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設想的不同,賈珍此人貪財好色,他一開始就是衝著她們兩姐妹來的,沒有完完全全得到兩人,他始終是不甘心。


    隔了大約兩個月,賈珍再次來,坐在尤家的桌子前,眼神不自覺地往尤二姐所在的裏屋的方向上瞟。


    尤老娘與尤三姐與賈珍相處的時間久了,也知道賈珍是個什麽意思,兩人隻說到鄰居家去借針線,將尤二姐和賈珍獨自留在了屋內。


    尤二姐做著針線,忽然回神的時候,感覺屋裏沒了說話的聲響,心道不好,沒等她出去就見賈珍掀了簾子進來,一臉討好的笑容。


    她往賈珍身後望了望,沒見到自己的親娘和妹妹,心思敏感的她便知道了是怎麽回事,她心中苦笑著。


    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不是嗎?


    無法反抗,更無法拒絕,她不願意嫁給張華,或許她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依附賈珍了吧,隻是她不願意呢......


    ......


    尤二姐的思緒被拉回到現實,她看著麵前的尤老娘和尤三姐兩個人,堅定地說道:“我要等著他出來,他一日不出來,我就等一日。”


    聽尤二姐這麽說,尤老娘捂著心口,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怎麽就不知道你是個死心眼的性子,你何苦為了一個男人,賭上自己的一輩子啊。”


    “世上好男人那麽多,他不行了,你可以再找,你何必在他一棵樹上吊死呢?”


    “那就不顧名聲,不分黑白,隻追求享樂,隻要身上這些冷冰冰的珠翠和綾羅嗎?”


    “人人都覺得女兒家生的模樣標誌齊整的好,可是在我看來,生的標誌就是一切禍根的來由,像我和妹妹這樣的,雖然生的標誌,卻無品行。到底還是不標誌的好!


    你們以為當初賈珍那件事我不知曉,你們拿我作愚人待,什麽事我不知?


    我好容易從他手裏解脫出來,有了安生日子可以過,日子雖淺,但是我既然已經與大爺做了夫妻,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無論他如何,都是我終身的依靠!”


    尤二姐的情緒徹底在這一刻爆發,不是近些日子積攢下來的情緒,而是長久以來積壓在她內心裏麵的的,不為人知的,最深處的無奈和恐懼。


    尤老娘和尤三姐從來都沒見過這樣的尤二姐,她們驚愣在原地,那些想要接著勸的話也都被堵在了肚子裏說不出來。


    在吼過自家親娘和妹妹之後,尤二姐也覺得自己情緒失控了,她張了張嘴,但是心裏實在沒有什麽好說的。


    看著親娘和妹妹愣住的樣子,她心裏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剛才突然湧起的勇氣也隻能坐在那裏,捂著肚子默默地流淚,她這副樣子,讓尤老娘和尤二姐心裏隻剩下心疼了。


    自己生的女兒,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而且尤二姐的性子看起來軟,即便是別人欺負了她,隻要當麵不戳破,她也都會給自己一個借口,催眠自己,讓自己認為自己的判斷是錯的。


    尤老娘上前抱住了尤二姐,哭道:“那怎麽辦?我們不靠著男人,不靠著他們得來銀錢,恐怕咱們娘三個都會餓死啊。”


    尤三姐站在一邊不語,方才尤二姐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話,似乎狠狠地砸中了她的心髒。


    “那就不顧名聲,不分黑白,隻追求享樂,隻要身上這些冷冰冰的珠翠和綾羅嗎?”


    尤三姐感覺渾身酥麻著,她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麽說,明明她從小看見的,就是女人可以憑借自己的美貌,從男人那裏得到吃的、用的,還有能夠維持生活的銀錢,村子裏的幾個嬸子是這樣的,自己的親娘也是這樣的。


    甚至在隨著親娘和姐姐到了後爹家,她看到的也是這樣的。


    所以,她們的做法,真的是錯了嗎?


    那如果她們真的做錯了的話。


    那麽她們能走的正確的路,又在哪方天地的腳下呢?


