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我......”


    王熙鳳說話有些吞吞吐吐,史溁不禁有些疑惑,這可不是王熙鳳素來的作風啊,她是怎麽了?


    難不成是自己帶人去揚州這段時間,府裏出了什麽意外,是因為自己蝴蝶了劇情,導致了什從未發生過的事情發生了?


    還是王氏趁著自己不在的時候作妖了,畢竟在自己帶人去揚州之前,王氏在明麵上是沒有管家權的,自己也是考慮到王氏畢竟是王熙鳳的長輩,自己在的時候還好。


    這自己一離府,賈赦也要跟著去,賈璉和王熙鳳兩口子,到底年紀輕,就算是做決定,也實在繞不過賈政和王氏去。


    不讓王氏參與進來,保不齊就要出什麽亂子,還不如直接把事情交給她管,這樣王氏就是為了自己的麵子,和在府裏下人心中的威嚴,也不會胡亂作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難道自己料錯了,王氏她已經無法無天到這個程度了?


    “鳳哥,你別緊張,有什麽事就直接說,我是最疼你的,要是有苦難,直接告訴我就是。”


    史溁站起身來,拉著王熙鳳在小榻上坐下,王熙鳳見史溁對她如同往常一樣,心中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猶豫地道。


    “老祖宗,您之前給了二爺不少銀票,原是給二爺路上用的,可是二爺也沒跟著老祖宗去,這銀票我們自然是要還給老祖宗的。


    剛才人多,我也不好跟老祖宗說這個事兒,再者我也是來替我們家二爺來跟老祖宗道歉的。


    這次姑媽的事,我們也沒幫上忙,總覺得不好意思。”


    王熙鳳從隨身帶的一個大荷包裏麵拿出一卷銀票來,放到榻上。


    原來王熙鳳猶猶豫豫得,就是要說這個事啊,其實要不是王熙鳳主動提起,史溁今天肯定是想不起來的,她給賈璉和王熙鳳小兩口銀子,根本就不是讓他們當路費用的。


    她是要修複她這個老太太和大房之間的關係,賈赦已經被原身冷落這麽多年了。


    一下子對賈赦太好,不僅不會讓賈赦覺得暖心,反倒會讓他覺得,是不是自己母親又看上了什麽,想要從他這裏討來,交給最喜歡的二弟。


    而邢氏眼界太窄,就算是史溁硬提拔她,捆上二十個邢氏也比不上王氏一個人,大房裏麵除了賈赦和邢氏,那就剩下賈璉和王熙鳳了。


    原身對孫子輩的眾人態度都不錯,再加上王熙鳳常年在原身身邊,也得了不少好處,賈璉和王熙鳳對原身這個老太太並不反感,這就給了史溁突破大房防線的機會。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再說你們也不是沒幫上忙,你們在京城把府上管理得井井有條,讓我不必在揚州還要擔心你們,這就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


    給你們這些銀子,也都是你們該得的。”


    “可是......老祖宗,實在是太多了......”


    史溁故意板起臉來,對著王熙鳳佯做不悅道。


    “別可是了,難道我這個做祖母的想給自己的孫子、孫媳婦兒點銀子花,還要說出個一二三來。”


    王熙鳳不再推辭,但是還有些忐忑,史溁笑著將她摟到懷裏,語重心長地對王熙鳳說道。


    “鳳哥,正好今天這屋子裏就咱們兩個人,我這個老婆子就不和你掖著藏著了。”


    屋子裏早沒了其餘的人,在王熙鳳欲言又止的時候,鴛鴦就極有眼色地將眾人都遣了出去,把屋子留給了史溁和王熙鳳兩個人。


    此時聽著史溁突然要和她談心,即便王熙鳳是個極為精明能幹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史溁喃喃自語,不大的聲音卻清晰地落入了王熙鳳的耳中,“鳳哥,你知道嗎?我嫁到榮國府有四十三年了,當年我也是鳳哥你這般年歲。


