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亮,斯特凡諾就從臥室裏出來了,莉拉沒有出來。他說:


    “你們收拾一下行李,我們走吧。”


    農齊亞滿臉不悅,忍不住指著被他摔壞的東西,說這些東西要給房東賠償。他回答說——就像之前農齊亞叫喊的那些話刻在了他腦子裏,他迫切地需要反駁——他說他一直在出錢,他還會繼續出錢。“這房子是我付的房租。”他用虛弱的聲音說,“您的假期是我掏的錢,您所有的一切,您的丈夫、您兒子都是我給他們的錢,因此您少囉嗦,收拾行李走吧。”


    農齊亞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莉拉從房間裏出來,她穿著一件黃色的長袖連衣裙,戴了一副很大的眼鏡,像電影明星戴的那種。她沒和我們說話,在港口也沒有說話,在汽艇上也沒有,一直到了我們的城區她也沒有開口。她徑直和丈夫回家去了,招呼也沒有打。


    至於我,從那時候開始,我決定隻為我自己活著。從回到那不勒斯開始,我就是這麽做的,我決定和莉拉劃清界限。我沒有再去找莉拉,也沒有再去找尼諾。我默默地忍受了我母親的痛斥,她說我去伊斯基亞島享受,根本沒有考慮家裏需要錢。我的父親,盡管他不停地讚美我健康的膚色和金發,但他也沒少說我。我母親當著他的麵罵我的時候,他馬上就會附和:“你長大了,該懂事了,要給家裏掙錢了,我們太需要錢了。”


    賺錢,真的很緊迫。我本應該問莉拉要她許諾給我的錢,因為我陪她去了伊斯基亞島,但我已經決定不再見她,尤其是斯特凡諾跟農齊亞說了那些難聽話之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話也是說給我聽的),我沒去找她要錢。出於同樣的原因,我也絕對不會再像以前一樣,接受她給我買學校的教材。有一次我遇到了阿方索,我讓他轉告莉拉,那一學年的書我已經搞到了,不用她操心了。


    八月十五聖母升天日過了之後,我又去了邁佐卡農內街上的書店,因為我是個守規矩、勤快的售貨員,另一方麵也因為我的容貌,在海邊曬了太陽之後,我看起來漂亮多了,書店老板開始拒絕了一下之後,又讓我去那裏上班了。但他要求我在開學之後還繼續留在那裏上班,下午要去,整個學校教科書的銷售季,我都要留下。我答應了他的要求,我開始在書店裏上班,每一天,每一天都很漫長。我接待那些來賣書的老師,他們的包裏裝著出版社贈送的書,用不了幾裏拉就能收來,還有那些學生拿著舊書來賣,要的錢就更少了。


    有一個星期我非常焦慮,因為我的月經一直沒來。我害怕是薩拉托雷讓我懷孕了,我太絕望了。表麵上我一本正經,但心裏驚慌失措,我整夜都睡不著覺,我沒有去尋求任何人的建議和安慰,我把一切都藏在心裏。終於在一天下午,我在書店肮髒的廁所裏看到了血跡,那是我在那段時間裏,少有的快樂時刻之一。對我來說,這次月經好像是一種象征,徹底消除了薩拉托雷對我身體的侵犯。


    九月初,我想尼諾應該已經從伊斯基亞島回來了,我開始害怕,但又希望他能露臉打個招呼。但他沒有在邁佐卡農內大街出現,也沒有在城區出現。至於莉拉呢,我隻是隱約看到過她一兩次,有一次是在星期天,斯特凡諾開著車疾馳而過,她坐在丈夫旁邊。短短的幾秒鍾就足使我惱怒。發生了什麽事?她是怎樣解決那些問題的。她仍然擁有以前所擁有的一切:汽車,斯特凡諾,有洗手間、電話和電視的房子,漂亮的衣服還有富裕的生活。除此之外,誰知道她腦子裏又在密謀著什麽。我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即使尼諾放棄她了,她也不會放棄尼諾。但我馬上抑製住了我的這種想法,因為我想遵守我和自己的約定:我要過自己的生活,把他們排除在外,並不再為此痛苦。出於這個目的,我開始了一種自我心理訓練,對於她的出現基本上不做出任何反應。我學會了控製和淡化自己的情感:假如書店老板的手伸向了我,我會心平氣和地推開;假如那些來賣書的顧客非常不禮貌,我也會不露聲色,該怎麽做就怎麽做;甚至是在我母親麵前,我也能做到柔聲細語。每天我都想:我命該如此,我要聽天由命,接受現實。我出生在這個城市,說這種方言,我沒有錢。我付出我所能付出的,獲得我所能獲得的,忍受那些該忍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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