    尤三姐想不明白,也想不通。


    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之前的想法和做法產生了懷疑,可是現在不是她們可以坐下來自己反省自己的時候,她上前拉開抱頭痛哭的尤老娘和尤二姐。


    “媽,姐姐,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如今薛家大爺被張華告了,官差都來咱們家問過了,咱們總該想個辦法啊,難不成真的要任由張華在公堂上胡說,要知道張華就算是個無賴,他終究也是個男人。


    即便是他站在公堂上麵什麽都不說,那些太爺們都會下意識地相信他幾分。”


    尤老娘聽了尤三姐的話,也反應過來,她常年混跡在街坊裏麵,對這些個事兒裏麵的彎彎繞繞最是清楚不過,急忙道:“是了,二姐兒,你妹妹說的對,咱們不能坐以待斃,等著那個張華上來憑空誣陷咱們。”


    尤二姐抬起淚眸,看向尤老娘道。


    “媽說咱們該怎麽辦呢?”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辦法。”


    尤老娘急得在屋子裏麵直轉圈,有些人人一著急,就喜歡嘴裏磨磨唧唧地念叨。


    “原來以為能借上薛家的力,咱們以後遇見什麽事兒都不用愁了,我也沒再多找幾個,這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個靠山來。”


    尤二姐聽了,心中更是悲痛,伏在桌子上失聲痛哭,尤三姐見了急忙上前去給尤二姐撫背,她姐姐現在肚子裏還有著她的小外甥呢,可不能這麽一直哭下去。


    尤老娘站在屋子當中,雙眼急的通紅。


    “三姐兒,你二姐不頂事了,你來幫娘想想,咱們該求誰好!”


    事關他們尤家娘三個,生死存亡的大事。


    尤三姐也不敢怠慢,腦筋急速地飛轉著,從她所認識的人裏麵想著能救她們尤家的人。


    奈何她們往日經常來往的幾個貴人家的公子,現在都如同薛蟠一般,皆被京兆府收押在大牢裏麵不得見麵。


    就算是機敏果決如尤三姐這樣的人物,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該去找何人來作為拯救她們尤家的那根救命稻草。


    尤三姐急的直跺腳,她心下一橫,決定自己帶上家夥,親自去找那個天殺的張華去將事情理論清楚,撕擼個明白,好讓自家娘親和二姐安心。


    心中想著,腳上的動作就大了,她猛地一轉身,回頭就撞翻了尤二姐的妝奩,裏麵的首飾釵環撒了一地。


    尤老娘沒想到尤三姐這麽大的反應,見尤三姐冒冒失失的,急忙蹲下來撿掉落在地上的首飾和金銀。


    薛蟠給尤二姐買的幾個丫鬟原是在外麵院子裏麵做活,忽地聽見屋內哐啷一聲,急忙進來問。


    “奶奶有什麽事兒吩咐嗎?”


    尤老娘顧著撿地上的金銀,沒顧上進來的小丫鬟們,尤二姐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起身對著門口進來的兩個小丫鬟說道。


    “沒什麽,我剛才不小心撞翻了東西,你們下去吧。”


    兩個小丫鬟聞言,瞅了一眼屋裏的人,知道那是她們奶奶的家人,也聽話地下去了。


    屋子地上散落的首飾極多,尤老娘撿了一會兒都沒撿完,尤老娘上了年紀,平日裏腰就不好,現下蹲在地上弓著腰,額頭上早出來汗珠,隻是她不願意放棄撿地上的金銀。


    尤三姐歎了口氣,她知道自家娘親最看重安身立命的錢財,這些東西,不撿完,她娘是不會罷休的。


    她心疼自己親娘,便蹲下身子幫尤老娘一起收拾起來,撿著撿著,她便看見了一支鎏銀的喜鵲珠花。


    這隻珠花與其他的金銀首飾不同,銀子已經暗暗發黑,失了光澤,但是上麵的由小銀珠做成的流蘇,卻是一根都沒掉,顯然是被人長久地收起來,不曾隨意佩戴。


    尤三姐自然是認得這支珠花的,因為她也有一支,是大姐送給她們姐妹兩個人的第一件首飾。


    對了,大姐!


