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


    葉蘋蘋躺在家裏休息,商紅英請了假在家裏陪她。女兒出了這麽大的事,她給單位領導打了通電話請假,至於多長時間,單位領導連問都不敢問。雖然葉政華調離了建委係統,但她在單位裏的威勢不降反升。也是,擔任環保局長麽,一方諸侯、封疆大吏,誰能保證孫昭賢一旦升遷,他不會殺回來當老大?


    本來葉蘋蘋跟他們說,是自己開摩托車不小心摔了。商紅英還心疼女兒受傷,隻是埋怨她開車不小心,並沒有責怪的意思。今天中午,葉政華跟她講了王福民告知的情況,得知並不是女兒開車,而是一個男孩子無證駕駛把女兒摔成這樣,她內心的怒火一下子拱上來。


    中午吃飯的時候,商紅英忍不住問道:“蘋蘋,你老實跟媽媽說,昨晚的事故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蘋蘋心裏一咯噔,嘴上隨口答道:“昨晚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自己逛街回來的路上,遇到闖紅燈的自行車,刹車刹急了,摔倒了。”


    “哼,真是這麽回事?”商紅英盯著女兒冷笑道。


    “我騙你幹嘛呀,就是這麽個事!”


    “別裝了!你爸上午打電話給我了!交警查了監控錄像,根本不是你開的車!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商紅英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說道。


    葉蘋蘋聽著母親又高又尖的腔調,知道穿幫了,假作往嘴裏扒飯,悶頭不語。


    見她悶聲不響,商紅英沉吟道:“你不說是吧?那好,我叫交警部門把監控錄像調出來,那個男孩的身份信息昨晚交警都登記好了,你信不信我把他告上法院?!”


    “媽,你這是幹嘛呀!”葉蘋蘋有點慌了神,她知道母親是幹得出來這種事的。她的性格裏有一種不計後果的勇氣,在某些事情上寧可選擇玉石俱焚,有的時候表現為歇斯底裏,從某種意義上說,自己與母親是相似的。記得大約讀中學的時候,母親得知父親跟某單位的一位女幹部有點曖昧不清,母親直接跑到對方單位當眾扇了那個女人的耳光,讓她名譽掃地。如果不是父親最後幾乎跪地求饒,母親還要到父親的單位裏大鬧一場。從此以後,夫妻二人在內心裏構築起了一座看不見的高牆,表麵仍客氣和睦,但總有點同床異夢、貌合神離的意味。


    “那你自己說,那個男孩到底是誰?跟你是什麽關係?!”商紅英步步緊逼。


    “他…他就是我一朋友…...”葉蘋蘋支支吾吾地答道。


    “朋友?什麽朋友?是不是混社會的?”


    “瞎說什麽呀,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本科生,什麽混社會的!”


    “本科生,叫什麽名字?在哪裏上班?你跟他怎麽認識的?”商紅英又是一連串的逼問,但語氣已經略有緩和。


    “他叫陸自明,在市房產集團上班。好了吧?”葉蘋蘋嬌嗔道。


    “房產集團……陸自明?……是不是上回你喝醉酒送你回家的那個男孩子?”


    “嗯。就是他。”


    “我說怎麽這個名字這麽熟悉,總覺得有點印象。是他呀,上次送你回家我就感覺你們倆關係不正常。我說他兩句,居然還摔門走了!哼,還敢無證駕駛,真是沒有教養,什麽素質!”


    “什麽啊,我們就是正常的朋友關係。別人本科畢業,工作不到兩年,就提拔房產集團的辦公室主任了,現在是下屬深房建築公司的經理!還說別人沒教養!”


    “噢?看著年紀輕輕的,已經當小幹部啦。那他還敢無證駕駛?你們倆什麽時候好上的?”


    “哪有啊,我們就是普通朋友。昨天也是我讓他開的車。”葉蘋蘋還沒有做好跟母親攤牌的心理準備。


    “普通朋友?那你們昨天晚上在一起幹嘛?”


    “我就約他一起看電影麽。”


    “哼!出了事就自己跑掉,這種男孩子根本不靠譜!”商紅英恨恨地說道。


    “什麽呀!他昨天一直陪著我去醫院,後來你來接我,我讓他躲起來不跟你見麵的。”葉蘋蘋辯解道。


    商紅英稍頓一頓,又問道:“嗯,他是深州人嗎?家裏條件怎麽樣,父母在哪工作呀?”