    一樣的花容月貌,一樣的青春年少,我那個時候父兄都在前線打仗,家裏母親整日擔憂我的父兄的安危,教我管家理事的時候,也時常走神。


    上戰場,那可是真正的拚死搏殺啊,先是我的父親,在一次與北方大夏的戰鬥中,不幸中箭身亡,後來,我的兩個哥哥也相繼在戰場上失蹤,至今杳無音訊。


    家裏就隻剩下我的母親、我還有我尚年幼的弟弟,我們當時日子過得艱難,好在老國公不顧夫人的反對,執意要履行和我父親之間定下的婚約,在各方麵都暗中幫襯著。


    我們孤兒寡母三人,才勉強等到了朝廷加封我們家侯爵的時候。


    後來,偱著父親和老國公定下的婚約,我在十七歲那年,嫁給了繼承了國公爵位的賈代善。”


    當年的事或許已經被時間給深深埋在了過去,但是史溁還是從記憶裏把它們都挖掘出來。


    王熙鳳的高祖父去的早,自打她出生以來從來都沒有人和她講過,當年金陵四大家族是怎麽得到如今這般地位的。


    四家現在的年輕一代,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長大的,因著幾家又幾乎都是武將出身,沒什麽人讀過太多的書,對自家子弟的教養就比那些詩書傳家的人要差上許多。


    離得近的就有林如海這個例子,當年林家祖上也是有爵位的,但是他們家起初得到的爵位就不高,又是五代單傳,傳到林如海這一代之後,已經無爵可襲了。


    大徒的爵位除非當今聖上開恩,特意下旨說明,所有的爵位都要遵循降爵世襲的規矩。


    所以當初太祖開國時候的四王八公十二侯,如今的子孫後代除了太上皇當年明旨的史家不降爵世襲一代,現在還有著侯爺的爵位之外,其餘的人家的牌匾都名不副實。


    爵位是越傳越低的,到最後就會沒有,隻有後代子孫自己爭氣,才能維持住家族的榮光,林家就是這樣,林如海雖然沒有爵位,但是他在科舉考試中高中探花,實打實地入了仕途。


    他手中的實權可比太太在家聽曲取樂的賈赦,和在工部混日子的賈政要多得多,知道的消息也多。


    史溁接著道:“當年我嫁過來的時候,老國公夫人不待見我,因為當時我們家什麽都沒有,她早就暗暗尋上了理國公府,想要和我們史家悔婚。


    可惜最後沒成功,我嫁過來剛開始的日子很不好過,在老國公夫人麵前足足站了三年的規矩,直到後來我懷上了赦兒,這才不用日日都到老國公夫人身邊伺候。


    與鳳哥你一比,我這個老婆子過得日子可是苦多了。”


    王熙鳳忙道:“老祖宗快別這麽說,您的福氣都在後麵呢,想來是觀音大士要先考驗您一番,才給您降下福祉的呢。


    您現在子孫滿堂,孫女們省心,爺們們又一等一的孝順,這正是應了那句好事多磨。”


    “好在呀,我是都熬過去了,完全可以不管你們的事了,可是老婆子我還是放不下,還得為你們這些後輩考慮好。


    咱們府上的情形想來這些年你管著賬目,心中有數,咱們府上看似還如往日那般煊赫,其實賬目上十個月有九個月是入不敷出的,這讓我怎麽能安心地享受下去。”


    王熙鳳自然是知道的,她原本也沒辦法,但是今天聽史溁提起這件事,也壯著膽子問了出來:“老祖宗,您可是有什麽想法?”


    史溁看著王熙鳳的眼睛鄭重地說道:“既然府上現在不能開源,那就不能和以前一樣鋪張浪費了,在咱們府上沒有找到別的進項的時候,就要低調一些,免得招人嫉恨。”


    史溁一邊握著王熙鳳雪白光滑的手,一邊從自己頭上摘下一隻鑲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紅寶石的鳳釵,插到了王熙鳳的發鬢上。


    細細端詳了半天,歎道:“這樣的首飾還得是你們年輕人戴著才好看。”


    “鳳哥,你是不是在心裏怪過我,一直以來都偏向二房,對大房很是冷待?”


