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近期為了孩子姓氏的事情陸自明搞得焦頭爛額,身心俱疲,幾乎和葉家徹底鬧翻。最終妥協的結果,陸自明同意在孩子的名字裏加入兩家人的姓氏,最後他為孩子取名“陸葉青”。這件事情總算告一段落。雖然和葉政華沒有正麵交鋒,但他心裏清楚,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肯定是嶽父。在孩子姓氏的問題上,陸自明沒有退讓的餘地。如果婚前對方提出這種要求,陸自明會毫不猶豫地結束這段感情,不可能答應這種條件。算什麽呢?入贅?倒插門?吃軟飯?雖然陸自明在社會上這麽些年,早已經學會變通,知道凡事有經有權、有取有舍,但這件事關乎男人的尊嚴,是原則問題,是“經”而不是“權”,也就不可能“舍”。此次交鋒雖然打消了嶽父母一家的妄想,但也不可避免地在心裏留下了深深的裂痕。


    最直觀的,陸自明不願意每天下班回嶽父母家吃飯,每天長時間麵對麵彼此都尷尬,他們看見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臉色。即使沒有飯局應酬,他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在外麵對付一口,然後回嶽父母家看看兒子,盡量避免長時間麵對他們。家庭的矛盾和煩惱令他產生逃避心態,而政府官員的應酬又實在太多,平均一周下來總有四五場酒席,這樣也就加劇了他長期在外應酬吃喝玩樂的生活狀態。他並不喜歡這種紙醉金迷的狀態,可是生活就是這麽一步步把他逼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社會上那些天天在外應酬的人是不是都是這樣過來的呢?陸自明難以判斷。不過從自己的軌跡來看,從最初的對出入高檔消費場所,參加飯局的豔羨心理,逐步轉為無聊浪費時間的認知。隨著應酬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又轉變為逃避心態,每次參加酒局都像是被綁赴刑場,再到現在的成為一種生活習慣或者生活方式,像溫水煮青蛙,沉溺其中,已經麻木。有時自我反省的時候,他反複問自己,怎麽就墮落為這麽一個成天燈紅酒綠、觥籌交錯的濁物了呢?他一邊痛心疾首、不斷反省,一邊逢叫必到、應接不暇,生活在巨大的分裂之中。


    這天,陸自明上班的時候接到劉積仁的電話:“小陸,你在不在局裏?”


    “劉局,我在的。”


    “那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好的,劉局!”


    陸自明放下手頭的工作,直奔701辦公室。敲門進去,劉積仁正埋首在辦公桌前批閱文件,原來茂密的滿頭烏發,已經變得花白,讓陸自明不禁想到李白的一句詩:“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


    “小陸,你去把外麵的門鎖掉!”劉積仁頭也不抬地說道。


    關上門,劉積仁讓他坐在沙發上。這間辦公室的格局與房產集團總經理室相仿,外間是一間小會議室,內間是辦公室。邊牆上還有個小門,裏麵衛浴、休息室一應俱全。辦公室的布置也差不多,背景牆還是那幅熟悉的國畫山水。對麵一組黑色皮質沙發,隻是原先那幅《厚德載物》的書法作品換成了一幅行書《蘭亭序》,一望而知是大書家的手筆,筆法氣勢與原作相仿,惟妙惟肖,十分耐看。靠背景牆整整兩麵大的書櫥,裏麵擺放著一堆一堆的各類書籍、圖冊、雜誌,目測有數百本之多。同時櫥窗裏還擺放著各種獎杯、照片以及一些世界各地的紀念品、小擺飾。


    陸自明正仔細打量著環境,劉積仁走過來遞給他一支煙,自己也點燃一支,順勢坐在沙發上,狀態很放鬆,微笑道:“怎麽樣,小陸,最近工作生活還順利嗎?”


    “挺好的,劉局。”雖然很熟悉,但是身份的差距還是讓陸自明有點拘謹。


    劉積仁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局促,說道:“嗨,來局裏這麽長時間,也沒空和你好好聊一聊,太忙了!”


