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六日過後,眾人也都將賈蓉這位年輕的族長記在了心中。


    按照商定好的,由賈蓉這位族長向眾位賈氏族人宣告,凡是賈氏族人,有意讀書的,都會予以支持,在讀書方麵的一應花用使費其中八成都由族中負責。


    剩下的兩成則是由讀書之人自己承擔,若是有家境實在貧寒,又在族學中名列前茅者,剩下的兩成也可以酌情減免。


    族中選了幾家人出來專門監管此事,賈蓉也會每年都派人回來了解這一年來族中的事宜。


    另因賈敬歸靈不幸死傷之人的家人亦妥善安頓,除此之外,賈蓉出資為賈氏宗族增添祭田千頃,其餘榮國府以及族中族老皆有捐田,自此賈氏族學得以興旺。


    金陵其餘的家族得知賈家此舉,亦覺得其中深有道理,在之後的幾年內,相繼效仿,以致數年乃至十數年,出身金陵的舉子人數眾多,且各有作為。


    被賈赦教訓了的賈珍,在祭祖完畢又被賈赦拎出來收拾了一頓,這回賈珍心中對賈赦的恐懼更大,幾乎是賈赦說什麽,他就認什麽,賈赦又對賈氏宗族裏的人仔細交代要約束賈珍的行為,不可因為他是賈蓉的生身父親,而抹不開情麵去管他。


    祭祖完畢,回京之期不日就將啟程,暫定六日之後。


    賈家老宅中各處隨行到金陵來的族人都在打點行裝,想要帶一些金陵土儀禮物給京中親友的人也都上街去采買。


    經過薛家與牛家幾次鬥法,盡管買東西的人極多,市上的商人都不敢擅自抬價。


    “老太太,清虛觀的張真人讓人給您送了一封信來。”


    鴛鴦在門口聽小丫鬟說了兩句話,又從小丫鬟手中拿過一封信,到史溁身邊告訴史溁。


    史溁拿過信來拆開一看,隻見張道人在信中寫道。


    “大夢福兮催禍福,人途仙道渺無常。荒古三魂歸魄處,且隨霞落試蒼天。”


    “老太太,張真人說,他先回京一步,待百花齊放之時,便見分曉。”


    鴛鴦將張道人隨信捎來的口信也告訴給了史溁,史溁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隨即將信收了起來,對鴛鴦道。


    “一應物件都要準備好,尤其是我要帶給玉兒和雲丫頭的,不許出錯。”


    鴛鴦笑言道:“都按照您的吩咐收拾好了,我親自收的,沒讓小丫頭們插手,如今都在那口上了鎖的箱子裏放著,鑰匙我放在您隨身的荷包裏了。”


    史溁聽了當即讚她辦事妥帖,又問起寶玉屋內收拾得如何,叫了似錦來回話,聞聽寶玉帶了足足三箱子的東西,還要再出門買些。


    史溁笑得直搖頭,隻說隨他去,但不許因為這個耽誤了行程,似錦見史溁並不在意,心內悄悄鬆了一口氣,回去將史溁的話與寶玉一說,寶玉樂得又帶著小廝出了一趟門。


    好在賈政忙著與諸多族人與結交的一些朋友告別,王氏忙著領丫頭們打點行囊,二人誰都沒空理會寶玉,寶玉得以將所有的東西帶走。


    之前諸人便知祭禮過後便要返程,也都有所準備,因而兩三日之後,各院都逐漸安靜下來。


    這時史溁得知了一個消息,那就是薛蝌已經將薛家商號總號的事情交待給了信得過的人,要上京與薛家正經的繼承人薛蟠商議生意上的往來。


    而賈家又要返京,因而來說,想與賈家同行,此外家中老母與小妹寶琴也要跟隨他一起上京。


    薛蝌此人品行端正,辦事可靠,史溁自然對他家一起隨行沒有什麽意見。


    賈家定日離去,人人忙碌,在金陵數月的時日內,許多從京城來的人不論是賈氏族人還是隨行仆從,也都結交了好友,就是作為主子的幾人也有幾人看上了老宅裏的丫鬟和管事。


    寶玉處因著出了一個偷玉的後來身邊的人便被換成了京中帶來的人,因而他沒提出要帶什麽人回去,倒是幾個賈家的子弟都說要帶上幾人。


    賈環回說要帶上這裏的一個小廝,賈菌的母親則是帶來一個丫鬟,這賈環那小廝史溁見過,是個老實本分的。


    在賈環他們讀書的時候,這個小廝將賈環他們幾個都照顧得很好,也不多話。


    賈環身邊的人少,史溁之前將陪讀的書童換過,可小廝一直都沒有物色好,還留有一個位置,難得賈環沒說什麽賈政之命,趙姨娘打算,而是自己做了一次主,史溁當然樂見其成,允了賈環所請。


