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北京城過總指揮癮的鹹豐帝,壓根不知道曾國藩死定了,兀自運用權術,決定給曾國藩一點甜頭,讓曾國藩賣力苦幹。


    聖諭,賞兵部侍郎曾國藩穿黃馬褂。


    都這節骨眼上了,還穿什麽黃馬褂呀。就在曾國藩試穿黃馬褂的這一天,大霧彌江,咫尺莫辨,太平軍向曾國藩的總部發起了襲擊。


    從九江和池口,太平軍抬出三十多艘戰船入水,攜帶火球、火罐、火丸,悄無聲息地靠近湘軍,開始放火燃燒。湘軍水師登時大亂,紛紛掛帆逃命,大船中船,被燒毀者不計其數。從九江以上之隆坪、武穴、田家鎮,直至蘄州,到處都是倉皇逃命的湘軍戰船,更有甚者棄船登陸,上岸夜奔。


    眼見大勢已去,曾國藩作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親乘舢板督陣——這個決定救了他的老命。


    曾國藩喝令水師不得慌亂,不得開船逃跑,更不得棄船而逃。但這時候誰肯聽他的昏話?正氣憤之際,忽聽身後聲勢不對,急忙回頭,曾國藩頓時目瞪口呆。


    他的座船被太平軍奪走了。


    座船與朝廷的文件全部被太平軍繳獲。太平軍的戰利品還包括了鹹豐帝賜給曾國藩的白玉四喜扳指、白玉巴圖魯翎管、玉靶小刀、抽煙用的火鐮等重要物品。幸虧當時他不在船上,否則的話,太平軍這次就贏大了。


    當時曾國藩兩眼一黑,完蛋了,失去了鹹豐帝的這些東西,還怎麽跟人家鹹豐交代?鹹豐又怎麽可能原諒自己?


    算了,你們自己玩吧,我不跟了。


    撲通一聲,曾國藩又一次投水自盡。


    但是幕僚們全都盯著他呢,情知戰事一敗塗地如此,曾國藩無顏再見鹹豐及世人,自殺是最正確的選擇。但曾國藩是諸幕僚的老板呀,大家全都指望跟他混飯吃,他可不能死,他死了大家怎麽辦?


    於是曾國藩又被幕僚們成功地撈了上來。


    這次是不是還是章壽麟撈的,不太清楚是誰,總之是被撈上來了沒錯。眾人將落湯雞般的曾國藩架起來,用小舟運送到羅澤南的營裏。


    入營而後,曾國藩再轉身,遙望湘軍水師紛紛潰逃,滿江都是熊熊燃燒的戰船,再看羅澤南瞧他的嘴臉,心裏頓生悲涼,一把抓住羅澤南:“我不活了,不活了,我要學晉國大將先軫,策馬赴敵而死。”


    羅澤南極力掰開他的手:“我沒拉著你,沒拉,你想死就自己去……算了老曾,你不要再鬧了,這麽鬧下去有意思嗎?”


    曾國藩:“我不活了,沒臉再活下去了。”


    羅澤南:“怎麽就沒臉活呢?忘了你上次靖港之敗了?被長毛打得灰頭土臉,後來不照樣活得好好的嗎?皇上不計較你臉皮厚,還賞你黃馬褂……”


    好說歹說,才勸得曾國藩歇心認命,不再尋死覓活了。但水師之敗,隻是掀開湘軍大敗的序幕,太平軍就在這次襲擊成功之後,分三路發起了戰略反攻。追著三路清兵,直到武昌。


    太平軍發起了奪回武昌的戰役,而這邊殘留在九江的湘軍,還待整軍迎戰,不料老天突然刮起颶風,水師的四十多條船就此毀掉,最後剩餘的七十多條船,全都破破爛爛,必須要回廠返修。


    鹹豐帝克複安慶、直搗金陵的戰略構想,值此化為泡影。曾國藩眼睜睜地看著太平軍奪回武昌,無計可施,隻好寫奏折向鹹豐帝反映情況,指控鹹豐瞎指揮。如果當初授予他湖北巡撫,讓他慢慢經營兩湖,形成勢力而後再逐漸蠶食太平軍,渴望中的勝利已經是唾手可得了……當然這話要說得委婉,曾國藩是這樣說的:“細思臣等辦理錯謬之處,蓋有二端:武漢克複,當留重兵駐守(湘軍隻有兩萬人,重兵駐守就意味著全留下,這是曾國藩的話外之意),並當留戰船數十號以為後路聲援,茲因江漢無戰船,致該匪乘虛上竄,其失一。九江未破,遽攻湖口……陵輕舟百餘號陷入內河,一軍分為兩截。外江無小舟,內湖無大船,頓形薄弱,其失二。”


    鹹豐帝何等精明,一看這奏折,曾國藩你敢罵朕,你胡說八道,水師敗績,是因為你太無能了,不聽朕的耳提麵命,結果讓太平軍把小船誘入鄱陽湖,這事朕提醒你過沒有?……是沒有提醒過,沒有提醒過你就有理了?就是你太笨,不笨你怎麽打了敗仗?


    把責任全推到曾國藩身上,鹹豐帝龍顏大悅,朱筆一轉,批奏道:“此時偶有小挫,尚與大局無損。曾國藩自請嚴議之處,著加恩寬免。”


    不追究曾國藩,是因為鹹豐衝到前台充任總指揮的這段時間,願意聽他話並具有強大執行力的,隻有曾國藩。其餘人等,或是隻有聽話的能力而沒有執行的能力,更多的兩種能力都沒有。所以鹹豐帝把各路官兵臭罵了一頓,要求繼續執行克複安慶、直搗金陵的不可能戰略。


    這次輪到曾國藩拒絕執行了,他拖拖拉拉,躲在長沙城不出來。長沙父老徹底看扁了他,你看看這個小曾,讓他幹點正事有多難?那麽多的湘湖子弟隨他出征,死的死,殘的殘,他可倒好,自己好端端地回來了,你的豪言壯語呢?你的殺身以報呢?……罵聲連天,曾國藩陰著一張臉,坐在角落裏默默垂淚。


    這段日子猶如一個可怕的噩夢,牢牢地封印在曾國藩的生命中。四年而後,一天夜裏他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喃喃自語道:“吉凶同域,憂喜並時,殊不可解。”


    再後來,他憑吊戰死的湘軍戰士,著《湖口縣楚軍水師昭忠祠記》,稱:“方其戰爭之際,炮震肉飛,血瀑石壁,士饑將困,窘若拘囚,群疑眾侮,積淚漲江,以求奪此一關而不可得,何其苦也。”


    “群疑眾侮,積淚漲江”,這是曾國藩日記書信及公文奏折之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文字組合。


    他的人生坎途,就是頂著這強大的壓力,艱難前行。


    路,真的不好走。


    但也得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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