    “哎呀,你查戶口啊!問那麽多。我說了,我們就是普通朋友,我哪裏知道這麽多呀。”葉蘋蘋不耐煩地說道,她內心刻意回避這些問題。


    商紅英的情緒已經漸漸平複,她從女兒的態度中早已察覺出端倪。既然是正兒八經的科班生,房產集團這個單位也算馬馬虎虎,還當上了小領導,嗯,個人條件應該算基本過關吧。不過他的家庭狀況如何還不清楚,這個人有待考察。心裏這麽想,嘴上已是軟了下來,說道:“蘋蘋,你現在年紀不小了,自己心裏要有點數,不要跟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混。談戀愛媽媽一直是支持的,不過也要選擇門當戶對的。現在社會上很多男孩子很實際的,知道咱們家條件好,都是衝著條件來的,別有用心。你自己要擦亮眼睛,否則以後有你的苦吃。知道嗎?”


    “嗯嗯。”葉蘋蘋隻能點頭。心裏想道:這個事要隱瞞到什麽時候跟他們說呢。也好,這次小事故也是一個契機,剛才和母親的對話中已經透露了一點這個意思,母親似乎對陸自明個人並無大的反對意見,但對他的家庭情況肯定是不滿意的。不要說門當戶對,就是比起深州城裏一般的工薪家庭也還相差甚遠。這樣的家庭條件他們能同意嗎?哎,這件事成了葉蘋蘋心裏的一個結,想去解開,卻怎麽也解不開。有時自己也有拖延的心態,拖一時算一時吧!


    周五,王梅芳參加了原來一紡廠生產小組的姐妹聚會。一場輕鬆的朋友聚餐,許久不見,姐妹們都格外親熱。三個女人一台戲,大家七嘴八舌地嘮叨,講著廠裏的各種八卦新聞:說朱小龍當年醉酒駕車出車禍本來應該開除公職,賠償廠裏損失的,結果朱文白利用權力關係擺平,趕緊把兒子調離,廠裏的公車也白白報廢了。又說生技科的趙堅強和胡佳莉鬼混,被公安抓著了,老婆不依不饒,隻得離了婚。後來胡佳莉不知又勾搭上了哪個廠領導,被調到辦公室工作去了。各種各樣的花邊信息,不一而足。大家都抱怨著廠裏的工資待遇每況愈下。一紡的改製風聲愈來愈近了,職工們都在為可能麵臨下崗而憂心忡忡,同時也為一紡廠的前途命運擔憂。畢竟是效力幾十年的單位,每個人內心都有難以割舍的感情。反過來,大家又都羨慕王梅芳的境遇,在這艘船即將沉沒之前,逃離開去,找到了新的崗位。大家邊飲邊聊,心情愉悅,酒也下的很快。


    王梅芳聽著大家的傾訴,也分享著民營紡織企業裏的喜悅和煩惱,講述著自己的際遇以及公司裏遇到的人和事。她在心裏想道:國有企業的改製在今天來看,已經是勢在必行。因為不改,企業也難以為繼。體製的原因,造成了國有企業觀念落後、機構臃腫、人浮於事,行政人員的數量甚至超過了生產一線員工的數量。即使三番五次壓縮削減行政人員規模,但仍是人滿為患。以少數人創造的生產效益去養活一眾閑人,這樣的狀況怎麽能夠持續呢?顯然改革的緊迫性已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樣一種時代趨勢,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也是宏觀形勢所決定的。但從個體來看,即使遇到同樣的境遇,每個人的命運還是會有所不同。個人的努力始終是不可抹滅的,雖然環境可以影響人,但人同樣可以改造環境,這是樸素的唯物主義辯證法。看著眼前的這群姐妹,她在心裏感受著她們的悲喜,一起歡笑、一起難過、一起歎息。


    俞姐不知不覺喝高了,大家都散場了,她仍拉著王梅芳的手不肯放。俞姐在生產區是她當時的小組長,也是像師父一樣的人,手把手教她生產技術活,對她關愛有加,王梅芳心裏一直對她十分敬重和親近。最後包廂裏隻剩下她兩人,王梅芳耐心地陪著她閑話。俞姐問道:“梅芳,你和你男朋友現在怎麽樣了?也談了有兩年了吧,到底打不打算結婚啊?”王梅芳笑道:“嗯,有這個計劃,他房子剛剛分到,現在為裝修的錢發愁,再等等看吧!”俞姐突然情緒亢奮地說道:“男人啊,都tmd不是好東西!都靠不住的!你要當心一點!”王梅芳有些奇怪,俞姐為什麽說這麽突兀的話,隨口問道:“怎麽了,俞姐,你是聽說什麽了嗎?”俞姐欲言又止,說道:“梅芳,本來我不想說,這件事在我心裏憋了幾天了,今天喝了酒就告訴你吧,你自己心裏要有個數!”


