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回到了剛剛獨立的印度,美麗的憧憬、改變社會現狀的豪情,卻被根深蒂固的種姓製度擊個粉碎。而她不得不隱瞞婆羅門的姓氏,變成低賤的首陀羅,哪怕家中沒有一點食物,她也不敢去寺廟領取婆羅門的供奉。


    每天她都不敢出門,房外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她都會像隻受驚的兔子緊張半天。這種精神上的恐懼讓她幾乎要瘋掉,所以丈夫問起如何改變種姓時,她雖然有些顧慮,但還是告訴了丈夫隻能在婆羅門之間流傳的秘密。


    雖然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改變種姓,丈夫這幾天的狀態卻讓她稍稍心安,那個熱情昂揚的卡西又回來了。


    她覺得很欣慰。以至於丈夫對她說全家要到這裏住幾天,共同經曆考驗才能改變種姓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走廊裏站滿了女人,特有的深咖啡色皮膚顯示著婆羅門的血統,她們彼此點頭微笑,幸福地等著首陀羅的丈夫們布置好房間。


    “看來不止我一個人愛上了勤奮聰明的首陀羅啊。”梵妮哄著熟睡的女兒朱恩,吻了吻她的小鼻子。


    這一刻,她覺得一點也不孤獨。


    七


    屋子很小,很簡陋,可是梵妮睡得很甜,甚至連潮濕的夜風、討厭的蚊蠅都變得很可愛。自從回到印度,她就從來沒有這麽踏實地睡過。


    夢中,她和丈夫在杜馬斯海灘玩耍,在岩石的縫隙中發現了三十年才能盛開一次的曼陀羅花。丈夫小心地踩著岩石,采了花回到她身邊,別進她烏黑的頭發裏。


    “這輩子,因為有你,我的生命才完整。”卡西眼中滿是笑意,“中國有句老話,‘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一生,在一起;下一生,不要走開,站在這裏,等我找你。好嗎?”


    她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海水輕輕衝刷著岩石,白色的泡沫如同聖潔的雪花,為兩人衝破種族的愛情輕吟讚詩。狹長的海岸線,是一條延綿不絕的聖愛之路。海潮刷掉了沙灘上四行漫長的足跡,把這份承諾存放在永恒的印度洋。


    忽然,丈夫的臉開始扭曲,眼睛像氣球一樣越脹越大,直至凸出眼眶,“啪嗒”一聲,爆裂了。眼液濺進她的嘴裏,酸澀苦楚。


    “梵妮,為什麽我看不見了?”卡西驚恐地張嘴尖叫,四根獠牙從唇中刺出,露出一截烏黑的舌頭。


    “啊!”梵妮從噩夢中驚醒,發現丈夫不在身邊。


    她捂著胸口喘著粗氣,拍了拍熟睡的女兒,輕聲呼喚著丈夫的名字。


    “吱呀。”門被推開,丈夫背著手,默默地走到床前,目光陰冷得讓梵妮感到恐懼。


    “卡西,你幹嗎去了?”梵妮摸著丈夫的胳膊。


    “啪!”清脆的響聲在耳邊響起,半邊臉頓時火辣辣地疼痛,梵妮還沒有反應過來,又一記耳光狠狠地扇過來。


    不知道被卡西打了多少下,梵妮隻覺得臉已經腫脹麻木,絲毫感覺不到疼痛,牙齒脫落了大半,每一記耳光,都會迸出幾顆碎齒。


    猛烈衝擊帶起的氣流已經刺穿了她的耳膜,梵妮根本聽不見卡西在說什麽,隻看到他的眼神狂躁,表情越來越猙獰。


    意識漸漸模糊,恍惚中,丈夫拿出一根鐵絲,刺向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看清楚了丈夫的嘴形:“凡改變種姓者,必毀壞背叛種姓者五感,封印於此。”


    梵妮閉上了眼睛,嘴角掛著微笑,此時她張著嘴卻已經說不出話:“卡西,如果這樣你可以成為婆羅門,我願意。你要為你的夢想努力,還有,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整棟樓宛如十八層地獄,此起彼伏著婆羅門女人淒厲的喊聲,首陀羅男子野獸般的號叫,孩子的啼哭,一個老者催眠般的話語。ㄣ我就愛手機電子書網^:^


    “此為地獄,你為修羅。殺戮之後,方為正果。”


    天色微亮時,一聲雞鳴帶來了太陽的曙光。所有首陀羅的男子滿身泥垢鮮血地站在大廳裏。


    “哈哈哈哈哈!我是婆羅門了!我殺了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兒子!”一個男子忽然抬起沾滿了鮮血和水泥的雙手,癲狂地揮舞著,衝出了大廳!


