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第一次屠城,是在城陽。這事司馬遷將其記載在《史記·高祖本紀》中。


    劉邦的第二次屠城,是在潁川。這事司馬遷也寫在了《史記·高祖本紀》中。


    但當劉邦第三次屠城的時候,司馬遷的手,已經有點顫抖了,不敢再寫下去了。


    繼續寫下去,司馬遷就危險了,劉邦的後人、當時的漢武帝,不會跟司馬遷有完。因為有關劉邦如何奪取天下,是史有定論的。這個定論叫——仁者無敵!可你見過殺戮百姓、屠城上癮的仁者嗎?


    諸如國內史家陳隆予先生所著《劉邦與大業基業》一書中稱:“由於劉邦治軍紀律嚴明,命令所屬起義軍‘所過毋得掠鹵(同擄)’,與殘殺百姓的秦軍和‘所過無不殘滅’的項羽軍形成鮮明的對比。因此,深受沿途百姓的擁護和歡迎。八月(公元前207年,劉邦五十歲),劉邦以勢如破竹之勢,一舉攻克武關,打開了通向關中的南大門。這時劉邦的軍隊已發展到數萬人。”


    類似的評價,在相關的劉邦研究史料之中,比比皆是。這是史學家們堅定不移的信念。仁者無敵,不仁者有敵,你看項羽竟然屠了兩次城,於是就成為了不仁者,就有敵,就不可能受到人民群眾的歡迎。你看劉邦……也才屠了城陽和潁川兩座城,雖然屠城數目與項羽齊平,但劉邦是仁者,就無敵了,所以擁有天下。


    史學家們得出這個莫名其妙的結論,是因為他們隻看了《史記·高祖本紀》,這裏提及劉邦攻克武關時,是這樣說的:


    因襲攻武關,破之。又與秦軍戰於藍田南,益張疑兵旗幟,諸所過毋得掠鹵,秦人喜,秦軍解,因大破之。又戰其北,大破之。乘勝,遂破之。


    看看,這段記載沒有說屠城,反而說了“諸所過毋得掠鹵,秦人喜”。連秦人都喜了,這豈不證明了劉邦軍隊是仁義之師嗎?


    如果史學家們肯多費點腦筋,再打開同一本《史記》,看看“秦始皇本紀”,就會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高前數言“關東盜毋能為也”,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钜鹿下而前,章邯等軍數卻,上書請益助,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自關以東,大氐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鹹率其眾西鄉。沛公將數萬人已屠武關,使人私於高,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史記·秦始皇本紀》)


    看看,司馬遷因為擔心遭到劉邦後人的毒手,竟然把劉邦第三次屠城的記載,給藏到“秦始皇本紀”裏來了。沛公將數萬人已屠武關,這是何等的凶殘與可怕!


    還有《資治通鑒》卷八,也有同樣的記載:“八月,沛公將數萬人攻武關,屠之。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


    到了這時候,我們總算明白了,其實劉邦在進軍關中時,所發布的命令,並非是“所過毋得掠鹵”,而是完全相反的命令,是所過統統掠鹵,毋得不掠鹵——就是對於抗拒的城池,所有的百姓官吏,統統殺光。


    百姓殺光了,剩下來的,隻有劉邦及自己的小兄弟們,小兄弟們齊聲高讚劉邦是仁義之師,對兄弟們所過毋得掠鹵。被掠鹵者已經徹底被消聲,殺光屠光,你再也聽不到一聲哀鳴或反抗的呼號。


    如此而已!


    一次屠城,我們已經替劉邦找過理由了,責怪城內的百姓反抗太激烈。兩次屠城,我們也成功地把責任推到了百姓身上,責怪百姓不快點開門,敲鑼打鼓歡迎劉邦入內。到了第三次,我們如果再替劉邦辯解下去,那未免太過於喪心病狂了。


    為什麽劉邦屢屢屠城,卻被稱為仁者?為什麽許多史學家就注意不到,或是發現不了劉邦三次屠城的記載?