    賈菌母親帶丫鬟的原因史溁也了解過,賈菌的母親祖輩便是京城人士,來到金陵便水土不服起來,她家是賈家的旁支,家中不甚富裕,此行也就帶了一個丫鬟,留了一個丫鬟在家中看著。


    她這麽突然一病,賈菌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子,還有一個小丫鬟誰都不知道怎麽辦,頓時就手忙腳亂。


    幸而,在她被分到的院子裏,有這麽個一個小丫鬟,不怕苦不怕累,在她身邊精心照料,賈菌之母這才康複如常,日常侍奉之間更是事事俱全。


    因而如今要走,賈菌之母舍不得她,來報說要將人帶上,史溁便也讓人通知王熙鳳,將這個小丫鬟的身契拿了過來,一問之下,那個小丫鬟沒有家人,隻孤身一人,倒也好辦。


    這兩個要帶人回去的都是常情,隻許久不曾在史溁麵前露麵的賈瑞也突然派了人來說要帶一個丫鬟回去,其中緣由史溁就不知了,隻賈瑞的性格史溁也有了解,他要帶的不是小廝,而是一個丫鬟,更是讓史溁覺得奇怪,便派了人去問。


    可惜,派去的人回來隻說是那丫鬟伺候的好,別的也沒問出什麽來,史溁聽了皺皺眉頭,又問了來請安的賈芸是否知道這件事。


    賈芸和賈菌、賈瑞住的地方都近,要是有什麽事發生,他應該知道,可史溁問起,賈芸也說不知。


    事情繁雜還有許多等著處理,史溁無暇顧及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便也允了賈瑞所請。


    除了他們幾人,史溁也聽邢氏說,王氏此回也命在老宅的幾個丫鬟一起收拾行裝,也問了賈珍要那幾家人的身契,隻是王氏並未來史溁麵前說。


    賈政與王氏既然已經分家出去,其家中事宜,自由王氏掌管,公私冗雜,史溁不會插手他們二人的家事,隻留心她所帶幾人姓甚名誰,又有何等能耐。


    邢氏不是一個多事的人,且她對一直陪著她的沫兒很有感情,也不喜其餘的人近身,故而史溁並未聽說她那裏多了什麽人。


    等到了臨行前一日,賈家老宅街門緊閉,閑雜人等不許隨意外出,寶玉幾人也不覺得拘束,湊在一起看書著棋,待到了晚間便都早早睡下,以待明日啟程。


    薛蝌也安排了自己信得過的管事代他管理薛家商號的事情,帶了母妹仆從幾人到了賈家老宅中。


    第二日一早,馬車便啟程,路邊有多人相送,綿延不絕的隊伍拉得老長,在清晨的陽光下朝著京城的方向遠行。


    賈家這邊準備回京自不必多說,隻蒼暮州戰事也在幾月之內逐漸分出端倪。


    幾月之間,大徒水師從一開始的不熟悉環境,到逐漸站穩腳跟,對琉球水師進行反擊,發生了脫胎換骨的改變,帶過去的將士適應了這裏的條件,還


    戰場水師之中,去從軍的馮紫英和柳湘蓮正在水師的一處小船上,遊蕩在蘆葦蕩裏。


    “柳兄,你說咱們打了幾月,也用炮火沉了那琉球不少戰船。


    前幾日琉球派出的人都勞累不堪,就連反擊也不甚激烈,在咱們的衝殺之下節節敗退,可侯爺為什麽不下令,讓咱們一鼓作氣,將琉球水師徹底擊潰呢?”