    “我知道的,劉局。您的狀態有目共睹,實在是太忙了。”


    “嗯,工作日平均每天三四個會,省裏的、市裏的、自己局裏的,市裏其他部門、其他條線的,還有那麽多的調研、考察、匯報、座談。坐在辦公室裏,就是一大群人圍在身邊,來一撥、走一撥,沒個停!周末也經常被黨委會、辦公會占用掉,自己的時間幾乎一點也沒有!”劉積仁輕歎道。


    陸自明點點頭,一時接不上話。


    劉積仁頓一頓繼續說道:“那天跟王部長吃飯,一整場沒見你怎麽說話麽。”


    “嗯,劉局,那樣的場合不知道說點什麽好,好像也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話題。”陸自明如實答道。


    “也是。年輕人在社交場上,話多不如話少。與其討巧,不如藏拙。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你記住,在社交場上,重要的不是你想說什麽話,而是你要知道領導想要說什麽話。你的話不過是個引子,唯一目的就是把領導想說的話勾出來!這是照顧對方情緒的高情商表現,也是社交場合的說話藝術,你以後慢慢體會吧!沒關係,我看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所以問一問。”


    劉積仁的話總是語重心長,這番話實在是高屋建瓴,內涵深刻,陸自明用心咀嚼,每個字都銘記在心。其實那段時間,他在為家事頭疼,難免有些心事重重,當然那些雞毛蒜皮的家事不足為外人道也,更不可能跟劉積仁講這些。他斟酌道:“劉局,我沒有什麽心事。您是知道的,原先一直想著能調進局機關,想成了一樁心事。後來您來了,這麽快就解決了這件大事,已經很感激了。”


    “哈哈哈!”劉積仁笑道:“‘野夫有懷多感激,撫事臨風三歎息。胸中磨損斬邪刀,欲起平之恨無力。’前段時間讀到吳承恩一首七言古風裏有這麽兩句,深可玩味啊!這段時間讀些什麽書啊?”


    陸自明簡要講了一下最近讀的書目以及心得。劉積仁聽得很認真,說道:“嗯,學不可以已,書不可不讀。理論和實踐都是知識的來源,也是智慧的根源。你這個習慣保持這麽多年,很不容易。”


    “這也是跟您學的,您就是我人生的標杆和導師。”陸自明謙虛說道,雖有溢美的成分,卻也是肺腑之言。


    “哈哈哈!”劉積仁擺擺手道:“是你自己勤奮好學,能有今天的崗位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現在有什麽想法嗎?那天王部長說了,市裏要選派一批年輕幹部去中央部委上掛鍛煉,你自己有沒有什麽考慮呢?”


    陸自明心情陡然激動起來,意識到這才是劉積仁今天找自己來要談的事。否則以他的工作生活狀態,很難找一個空檔專門和自己閑聊了。聽他的口氣,似乎是想讓自己去的意思。稍加思索,說道:“劉局,能去中央部委掛職,那當然好啊!不過,我現在的崗位麽跟那天您說的要爭取政策資金之類的工作好像不對口麽,再說我孩子才兩個月......”


    “哦,這一茬我倒沒想到。你自己考慮權衡吧!工作對口不對口的,你不必有顧慮。但是家裏的事有沒有難處,能不能克服,你自己要想清楚。我覺得是個不錯的機會。你呢,副科級也三年多了吧,按講應該盡快解決正科級,否則後續發展的潛力就小了。但現在建設局的幹部隊伍狀況,你比我還要清楚。局裏資曆比你老的副科級幹部一抓一大把,怎麽彎道超車呢?如果增加一個上掛中央部委的履曆,那就區分開來了,以後提拔使用也更名正言順。當然,去掛職也不是自古華山一條道,今後還會有別的機會,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


    陸自明心裏沸騰起來,沒想到劉積仁如此厚愛,幫自己的前程都已經想好,可以說是恩重如山了。這份心意如果不接的話,那簡直就是個傻子。沒有絲毫猶豫,他果斷說道:“劉局,如果您覺得我符合掛職的條件,我十分願意去。不過,您也別為難......”


    “嗯,好的。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不過這件事雖然王部長那天說起,但沒那麽快的。畢竟還要和中央部委那邊聯係,不是一時半會能辦的成的。你呢,安心本職工作,提升自己,積累資曆,條條大路通羅馬!”