    尤三姐終於想到了與她們異父異母的大姐,那個嫁到國公府做正頭太太的大姐。


    尤三姐將那支珠花撈在手中,遞給尤老娘看,“媽,我有辦法了,咱們有救了。”


    “什麽?”


    尤老娘正在專心地看著滿懷的金銀首飾,一時沒反應過來,尤三姐見狀急道。


    “媽,咱們可以去找大姐,讓大姐幫咱們。”


    “對對對,你們大姐如今是攀了高枝了,她可是寧國府的太太,他們家多的是家丁奴仆,家中亦有權勢,隻要她說上那麽一句話,下麵多少人等著上去巴結。


    三姐兒,咱們家多虧了有你,不然就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地上散落的金銀已經被全部拾起,尤老娘將金銀戀戀不舍地放回了妝奩裏麵,對著一邊的尤二姐道。


    “二姐兒,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我和你妹妹也不放心,尤其是那個張華,萬一他上門來找你,你這裏那幾個人哪裏是他的對手,不如你跟著我和你妹妹回家住上幾天,咱們娘三個在一起,但凡出了什麽事情,互相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尤二姐撫著自己的肚子,眼中閃過濃濃的擔憂,她是不怕張華的,隻是她心下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受到損傷,尤老娘這樣提議,尤二姐隻略一思索就答應了。


    尤二姐怕下人在她不在的時候,私拿了屋內的東西,便將自己平日裏待的金銀首飾以及薛蟠素日裏交給她保管的體己,都裝了一個大包裹。


    隨後她叫來了貼身伺候她的丫鬟小雲,跟著尤老娘和尤三姐一起雇了一輛馬車,回了尤家。


    在馬車上,尤二姐看著抱著包裹的尤老娘和已經長大的妹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的時候。


    在親爹去了之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漸漸地家裏就多了許多米麵,甚至有幾回,娘竟然拿出來許多隻有過年才能吃到的肉。


    還給她和妹妹做了好幾年都沒做過的新衣,即使那新衣是麻布做的,穿在身上有些硌人,但是那也是她們許久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了。


    她比小妹大上三歲,已經略微懂事了,明明沒見娘去做什麽活計賣錢,也沒見家裏來什麽人給娘送東西,娘怎麽就拿出來這麽多東西了。


    她心中好奇,就在一次娘親出門之後,悄悄地跟在了後麵,結果,看見了娘親與村子裏的徐屠戶,抱在一起,拉拉扯扯的。


    她當時就差點喊出來,她不小了已經知道一些事情了,知道自己娘親與徐屠戶這麽做是不對的,但是她不能說出來,那是自己的親娘,要是說出來,她和妹妹就可能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得知了自己娘親的行為,她就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摟摟抱抱的事情,不是隻有夫妻之間才能做的嗎?


    後來,她娘親與尤家爹爹好上了,尤家爹爹雇了馬車將她們從村子裏麵接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情形,尤家爹爹坐在馬車外麵,她們娘三個坐在馬車裏麵。


    那是她們第一次坐馬車,如今回尤家的景象,與小時候是多麽的相似,尤二姐想著過去的事情,獨自出神。


    難道,這世間萬物都是一次次的輪回,她們母女三人的命運,難道真的無法改變,終究要一生孤苦無依嗎?


    回到尤家,尤三姐就要讓人去寧國府傳信,尤老娘卻在這時,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


    “哎呀,不好。”


    尤二姐和尤三姐都疑惑,尤老娘滿臉懊悔道:“哎呀,這個事兒不成,我剛才回家來之前與你們大姐在寧國府吵了一架,現在如何去開口求她!”


    尤二姐擔心道:“媽和大姐因為什麽吵的架?”


    “還能有什麽,還不是為的張華狀告你男人的事兒!”


    “那時咱們家給我報信兒的人到了,我正好在她旁邊,我跟她說,讓她出手幫上咱們一幫,她說早就知道咱們家做下的這些事兒,說她勸了咱們好幾次都不聽,如今咱們家出了事,她不想管。”


    尤三姐好不容易見了得救的希望,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岔子,心裏焦急得如同火燒,對著尤老娘急道。


    “那媽就跟大姐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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