師父,要用力哦。”那個呆子聽到饒咯他,恨不得天也許下半邊,說:“哥啊,這個都包在老豬身上。”兄弟們想來想去,哪裏睡得著嘛,恨不得點頭喚出太陽來,一口吹散滿天星。


    三個人隻坐到天亮,收拾要走,早有寺僧攔到門來問:“老爺去哪兒哦?”行者笑起說:“不好說,昨天對到大家誇口,說跟他們拿妖精,妖精沒拿到,倒把我師父弄不見咯。我們找師父去。”那些和尚害怕說:“老爺,小事情,倒連累老師,那往哪兒去找嘛?”行者說:“有地方找他。”那些和尚又說:“既然要走莫忙嘛,先吃點早齋。”連忙端咯兩三盆湯飯。八戒使勁吃個幹淨,說:“好和尚!我們找到師父,再到你這兒來耍。”行者說:“還到這兒吃他飯嗦!你去天王殿裏頭看哈那個女子在不在。”那些和尚說:“老爺,不在咯,不在咯。自是頭天晚上睡咯一夜,第二天就不見咯。”


    行者高高興興嘞辭別咯那些和尚,喊八戒、沙僧牽馬挑擔,直接往東走。八戒說:“哥哥搞錯咯,咋個又往東走哦?”行者說:“你哪裏曉得!前天在那黑鬆林綁起嘞那個女子,老孫火眼金睛,把她認透咯,你們都認做好人。今天吃和尚嘞也是她,攝師父嘞也是她!你們救得好女菩薩!現在既然攝咯師父,還從老路上找起去。”兩個人佩服說:“好好好!真是粗中有細!去去去!”


    三個人急忙走到林裏頭,隻看到:


    雲多多,霧漫漫;石層層,路彎彎。狐蹤兔跡交叉走,虎豹豺狼來回鑽。林裏頭更沒得妖怪影,不曉得三藏在啥子地方。


    行者心頭焦,抽出棒兒來。搖身一變,變成大鬧天宮嘞本相,三頭六臂,六隻手,拿三根棒兒,在林裏頭辟哩撥喇嘞亂打。八戒看到說:“沙僧,師兄著咯惱,找不到師父,弄成個氣心風咯。”原來行者打咯一路,打出兩個老頭兒來,一個是山神,一個是土地,走上前跪到起說:“大聖,山神土地來咯。”八戒說:“好靈根哦!打咯一路,打出兩個山神土地,要是再打一路,連太歲都要打出來咯。”行者問:“山神土地,你們這些人好沒得禮貌!在這兒專門結夥做強盜,強盜得手咯,買些豬羊祭賽你們,又跟妖精勾結,一夥兒把我師父攝來!現在藏到哪兒哦?快快嘞從實招來,免得挨打!”兩個神慌咯說:“大聖錯怪我們咯。妖精不在我們小神嘞山上,不歸我們管,隻是晚上風響嘞時候,我們稍微曉得一點兒。”行者說:“既然曉得,一一說來!”土地說:“那個妖精攝你師父去,在那正南邊,離這兒有千裏遠。那兒有座山,喊做陷空山,山裏頭有個洞,叫做無底洞。是那山裏頭嘞妖精,到這兒變化把你師父攝走咯。”行者聽到起,暗暗驚心,喝退咯山神土地,收咯法身,現出原形,跟八戒沙僧說:“師父去得遠咯。”八戒說:“遠就駕雲趕起去!”


    好呆子,一縱狂風先起來,後頭是沙僧駕雲,那白馬原來就是龍子出身,馱起行李,也踏起風霧。大聖馬上起筋鬥,一直往南邊來。沒得好久,早看到一座大山,擋住雲腳。三個人拉住馬,都按定雲頭,看到那山:


    山頂摩到天,山峰接到雲。周圍雜樹萬萬千,來往飛禽喳喳叫。虎豹成群走,獐鹿打堆行。向陽嘞地方,琪花瑤草香得很;背陰嘞地方,臘雪堅冰不得化。崎嶇嘞峻嶺,陡峭嘞懸崖。直立嘞高峰,灣環嘞深澗。鬆鬱鬱,石磷磷,行人看到心頭悚。打柴嘞樵子全沒得影,采藥嘞仙童不見蹤。眼前虎豹能興霧,遍地狐狸亂弄風。


    八戒說:“哥啊,這山這麽險峻,肯定有妖邪。”行者說:“不消說咯,山高肯定有怪,嶺峻咋個會沒得精嘛!”喊:“沙僧,我跟你暫且在這兒,喊八戒先下山凹裏頭打聽打聽,看哪條路好走,到底有沒有洞府,再看是哪兒開門,都細細嘞打探,我們好一起去尋師父救他。”八戒說:“老豬倒黴!先拿我去頂缸!”行者說:“你昨天晚上說都在你身上,咋個又反悔咯嘛?”八戒說:“莫吵,等我去。”呆子放下鈀,抖抖衣裳,空起手,跳下高山,去找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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