    張如生把上次幹部調整的表格做了一番調整,在跟主要領導匯報前,讓陸自明再核對一遍幹部的相關信息有沒有錯誤。陸自明看到那天自己的建議全部被采納。城建投資公司工程部經理崗位的建議人選赫然寫著“林致遠”的名字。


    中午陸自明把這些情況跟林致遠做了反饋。房產集團的情況和林致遠的判斷差不多,班子裏現在王榮坤是總經理,楊濱是黨委書記,周福康今年退居二線後,副總裏就剩下一個張新宇。這次沈敏傑和陳英俊是擬提拔的人選,大概率是沈敏傑留下當副總,陳英俊調到建設培訓中心當副主任。本來房產集團還可以提拔一位副總,但是王榮坤跟張如生的建議是先提拔一個黨委委員,他的建議人選是章哲立。


    王榮坤是個官場老狐狸,他深知必須籠絡章哲立,利用他為自己做了不少事,論功行賞也應該給點好處。但他並不想一步施恩到位,最好先搞個黨委委員吊著他的胃口,那樣對自己的服從性肯定比一個副總要好得多。《菜根譚》裏說:“恩宜自淡而濃,先濃後淡者人忘其惠;威宜自嚴而寬,先寬後嚴者人怨其酷。”王榮坤不一定知道這句話,但是他深諳此理。一步一步吊著,讓章哲立繼續死心塌地為自己賣命,到適當的時候再考慮給他副總職位,所有的算計並不是為章哲立的發展考慮,更不是為黨的事業發展考慮,而完全是從自己的權謀角度以及利用的角度來考慮,以期自己的權利和收益最大化。


    陸自明並沒有說不利於章哲立的話,他做不到。雖然在房產集團內林致遠的確比章哲立更適合提拔,而且林致遠也來拜托過自己,但是不能因為這樣就說章哲立的不是。站在一名黨員公正的立場應該說,但是實際上他做不到。這樣房產集團內部要提拔一名幹部的話,大概率就輪到章哲立而非林致遠了。陸自明當然沒有講的這麽詳細,隻是問他城建投資公司工程部崗位他是否願意去?林致遠聽後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答應。這個公司的地位比房產集團還要高,妥妥的副縣處級單位。能調過去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王榮坤近來感到順風順水,許多的事情都按照他的設想往前推進。看來劉積仁肚量真是很大,沒有抓住以往的過節不放,不僅沒有挪自己的崗位,反而在一些重要工作的安排方麵,基本上奏一本、準一本,沒有駁回的。這次的人事安排很滿意,章哲立的黨委委員順利解決。更重要的是深房建築公司改製的事情,徐晟光副局長單獨匯報後,他點頭同意,而且局黨委會也研究通過了,這讓王榮坤很意外。當年劉積仁對建築施工板塊很重視,在集團內部推行的改革也是資源極化,材料實行集采,歸口到商貿公司;把開發、物業和公房的施工業務歸並,集中到深房建築,以期做大做強施工業務板塊。為此專門把他的心腹陸自明調任深房建築公司經理,提出了“兩年上一個台階,五年升一級企業”的戰略目標,足見他當年的重視程度。如果不是陸自明後來被鄭義平調整調走,按照當時的勢頭,還真有可能實現。當然後來人事變動加之政策環境變化,導致深房建築的效益越來越不景氣。現在打算把深房建築轉製,王榮坤預計怎麽著也得好幾個回合的磨合拉鋸戰,沒想到劉積仁居然爽快地同意了,實在出乎意料。


    六月份,經過推薦、考察、公示等一係列程序,正式下發了一批幹部任命文件,其中:沈敏傑任市房產集團副總經理;陳英俊任市建設培訓中心副主任;林致遠任市城建投資公司工程部經理。章哲立沒有發行政任命文件,在局黨委的任職文件裏任市房產集團黨委委員。幾家歡喜幾家愁,被新提拔的幹部們大多數都歡天喜地,終於等來了升官的機遇。但是陳英俊並不開心,到市建設培訓中心雖然名義上提拔了副科級,但是實際權力和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最直觀的是年收入都下降不少。感受不到什麽提拔的喜悅,反而有一種明升暗降之感,但也無可奈何。


    陸自明跟劉積仁單獨談話之後,把一腔熱情都傾注到工作之中,除了在外應酬幾乎天天在辦公室加班。甚至有時應酬的時間不晚,還騎摩托車到辦公室加會班。現在他對工作和事業有一種近乎狂熱的追求,為什麽會這樣,他自己分析也許是不願意麵對家庭生活的不和諧,避免相互尷尬。葉蘋蘋對他的態度越來越淡漠,也並不無理取鬧、大吵大鬧,而是變成了一種漠不關心。不獨葉蘋蘋,實際上整個葉家現在對他的態度亦如此,不冷不熱,漠不關心。現在到嶽父母家,除了陪伴兒子、逗耍一會兒,陸自明和其他人幾乎沒什麽交流。他是個很敏感的人,不願意麵對這樣的環境,既然感受不到家的溫暖,還不如拚死拚命地工作。現在,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能夠得到去北京掛職的機會。可是,這個事情仿佛曇花一現,再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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