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奧走了之後,吉耀拉和艾達之間的關係更加密切了。吉耀拉跟梅麗娜的女兒建議說——那也是她想了很久的事兒了,不應該再傻等下去了,她應該逼斯特凡諾解決這個問題。“莉娜必須從那個家裏出去。”她對艾達說,“你應該住進去,假如你等太長時間,一旦你的魅力消失了,你就會失去一切,包括在肉食店的工作,因為假如莉娜想重新獲取自己的領地,她會要求斯特凡諾把你攆走。”吉耀拉最後甚至對艾達講了自己的親身經曆,因為她當時和米凱萊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假如我等著他娶我。”她小聲說,“那我就會成老姑婆,我正在折騰他:要麽在一九六八年春天之前結婚,要麽我就離開他,去他媽的!”


    就這樣,艾達把斯特凡諾困在了一張網裏,一方麵是黏糊糊的情欲,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艾達會在他懷裏低聲說:“你要做出決定。斯特!要麽跟我在一起,要麽跟她。我說的不是你要把她和孩子趕到馬路上,那是你的孩子,你有義務,但你可以像那些重要的人物或者演員一樣,給她一點錢就行了。現在整個城區的人都知道,我才是你真正的妻子,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在雷蒂費洛區那張很不舒服的小床上,斯特凡諾緊緊擁抱著艾達,對她說,好的。但他回到家裏,除了衝著莉拉嚷嚷,一會兒是沒幹淨的襪子穿,一會兒是他又看到莉拉和帕斯卡萊或者其他什麽人說話了,他並沒有采取什麽行動。


    這時候,艾達開始抓狂了。在一個星期天早上,她遇到了卡門,卡門帶著怨氣說她們在兩個肉食店的待遇很不一樣。說著說著,她們倆就開始說莉拉的壞話,因為各自不同的原因,她們都認為莉拉是她們不幸的根源。最後,艾達忍不住跟卡門講了她的感情狀況,她甚至忘了卡門是她前男友的妹妹。卡門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加入這種閑談,她很享受地聽著艾達的故事,她還時不時地火上澆油,提了一些建議,盡可能地傷害艾達,因為她背叛了帕斯卡萊,還會傷害到莉拉,因為莉拉背叛了她。但不得不說,除了滿腹的怨氣,她還感覺到一種興致,因為她和這樣一個有故事的女人來往,她小時候的玩伴,後來公然成了一個有婦之夫的情人。我們這個城區的女孩子,從小就想著嫁人,長大了之後,我們總是同情做別人情婦的女人,我們覺得這些女人都更讓人激動,更加爭強好勝,尤其是更時髦。從另一個方麵來說,我們都希望那個男人合法妻子會得一種很嚴重的病,然後死掉(通常這些合法妻子都是一些非常陰險,或者曾經背叛過丈夫的女人),最後情人就會被扶正,實現她愛的夢想,成為妻子。總之,我們習慣於站在情人這邊,使後來的一切都合情合理。卡門盡管有些陰險,她的建議都是出於報複,最後她還是帶著激情支持艾達的愛情。她有一天非常真誠、發自內心地對艾達說:“你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你應該把那個爛女人趕走,和斯特凡諾結婚,生你們的孩子。你問問索拉拉兄弟,看他們認識不認識聖輪法庭的人。”


    艾達馬上就接受了卡門和吉耀拉的建議。有一天晚上,在披薩店裏,她直接對米凱萊說:


    “這個聖輪法庭,你能不能打通關係?”


