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鴉片戰爭,起因於當時的廣東巡撫葉名琛拘捕了英輪“亞輪號”上的中國水手,並拔掉了英國國旗。英國人當然不依,提出強烈抗議,葉名琛采取置之不理的態度,並唆使城中暴民驅逐洋人,於是暴民四起,盡焚英、美、法各國商館及十三家洋行。英人遂揮師而入,驅散亂民,捉走葉名琛,把他送到加爾各答,關在玻璃籠子裏收門票展覽。


    葉名琛人在玻璃籠中,仍然是每天頂戴花翎,吟詩作賦,替洋人賺了不知多少門票錢。而清朝被迫與英國簽訂了《中英天津條約》,並約定於北京城換約。


    英人乘兵船換約來了,可鹹豐帝超級討厭這些黃毛鬼佬,於是鹹豐帝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郭嵩燾在日記裏詳細記載了事情經過:“……怡親王至營,言奉旨密商一語,如夷人入口不依規矩,可悄悄擊之,隻說是鄉勇,不是官兵。予曰:凡事須是名正言順,須緩緩商之。怡邸憒憒可笑。僧邸商酌再三,欲令其由北塘入口,繞道至天津。辯論再三始定局,附片奏明。”


    情況就是這樣,鹹豐帝不得不與洋人簽約,簽約之後又不想遵守,就采用宮廷陰謀的手法,企圖算計英國人。等英國人的兵艦來到,用重炮狠狠地轟,轟完了之後把兩手一攤,說:“不是我幹的呀,這是愛國群眾自動自發的行為,你等我勸勸他們……”按鹹豐皇帝的主觀想法,這時候的英國人,應該是氣得趴在地上嗚嗚哭,一點辦法也沒有。


    前麵的事都讓鹹豐帝算準了。英國人來到之後,清兵勇猛地開炮,當場把英國兵炸死炸傷四百三十人、法國兵炸傷十六名,擊沉炮艦四艘。


    接下來的事也讓鹹豐帝預料到了。英國人和法國人果然要氣瘋了,就以巴夏禮帶了三十九名隨從來北京城上訪。前來與之談判的僧王僧格林沁,見巴夏禮極凶,猜測其人多半是個親王之類——實際上,巴夏禮隻是個鐵匠的兒子,因為在國內混不下去,才跑出來混世界——僧格林沁不知,以中國的皇權模式猜測英國,將巴夏禮當場拿下,並在監獄裏將其所帶隨從虐死二十人。


    接下來,鹹豐皇帝認為,這時候的英國人隻會氣得半死,不會有任何辦法。但這次鹹豐皇帝猜錯了,英國人沒有氣死,而是開著兵艦打了過來。這時候鹹豐皇帝傻眼了,他萬萬沒想到,他打別人,別人居然會還手——他是真的想不到這一點,因為在天朝,無論他打哪個,對方不僅不敢還手,還要跪下叩謝皇恩。可英國人不睬你這個棒槌,這就是鹹豐帝的悲劇了。


    無奈之際,鹹豐帝匆忙逃離北京城,臨逃之前當然要下聖旨,傳曾國藩派湘軍中最猛的鮑超火速北上,勤王護駕。


    危難之際,首先想到曾國藩的湘軍,這是鹹豐帝的習慣性思維——可是他偏偏忘記了,曾國藩這廝,忠君愛國是肯定的,隻是一根筋。


    一根筋的曾國藩,現在鉚上了太平軍,那麽他就會在解決太平軍之前,什麽事情都不管,國都攻破,皇帝危難算什麽?這點小事不在曾國藩的一根筋考慮之內。


    雖然不在曾國藩的考慮之內,但國都被攻破,皇帝亡命天涯,這事總是要開會討論一下的。於是祁門湘軍大營,曾國藩與幕僚們共聚一堂,研究商量這次事件之於湘軍的意義。


    會議開始,大家眾口一詞,都認為必須馬上行動,調集兵馬糧草,速速北上護駕。皇上危難,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所謂功高莫過於救駕,這節骨眼上你哪怕行動上稍有遲緩,讓皇帝受到驚嚇,都是不忠,難保皇上日後不跟你秋後算賬。


    可是,如果調猛將鮑超北上,這邊對安慶的長圍坐困就遇到了麻煩。攻打安慶的兵力不足,倘李秀成、陳玉成突然給你來個回馬槍,隻怕大家會死得很難看。


    難看也得護駕,這是大家一致的意見,沒商量。


    曾國藩心亂如麻,舉棋不定,此時是進亦憂,退亦憂,真的毫無辦法了。忽然間他看到弟子李鴻章,滿臉的不服不忿,臉衝著牆,不睬大家。曾國藩就隨口問了句:“少荃,你的看法如何?”