    馮紫英戴著一頂草帽,渾身穿著破爛的衣衫,手中握著一柄魚叉,有些鬱悶地看向與他同行的柳湘蓮,卻驚訝地發現,柳湘蓮竟然正拿著船上用來做掩護的漁網,在水中網魚。


    柳湘蓮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將網一收,從水裏拖上來幾條魚。


    “這幾個月這裏總落炮火,連魚都沒有幾條了,馮兄,你可記得,咱們剛來這裏時,一網下去能網到的魚咱們兩個人一起都拉不住。”


    馮紫英走了過來,幫著柳湘蓮將網中的魚從網裏拿出來,見柳湘蓮還要接著下網,急得他一把就拉住了柳湘蓮手中的網,口中壓低聲音呼道。


    “柳兄,你打這麽多魚作甚,你方才有沒有聽我說什麽?”


    柳湘蓮將他的手從網上拿開,口中無奈道:“漁網堅韌,你這麽拽會傷了手的。”


    可他的話說出來之後,卻沒聽見有回應,柳湘蓮便抬頭去看馮紫英。


    隻見馮紫英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讓開的架勢,這讓柳湘蓮頗為頭疼,馮紫英此人聰慧過人,卻多有執念,不達到目的很難罷休,他無法,隻得小聲對馮紫英解釋道。


    “馮兄,時機未到,教我等如何進攻?”


    “這是怎麽說,那琉球分明已經抵抗不住我大徒水師的攻勢了,怎麽就不是進攻的好時機了,這場戰事已有好幾月,再這麽拖下去,又該拖到何時呢?


    戰事一直持續下去,不利於朝廷穩定啊!”


    今日連番交戰,馮紫英自覺大徒已經完全占據了上風,此消彼長之間,正是與琉球決戰的好時機,不想柳湘蓮卻說現在不能進攻,這讓他十分費解。


    柳湘蓮四處張望了一下,見四處並無異常,這才小聲對馮紫英解釋道:“馮兄,你可留意過前日咱們與琉球的一支戰船交戰的情形?”


    馮紫英點了點頭,“自從軍以來,每次與敵人交手,我都細心留意,這次也不例外,那些情景我自然都記得。”


    “那馮兄可記得,那琉球水師與咱們第一次較量之時,除了各類戰船之外,有重艦三十艘,可幾月以來,那些重艦也不過隻出現了五艘,剩下的二十五艘到現在還不知去向。


    我聽聞琉球水師的元帥是個精於謀算之人,他一直用其餘戰船與我大徒水師交戰,不使用重艦,便是想故意隱藏實力,讓我們遺忘他手中還有這樣的後手。


    先輸上咱們幾陣,待咱們得意忘形之際,將隱藏在後麵的重船一並派出,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到時咱們丟盔卸甲不說,又是在茫茫大海之中,軍士便是進入海中也不得生路,不向他們投降那就是死路一條,這計策不得不說,若是成了我大徒必定損失慘重。”


    柳湘蓮將背後可能存在的謀算細細地說給了馮紫英聽,他說著說著,越來越發覺其中的凶險,不由得對馮紫英嚴肅道。


    “馮兄,我覺得這件事我能看出來,精通水戰的老侯爺也一定能看出來,老侯爺一直不下令讓咱們全力反擊或許也是有此擔憂。


    若是真的讓琉球水師元帥的算計得逞,那咱們大徒將士該折損多少啊,所以咱們必須要警惕起來。”


    馮紫英聽了頓覺心頭一凜,隨後他便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頭,懊惱道:“柳兄所言甚是,我怎麽就忘記了還有那麽多重艦沒有出現呢,還是柳兄你心思細致,能想到這麽多。”


    “其實也沒什麽,隻是我從小看的就是各種兵書、策論,之前我一直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直到前日我才發現有這麽一處不對,這才想著出來打探一二,也好盡不備之需。”


    說著柳湘蓮目光微凝,目光瞟向遠方眼中盡是憂色,馮紫英從船的一頭移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柳兄不必煩惱,既然咱們已經發現了他的陰謀,那就不怕了,你我且到前方去探聽一二,以你我二人的能耐,或許能探得什麽有用的消息也未可知。”


    柳湘蓮聞言讚同地點點頭,與馮紫英對視,兩張因吹海風和日曬褪去青嫩之色的麵龐無聲地微笑起來。


    兩人說的話隨著海風消逝,隻有海中的魚聽見,在茫茫的大海中,遊蕩著一葉不起眼的小舟,逐漸消失在水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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