    這是因為,劉邦知道權力的秘密成因,而史學家不知道這個。


    史學家們之所以沒有注意到劉邦三次屠城的記錄,甚至將劉邦血屠武關,描述成“深受沿途百姓的擁護和歡迎”的場景,這是因為史學家的腦殼,被秦始皇劉邦之類的權力狂,給忽悠傻了,堅信仁者無敵——史學家們也隻能信這個,不信這個,難道他們還能信不仁者無敵嗎?


    實際上,劉邦是曆史上為數不多的、洞悉權力秘密的人。這個秘密,有可能是張良告訴他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悟出來的。他知道所謂的仁者無敵,隻是騙騙缺心眼的史學家的,權力真正的秘密,就在其成因上。


    什麽叫權力的成因?就是指權力形成的過程。


    劉邦比任何人都清楚,權力的形成,隻有三個來源:一是通過智慧與思想獲得。二是通過商業財富獲得。三是通過暴力殺戮獲得。


    先說權力的第一個來源,智慧與思想。這實際上是仁者無敵的變形表述,仁就是最大的智慧——但智慧本身是排斥權力的,當然權力也排斥智慧。掌握了智慧的人知道,權力所帶來的恣意享受,是需要以後人的福祉為代價的。如果劉邦真的是什麽仁者,他就會對權力忌憚三分,絕不可能為了自己的享受,而讓後人付出慘烈的代價。


    權力的第二個來源,就是商業財富。財富具有顛黑倒白、左右人心的力量,這就是權力的特質。所以無論是秦始皇還是劉邦,都對商人充滿了警覺。秦始皇是將商人劃為罪犯,直接抓去服苦役。相比於秦始皇,劉邦確實仁慈許多,他隻是不允許商人穿絲綢衣裳,不許騎馬,以示羞辱,並沒有以酷刑相加。


    權力的第三個來源,就是十足的暴力。無論是戰國史還是秦漢史,都是典型的暴力史。秦始皇能夠稱孤道寡,就是因為他駕馭著當時最恐怖的暴力機器。經曆過秦始皇消滅六國曆史的劉邦,對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如果他想要取代秦始皇,坐擁天下的話,那麽他就需要比之於秦始皇時代更凶狠、更殘暴的戰爭機器。


    正是因為知道暴力機器所具有的強勢力量,所以劉邦到了武關,盡管武關並沒有表示出絲毫的抗拒意識,但劉邦仍然下令屠城。


    屠城,殺光武關城中的每一個老人,每一個兒童和每一個婦女。不要理會他們的痛苦和哀號,統統要殺光。


    血屠武關,隻是因為武關是通向關中的南大門。當婦孺老者被屠殺的哀號之聲,遙遙地飄入鹹陽,劉邦能夠想象出當地居民的戰栗與恐懼。


    國人有一種錯誤的觀念,認為暴力不會讓人屈服,這個觀念大錯而特錯。事實上,暴力是讓人屈服的最主要力量,在暴力的淩壓之下,人的心理會感受到極度的恐懼,恐懼的力量,會把正常的人格擠壓破碎,扭曲變形,最終形成一種無可救藥的奴性人格。自秦始皇而始,中國泥陷入皇權專製而不可自拔,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暴力擠壓之下的民眾形成的奴性人格,一個由奴才組成的國家,從此生生不息地繁衍著權力這隻怪獸。


    這就是曆史的真相。


    隻不過,這一切與劉邦無關,他正在大踏步地向著權力的頂峰挺進,誰也別想攔住他。


    隻是有一樁麻煩事,他在武關屠城,難道不怕激起鹹陽民眾的反抗心理,橫豎也是個死,莫不如死守一戰?


    如果有誰這樣想,那就太低估劉邦了——“沛公將數萬人已屠武關,使人私於高”。劉邦一邊在武關屠城,一邊派使者秘密聯係趙高,鹹陽城內,自然有趙高替他摧毀權力體係,他要在鹹陽城中形成巨大的權力真空。鹹陽城內的百姓,民權早已被剝奪得一幹二淨,喪失了填補權力真空的可能。


    那麽,趙高又是怎麽配合劉邦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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