    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的男子瘋了,相互撕咬滾打,其餘的人默默地看著,冷漠的眼神裏看不到絲毫感情。


    八


    警官布德收起槍,麵無表情地看著跪在地上已經瘋掉的老校長。卡西講完這段驚心動魄的血腥曆史,再也控製不住,衝向妻子和女兒的骸骨,摟在懷裏號啕大哭!


    哭了不多時,卡西又哈哈大笑,壓抑在心中幾十年的負罪感終於在這一刻摧毀了他的神經。


    “你選擇當校長是為了掩飾罪惡還是為了向妻女懺悔,或者是保住這個秘密不被發現?”布德一腳踹翻卡西,任由他像條狗,縮在牆角叫。


    “原來,這棟樓裏藏著這麽多罪惡!為了改變種姓,用水泥封住了這麽多善良的女人、無辜的孩子。”布德長歎著,疲憊地靠著木板床。


    “就這樣繼續瘋下去吧。”布德又踹了抱著妻女骸骨的卡西一腳,“選擇,讓你這麽多年活在世上,還不如一個死人。”


    卡西撫摸著骸骨,捧在唇前輕吻。他的世界,隻剩下這些了。


    “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的姓氏是旃荼羅,隻有首陀羅男子和婆羅門女子通婚才會產生的最悲慘的賤姓。”布德把雙手插進頭發,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的父親,已經在瘋人院住了四十多年。也許,我是當年那場浩劫唯一生還的孩子。我的母親,或許也在這棟樓房的某一麵牆裏吧。”


    兩天後,老校長卡西進了瘋人院的事情在這所大學又沸沸揚揚傳了許久。


    布德交了案件報告後,就關了電話。整整半個多月,誰都聯係不上他。因為他實在太累了,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偏見,究竟會產生多大的破壞力量?


    終於,他打開了手機,電話響了。


    “布德警官,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朱恩,竟然是男的!”


    九


    月餅被人潮擠下坐票車廂,又補辦了臥鋪車票,重新上了火車。對麵的警官看上去心事重重,不停地嘀咕著:“他怎麽會是個男人?”月餅有些好奇,問了幾句,警官用了足足兩個多小時,給他講了“德裏大學”和“種姓”的事情。


    印度火車的臥鋪安靜而舒適,乘務員走進車廂,輕聲詢問每個人所需要的食物和飲料,並在本子上認真記錄著。布德警官沒有心思吃喝,擺了擺手。


    “朱恩是男的這件事情倒很好解釋,那個死在課堂的心髒病男子的屍體是不是不見了?”月餅揚了揚眉毛,把玩著手裏的zippo。


    “你怎麽知道的?”警官布德越來越不敢小看這個中國少年。本來他要回警局調查朱恩為什麽是個男性,這個詭異的案子讓他心裏始終壓了塊石頭。火車上遇到這個中國少年,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個少年值得信任,才把這件事情包括他的種姓一股腦說了出來。


    月餅思索片刻才說道:“有一種詭異的現象叫作‘借屍還魂’,冤魂因為怨氣不散,會一直停留在死去的地方。如果觸了禁忌,冤魂就會被喚醒,尋找一個月內死去的屍體上身,相貌會變成生前的樣子,而身體還是屍體的。”


    “真的有這種事情?”布德將信將疑。


    “梵妮是陰體,這也是她失蹤的原因。朱恩借用了屍體,她們的怨氣應在了婆羅門姓氏的卡瑪身上。其實,最悲慘的人是無辜死去的卡瑪。”月餅雙手合十念了一段《往生咒》,“種姓製度真的應該廢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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