    王熙鳳沒說話,但是臉上的表情不自然,這就已經表明了她在心裏是怨的。


    “唉,是我之前不對,因為我覺得將來這整個榮國府的偌大家業都要讓赦兒和璉兒繼承,覺得對二房有所虧欠。


    再加上赦兒他爹剛去的時候,赦兒和你爹在外麵鬼混,我當時一生氣,就沒讓赦兒搬到正院子裏去。


    雖然也沒讓你們二叔住正屋,但是這件事還是我辦岔了,我本來想著等出了孝,就讓你們二叔搬出來,讓赦兒搬進來,可赦兒直接在東院院牆上另開了個門,我一生氣,就沒提這件事。


    現在靜下心來想想,實在是不該,鳳哥你說,赦兒和你二叔都是我生下來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都心疼啊。


    每次看見赦兒那不爭氣的樣子,我心裏難受啊,恨鐵不成鋼。


    你二叔也不是個頂聰明的,就知道死讀那幾本書,多少年了也沒升個一官半職的。


    你說他們倆的老子那麽有能力,怎麽偏生他們兩個沒有一個能鼎立門戶的。”


    史溁說著說著就覺得自己的任務太難了,賈赦和賈政都有三十多歲了,這性格和做事風格早就定型了,心裏的想法也不是那麽好扳過來的,她煩悶地錘了捶小榻。


    “鳳哥,等我要是哪一天去了,你二叔是鐵定要搬出去另住的,我生前喜歡兒孫都圍著我,熱熱鬧鬧的,讓我這冷冰冰的榮慶堂也有些人氣。


    但是,老婆子我不糊塗,斷然沒有已經成家了弟弟,在父母故去之後,還待在大哥家不走的。


    我呀有私心,早就給他們準備好了院子,就等著到時候,在我生前就給你們把這件事辦好。


    你二叔要是埋怨,就讓他來怨我這個老婆子吧,反正到時候,我兩腿一蹬,也不知道了,就算了。


    可是咱們這榮國府,我得親自交給你和璉兒,我才能放心。”


    王熙鳳被史溁說的話感動得眼眶中都是淚花,她原本以為老太太心裏隻有二房,根本就沒有她們大房什麽事。


    以為到了最後,她們大房鐵定要和二房好生打上一仗才能罷休,沒想到老太太早就準備好了,這讓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慚愧。


    她不跟著賈赦住,其實也是覺得榮國府的家業必然到最後,大半都不是他們的,在能撈好處的時候,多撈一些也是他們賺了。


    “鳳哥,將來闔府家業都是你們的,我這些年攢的體己也是要留給你們這些後輩的。


    這些銀票啊,你和璉兒拿去置辦些靠譜的田產莊鋪,不叫他們知道,連赦兒你們也不要告訴。


    府裏人這麽多,多少雙眼睛都盯著我,我也不好辦,給多給少了都覺得我老婆子偏心。


    這些銀票換成莊子鋪子,每月還能有進項,這些都是屬於你們小兩口自己的。”說著史溁又把王熙鳳掏出來的銀票塞回給了她。


    “老祖宗......”


    “聽話,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才是最重要的,你和璉兒都是在我身邊長大的,從那麽小就在我身邊轉悠,你們這些孩子我都愛。


    我也沒什麽想法,就希望你和璉兒能幸福幸福,長長久久的,這樣啊,我就放心了。”


    王熙鳳隻覺得腦袋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出的榮慶堂,等到了自己屋裏,她才一邊掉眼淚一邊笑,唬得跟進來平兒直掏帕子,給她擦眼淚。


    平兒問她怎麽了,她也不說,隻兀自發泄著情緒,平兒見王熙鳳這樣,就讓在外麵等著來回話的管事婆子們都散了,說奶奶現在有事要辦,等晚些再來。


    這邊史溁也想著剛才沒說出口的話,當年賈赦被老國公夫人抱走,一直都沒回到原身身邊。


    而賈璉生得和小時候的賈赦幾乎一模一樣,原身把賈璉抱到身邊撫養。實際上,是為了彌補年輕時的缺憾,可她沒想到當時賈赦的原配夫人張氏剛剛離世,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


    她這麽把賈璉帶走,是實實在在給了賈赦極大的打擊,也間接地影響了賈赦和賈璉之間的父子情分。


    她想彌補自己的痛苦,卻在無形中讓自己的兒子也經曆了這般苦楚。


    正想著就聽鴛鴦進來道:“老太太,大老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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