    他用一種戲謔的語氣回答說:


    “這我不知道,我可以問問,總是能找到一兩個朋友的。但是,你現在拿著屬於你的東西就好了,這是最要緊的事兒,其他的你不要太擔心,假如有人要害你,你讓他來找我。”


    米凱萊的話對艾達來說非常重要,她覺得有人給她撐腰了,她一輩子從來都沒有這樣被支持和認可過。盡管吉耀拉在不停地鼓勵著她,卡門也給了她一些建議,但一個非常重要、非常有權威的男性承諾會保護她,這讓她覺得非常振奮。那次她很憤怒,因為在八月,斯特凡諾沒有像之前那樣帶她出國旅行,而隻是去了幾次海濱花園,這都沒能促使她下定決心。她需要一個真正的、具體的現實: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艾達的身孕讓她欣喜若狂,但她一直隱瞞這個消息,和斯特凡諾也沒有說。有一天下午,她脫掉了白大褂,離開了肉食店,就好像出去喘一口氣,她去了莉拉家裏。


    “發生了什麽事兒?”卡拉奇太太打開門,很不安地問她。


    艾達回答說:


    “沒有發生什麽你不知道的事兒。”


    她進到屋子裏,當著孩子的麵跟莉拉講了所有事。她開始的時候心平氣和,還談到了一些演員和自行車運動員,還說到了一個著名自行車運動員的情婦,她自己就像那個情婦,但要更新潮一些。她提到聖輪法庭,她說到了教會和上帝,在某些情況下,假如愛情很強烈,他們可以宣布有些婚姻無效。莉拉一直默默聽著,沒有打斷她的話,這是艾達始料未及的事兒。艾達希望她三言兩句就把她惹毛了,然後兩人打起來都行,艾達現在變得很焦慮,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她開始說她經常來這所房子,她很熟悉這裏,然後她就開始數落莉拉:“看看這兒真惡心,髒盤子、灰塵、襪子和內褲丟在地上,那個可憐的男人不可能這樣生活。”最後,她簡直控製不住自己,她去把臥室地板上的髒衣服撿了起來,然後大聲地說:“從明天開始,我來收拾屋子。你連床都不會鋪,你看看這裏,斯特凡諾最煩把床單疊成這樣,他跟我說,他已經跟你說了上千次,但都沒有用。”這時候她忽然停了下來,覺得很混亂,然後低聲說:


    “你必須離開這裏,莉娜!你不走的話,我會殺了你和孩子。”


    莉拉隻是說了一句:


    “你現在的表現真和你母親一樣,艾達。”


    這就是她說的話。我現在能想象她的聲音:她從來都不會用煽情的聲音說話,她應該是像往常一樣,用那種帶著冰冷的惡意,或者帶著一種疏遠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很多年之後,她跟我說,她看到艾達在她家裏表現出這種狀態,讓她回想起了梅麗娜,那個被拋棄的情人,還有薩拉托雷全家人離開城區時的情景,她仿佛看到了那個鐵熨鬥從窗口飛了出去,差點把尼諾砸死。那是漫長、痛苦的火焰,讓她覺得很震撼,現在這種火焰在艾達胸中燃燒起來了,隻是現在並不是薩拉托雷的妻子引起的火焰,而是她——莉拉自己。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迷惑人眼的一幕,當時我們都沒看清楚,但她可能明白是怎麽回事。可能她並沒有懷著憤恨,也沒有帶著通常她那種很傷人的決絕,而是感覺到一種苦澀和同情。她當時一定是拉著艾達的手說:


    “你坐下吧,我去給你泡一杯甘菊茶。”


    但這時候,莉拉說的每句話、每個字,尤其是最後的這種做法,讓艾達覺得是一種淩辱。


    她馬上躲開了,翻著眼睛,眼白大得觸目驚心。當她的眼珠恢複了正常,她開始叫喊起來:


    “你是說我是個瘋子?我和我母親一樣是個瘋子?那你更要小心,莉娜。你不要碰我,你讓開,你給自己泡甘菊茶去吧!現在讓我把這惡心的屋子收拾一下。”


    她掃地,擦地板,整理床鋪,整個過程一句話都沒說。


    莉拉的目光一直在跟隨著她,她很擔心艾達的身體會像運動過快的東西一樣破裂。她抱過孩子,出去了,她在新城區裏轉了很長時間,一直在對兒子說話,讓他認識周圍的東西,告訴他這些東西的名字,還編了一些童話給他聽。但她這麽做的時候,與其說是為了逗孩子,不如說是為了控製自己的不安。她遠遠地看見艾達從大門裏出來了,急匆匆地走了,好像要晚點一樣。她這才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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