    李鴻章說:“我看,這道聖旨就算了吧。”


    “啥玩意兒?”曾國藩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鴻章提高了聲音:“我是說,這道聖旨,咱們就不必執行了吧,執行起來也沒什麽意思。”


    “怎麽沒意思呢……”曾國藩反應不過來,“洋人侵淩北京城,皇上危難,怎麽可以抗旨不遵呢?”


    “這個……”李鴻章說,“老師,你要是不太缺心眼,想一想就會明白,洋人攻入北京城,想幹什麽?想取代鹹豐帝當皇帝嗎?肯定不是這樣。洋人是一夫一妻製的,當了中國皇帝還得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這個洋人恐怕不會習慣。所以呢,洋人攻下北京城,隻是仗恃兵船火槍犀利,想討要點銀兩而已。”


    李鴻章繼續說道:“真正對皇上有威脅的,是天京城裏的洪秀全。如果北上護駕,讓洪秀全乘機發難,搞到最後,這江山歸屬了誰,都是說不準的事了。”


    “有道理!”曾國藩連連點頭,“太有道理了,那麽這道聖旨,咱們就甭執行了吧。”


    最強大的執行力,就是不執行那些沒必要執行的指令。


    好了,湘軍拒絕鹹豐帝的聖旨,不派鮑超北上,這就寫奏折告訴鹹豐吧……等等,這奏折怎麽寫?難道還能直說:“陛下,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我懶得理你……不能這麽說,這麽說太沒品位了。”


    於是曾國藩就讓最聰明的幕僚動筆,看看怎麽寫才不會讓鹹豐帝生氣。接連幾個聰明的幕僚寫過,曾國藩都是搖頭。最後沒辦法,曾國藩隻好自己上陣,可是他發現自己也擺弄不了這怪活,要直截了當地抗旨,還要讓鹹豐帝龍顏大悅,這難度可太高了。


    曾國藩終於碰到了難題,鬱悶之下,隻好說:“少荃,要不你來試試?”


    就聽李鴻章冷笑道:“我來就我來。”操起筆來刷刷刷一揮而就。曾國藩拿起來一看,頓時擊拍稱讚:“李少荃,你果然不負老師所望,這奏折寫得太好啦!”


    李鴻章的奏折是怎麽寫的呢?


    大意是:陛下,聞聽洋人攻打北京,臣憂心如焚,臣之忠君愛國之心,天日可鑒啊,值此君父危難之際,臣將不顧一切,馬上就和胡林翼動身,不顧自己老邁之軀,北上護駕,陛下休要擔心少要害怕,老臣來也……對了陛下,你看我和胡林翼哪個去更合適呢?請陛下點名吧。


    李鴻章這一手,真的是太絕了。


    他沒有明著拒絕鹹豐帝的聖旨,聖旨你怎麽可以拒絕?拒絕聖旨可不是忠臣該幹的事。相反,他表示對於鹹豐帝的要求,要不打折扣地執行,立即執行,而且由曾國藩和胡林翼兩人親自來執行。可鹹豐帝自己也清楚,英法聯軍攻入北京,不是圖謀他的江山,對他江山最大的威脅是天京的洪秀全。曾、胡二人乃穩定國家的柱石,縱曾國藩、胡林翼百般表態要親往護駕,鹹豐帝絕不會答應。


    再加上路上聖旨往來,時日拖延,逃亡到了熱河的鹹豐,陷入了對曾國藩赤膽忠心的感動之中,卻忘記了調任鮑超的事。


    有分教,老曾抗旨硬不遵,赤膽忠心忽悠君。鹹豐腦子不夠用,玩得腦脹頭又暈。曾國藩的祁門生活,就是這樣快樂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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