    章哲立和錢秀雅在五一節期間舉辦了婚禮。本來打算去年國慶節就辦的,由於新房裝修的進度拖了時間,索性推遲到今年五一節。正好讓裝修好的新房有更多的時間散散味。婚後,這天晚上請胡擁軍、陸自明、朱小龍幾對小朋友吃飯。辦好了人生的這樁大事,加之現在在工程科工作很順手,章哲立顯得頗為誌得意滿,格外輕鬆愉快。


    “陸哥,現在我正式要和你分居啦!同居了將近五年,還真有點舍不得呢!”章哲立打趣道。


    “哎,你們是應該分開了,再住下去懷孕了算誰的?哈哈哈!”胡擁軍大大咧咧開著玩笑。大家哄堂大笑。隻有朱小龍附和著勉強一笑。盧婷瞟了一眼朱小龍的臉色,也很快止住笑意。


    “得了,你走了我一個人更清淨,省得你倆......”陸自明陡然覺得這個玩笑開得不妥,沒再說下去。


    “省得他倆在你隔壁大鬧天宮吧?哈哈哈!”胡擁軍接續道。


    錢秀雅鬧了個大紅臉,章哲立倒無所謂,借著酒意滿不在乎地順著玩笑說道:“那是,俺老孫這根金箍棒每天晚上都要三打白骨精!哈哈哈!”大家都笑起來,章哲立瞟了一眼朱小龍,他不動聲色,略顯尷尬。又偷瞄一眼盧婷,她略顯羞澀,楚楚動人,不禁心襟搖曳,咽了下口水。


    楊雨芹笑道:“你們這群人是越來越沒個正經了!”瞥一眼胡擁軍,嬌嗔道:“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


    眾人打趣一番,酒桌氣氛輕鬆愉悅。葉蘋蘋不時地給陸自明碗裏夾菜,勸他多吃點菜。自從去年陸自強工作的事情解決以來,兩人的關係明顯升溫,他不再對自己不聞不問,而是經常會主動問候一下、關心一下。半個月前出車禍之後,他更是每天噓寒問暖,對自己關懷備至。她感受到了他的滿滿愛意,越發覺得墜入愛河,和情郎濃情蜜意。更重要的是他這個人的信息已經跟母親提起過了,她相信雖然那天自己沒有承認兩人的關係,母親也沒有繼續追問,但是一定不會忽略這個人的存在。接下去母親會出什麽招呢?父母最終會接受他嗎?她不能確定。她想,雖然車禍是個意外,但是也好,這也是個和母親攤牌的機會。在她的心裏,已經完完全全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男朋友,場麵上不經意就會有些親昵的小動作流露出來。


    朱小龍雖然對夫妻間的話題很敏感,但也無可奈何,成年人的聚會上男女話題是永遠繞不開的。自己的難言之隱誰知道呢,這種事對男人來說本來就是恥辱,難道還希望別人會理解你或者同情你?他不時用陰暗的目光瞟一眼陸自明。上次陸自明無證駕駛摩托車,出了車禍把葉蘋蘋摔傷,是通過葉政華的關係才擺平。從桌子麵上的身體姿態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兩人肯定有一腿!可為什麽葉蘋蘋知道有王梅芳這麽個人還沒有出手鬧起來呢?上次自己特意把這個消息詳細告訴了俞姐,那個女人城府淺的很,肚子裏藏不住事,和王梅芳的私交又很好。以他對俞姐的了解,她一定會告訴王梅芳。可是也沒見王梅芳鬧起來。難道這麽長時間了俞姐還沒跟她說?朱小龍百思不得其解。這件事要怎麽再做一做文章,白白浪費掉就太可惜了!


    王梅芳坐在辦公室呆呆地望著窗外,雨絲綿密,天地灰蒙蒙的連成一片。她的心情也像外麵的天氣一樣灰蒙蒙的。前些天俞姐跟她講述了陸自明的事情,她感到極度震驚。他是那麽誠實,他對自己說愛的時候是那樣真誠。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啊!他怎麽可能會是那樣的人呢?但是俞姐說的那麽篤定,時間、地點、人物、事情,來龍去脈一清二楚。又由不得自己懷疑。這些天她始終處在這種時而相信、時而懷疑的狀態中,搖擺不定、半信半疑、坐立不安。等了這麽些天,也沒見他來和自己說起這件事。而且自去年以來,兩人見麵的頻次明顯下降,這裏麵雖然有工作忙碌的客觀因素,但有一條,他主動約自己的次數似乎越來越少了。這是不是也暗示著什麽呢?在這初夏的時節,她竟深深覺得一股涼意,仿佛已是深秋。心裏不禁想起一句古詩“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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