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湘軍諸隊中,最艱難的就是塔齊布營。這支軍隊本是湘軍的主力,可是貼在九江城邊死纏,卻久攻不下,傷亡累累。曾國藩急氣交加,感歎說:“這個林啟榮呀,這家夥好厲害,他怎麽就加入了叛軍呢?”——“良不可及,惜做賊耳。”


    眨眼工夫,塔齊布營就在九江城下攻打了半年了,而曾國藩和塔齊布也自水師大敗而後,整整半年沒有見麵了。這一次曾國藩赴青山,想看看塔齊布慘成了什麽模樣。兩人見麵,史料記載中沒有說他們抱頭痛哭,但估計哭是肯定的,仗打成這樣,不哭怎麽可能?


    兩人商討戰局,越商量越灰心。如果放棄攻打九江,那就意味著輸慘了。如果不放棄,那就意味著輸得更慘。這般進退不得,左右為難,該如何是好呀?


    曾國藩說:“唉,還是不要再打下去了吧,不行咱們就奔下遊,去打湖口的叛軍,另尋戰機吧。”


    曾國藩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是因為他目前麵臨著一個絕境——羅澤南跟他挑明了,走人,去湖北跟著胡林翼征戰略地,不跟曾老板混了。


    曾國藩的湘軍所仰仗的就是塔齊布和羅澤南,李元度那支近視眼軍,派他出戰,迷路是必然的,還得再派支軍隊去把他找回來,指望不上呀。所以曾國藩想重新調整戰略,但首先,他要先聽聽塔齊布的意見,看看塔齊布是不是還有把握拿下九江。


    塔齊布表態,沒問題,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內如果拿不下九江,他就遵命轉戰湖口。聽塔齊布這麽說,曾國藩就放心了。


    到了七月十五日,羅澤南給曾國藩寫了封信,再次要求跳槽。從時間上來推算,曾國藩應該還沒有收到這封信。而三天之後,就傳來了塔齊布的死訊。


    塔齊布死於七月十八日,那天早晨他整隊出發,再去攻打堅不可摧的九江城。可還沒等他走出軍營,忽然間氣脫倒地,嘔血而死,時年三十九歲。他實際上是活活累死的,打仗這工作,是很耗精力的。


    有分教,將軍百戰死,壯士去不歸。百年身後事,一切盡成灰。塔齊布是曾國藩最得力的臂助、戰場上的常勝將軍,有一段時間甚至成了湘軍的化身。當夜三更,曾國藩接到消息,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精神恍惚,整個人都癱倒了。次日他強撐著奔赴九江陸營,慟哭不已,並撰挽聯憑吊之:


    大勇卻慈祥,論古略同曹武惠;


    至誠相許與,有章曾薦郭汾陽。


    塔齊布死,給了曾國藩致命的一擊,眼下要考慮的已經不是能不能打下九江了,而是如何保住塔齊布的部隊不潰散。他派了老將周鳳山作統領,總算把這支部隊穩住了,但戰鬥力已經變得非常可疑。


    塔齊布死後沒幾天,羅澤南找上門來了:“老板,給句話吧,到底讓不讓咱走?”


    當然,羅澤南是大儒,說話不會這樣直來直去。他是單騎來到,在船上與曾國藩會麵。參加這次勞資談判的,還有兩人共同的好朋友劉蓉。


    羅澤南是這樣繞的彎子:“這場仗,如果你想贏,就這樣死纏著九江是沒戲的,你必須拿下武漢,以武漢為屏障,然後直落江西、安徽和江蘇,最後把盤踞在天京城裏的洪秀全生生困死。所以呢,與其大家都堆死在九江這盤死棋上,不如讓我去打武昌好了,你看如何?”


    劉蓉在一邊提醒曾國藩:“老曾,你能夠倚仗的,就是塔齊布和羅澤南這兩人。現在塔齊布已經死了,如果你再放羅澤南走,你還有希望嗎?”


    曾國藩垂淚:“唉,留住人家的人,可留不住人家的心呀。”


    情知大勢已去,曾國藩就沒有強留羅澤南,相反,他給羅澤南配備了強兵猛將,讓羅澤南走得更光彩些。


    到了羅澤南走時,劉蓉和郭嵩燾去給他送行,曾國藩不在場,大家就可以說幾句實話了。


    劉蓉說:“老羅呀,我不反對你走,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可你挑這時候走,那老曾他可就死定了。”


    羅澤南笑道:“也未必吧?不是我瞧不起你們這些人,整個湘營的人全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了老曾的一根腳趾頭。”


    郭嵩燾說:“老羅呀,事情不像你想的這個樣子……唉,總之老曾是死定了。不過呢,他所謀者,天下大局也,隻要對大局恢複有利,他好像也不太再意自己的死活。”


    羅澤南說:“看運氣吧,說不定老曾還能活下來,這事誰能說得準?”


    羅澤南這句話,竟爾詭異地應驗了。誰也想不到的是,死的不是困於絕境中的曾國藩,而是他羅澤南。


    此外,曾國藩在送別羅澤南事件上,表現得極是磊落,極是光明,極是大度。但等羅澤南走後,他卻突然暴露出一副小人的怪異嘴臉,讓時人驚詫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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